9 獵手

霍氏的老宅坐落在明陽山的半山腰,山成環抱,水繞金腰,聚氣藏風,是塊好地,這是霍老爺子的祖父還是一個年輕的軍火商時,在一位風水老先生的建議下購入的地皮。

百餘年後,霍氏權柄日盛,已是聯邦最大的政治家族。

老宅雖占地甚廣,但并沒有與其地位相匹配的奢靡喧鬧,加之山腳設了路障,除了暗處負責安保的警衛,往來的便只有傭人——看着不過一座樸素無華的老宅。這日,靜谧多時的老宅忽而熱鬧了起來,只因今日老宅的老主人迎來了他八十歲的壽辰。

聞風而動的記者們已經提前候在老宅門口,數個警衛警戒着,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正滿臉含笑與他們記者們交代着什麽,随着一陣騷動,等待着的記者們紛紛舉起了長·槍短炮。

院門開啓,一輛黑色的軍車緩緩駛入大院,有門童已經恭恭敬敬候在門口,待車停穩,門童利落打開車門,一只锃亮的皮鞋踏了下來,身着筆挺西裝的高大男人從車廂裏探身出來,甫一站定,他極紳士一般朝車門內伸出了手,一只冷白纖細的手輕輕搭在他的掌心間,溫墨跟着下了車。

今日,溫墨穿着一件剪裁得宜的改良唐裝,修身的線條将他身形襯得愈發高挑,緊扣着的領口部位繡着一朵紅玫瑰,顯得禁欲又有別樣的風情。霍衍展臂攬住了他的腰,微微垂首寵溺地親吻着他的額角,當然,只有溫墨才能聽到霍衍低沉而下流的耳語。

溫墨嘴角保持着适宜的弧度,微笑着垂下了眼眸,挽着霍衍的手臂進了大門。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貴婦已經候在那裏了,那是霍衍的四姐霍莺,見霍衍進來,她忙迎了上去,恭敬中帶了刻意的親和:“老爺子都念了您半天了,您倒好,最後一個過來。”

霍家現存的二十餘兄弟姐妹,與其說是兄友弟恭,不如說是另一個意義上的霍氏家臣,包括這個一開始便無心政治一意從商的四姐,為了高度集權,霍家不允許內鬥,但在繼承人的抉擇上允許一定的鬥争,失敗者自然被流放,那麽剩下的便只能是霍氏的忠臣。

霍衍随意與她笑談幾句,便帶着溫墨上了樓。

霍老爺子八十歲了,但精神氣很好,紅光滿面,半點沒有耄耋年紀的暮氣,數十個霍氏子孫圍着他說笑,老爺子那張威嚴端重的面目難得顯出幾分普通老人的慈色來。見霍衍進來,霍老更是肉眼可見的喜上眉梢,衆人識相,各自一一找了借口起身退了出去。

熱鬧的書房安靜下來。

溫墨半跪在桌側,用雪茄剪将雪茄去了頭,細心燒好,雙手舉着奉給霍老爺子,老爺子瞟了他一眼,接過了深吸一口,便開始指摘霍衍,“你小子也忒沒良心,怎麽着,你老爺子的壽辰不值當你早個個把小時過來?”

霍衍的目光從溫墨擺弄雪茄的一雙巧手上收了回來,朗聲一笑,“這不是帶了您老最喜歡的雪茄過來賠罪,還是最陳的那批,還有這——”

他将面前的錦盒推了過去,霍老叼着雪茄,打開了,裏面一方溫潤的黃田,再眯眼一瞧,居然是朱老親刻,不由展顏大喜。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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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退到二線後,基本不管具體事務,霍衍城府深沉,手段淩厲,比起他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自然放心得很,上了年紀後便好上了石雕,書房內已擺滿了名家們的作品,聖手朱老已過世多年,難為霍衍給他弄了一塊孤品來。

他上下打量着,目中露出幾分贊賞之色,又看着霍衍俊朗的肖似自己年輕時候的臉面,心間愈是喜愛,“霍家這一輩中,數你最像我了,霍氏交在你手裏,我很放心。”

老爺子蓋上了錦盒,定了定神又道:“如今戰争也結束了,你二十八歲了,該考慮子嗣的問題了。”

霍家自然有自己的一套選擇繼承人的方法,聯邦的人口選育中心便有一支專門為霍家服務的研究團隊,确保在基因層面為霍氏篩選出最優質的霍家子孫。

霍衍與他的兄弟姐妹們便是這麽過來的,他們既是血緣上的親系,又是競争者的關系,除了甘于俯首的,還有不少被流放到了國外,包括霍衍生物學上的父親,這其間的腥風血雨,顯然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霍衍接過了溫墨遞的雪茄,正要應了,心念一動,轉口笑道:“是可以考慮了,準備讓這東西先給我生一個。”

溫墨正拿着毛刷輕掃着臺面的雪茄沫子,聽到這話,手指不由一僵,果不其然,老爺子臉面立刻沉了下來:“胡鬧!”

霍衍不動聲色笑了笑:“也沒什麽,霍家也不差這麽一個。”

砰的一聲,霍老手上的錦盒狠狠砸在了桌上,他目色陰寒,瞧了眼一旁低眉順眼的Omega,冷道:“就這麽個下賤玩意兒,到底給你灌什麽迷糊湯了!”

他愈看那狐媚一樣的Omega硌眼睛,正待開口,霍衍已經冷冷地朝溫墨喝道:“出去!”

溫墨立刻垂目起身,微微鞠了躬,無聲快速退了出去。

溫墨出了走廊,站在樓梯口,霍老的怒罵聲已經聽不見了,他又看了眼樓下廳堂,熙熙攘攘的,熱鬧紛呈,那是屬于alpha們的交際盛會,他覺得無一處可去。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拐上了閣樓。

溫墨站在一方大門前,許久,終于按下了門把手。

這是一間充滿了晦澀色調的房間,即便有陽光灑進來,也改變不了任何久浸的陳腐氣息。

窗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背着門坐在一張老舊的藤椅上,他的脖子帶着一根與溫墨一模一樣的信息素隔離環。

他是這座宅院的另一個主人,或者說,是名義上的主人,他是霍老爺子霍寰的原配,一個曾歷經過AO對彼此絕對忠誠的久遠年代的老年Omega。

溫墨在原地站上片刻,走了過去,拿起了他的杯子,往裏頭添了些熱水。

老人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連目光疲于往溫墨身上看,仿佛一具僵化多年的屍體一般。這讓溫墨有種錯覺,他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黑夜白天,三餐四季,一年複一年靜坐着,從青春歲月坐到了白發蒼蒼。

溫墨目色微暗,緩緩坐在了另一張藤椅上,同他一樣看着外面一層不變的景色。

期間有來送餐的傭人,看見溫墨他吓了一跳,但霍家的傭人自不是一般人,只迅速鎮定下來,若無其事放下餐盤很快便出去了。

溫墨就這麽在這個腐朽的房間裏待了大半天,樓下很是熱鬧,有些許零零碎碎的聲音隐約飄來,應該是家宴開始了,沒有人上來請他們,這裏好像是被遺忘的一座孤島,遠處的熱鬧并不會影響這裏。

溫墨便在這樣孤島上睡了過去,他做了夢,夢見一片漆黑,這次,他沒有無望地掙紮,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冷眼瞧着那片濃黑到冷寂的暗色。

醒來的時候溫墨身上多了一條薄毯,他不由看了眼身邊的老人,他也已阖目睡了過去,溫墨默默看了他片刻,手心中的手機忽而震動起來,他一瞧,是下午兩點的鬧鐘,他劃掉了,輕手輕腳起了來,而後将那條薄毯蓋在了老人身上,悄聲出了門。

下了樓,他看見了在衆人包圍圈中的霍氏祖孫,他們面色無異,像是沒有發生剛才的沖突一般,那個不可一世的男人在人群中游刃有餘,談笑風生,他似乎說了個什麽笑話,衆人齊齊大笑。

溫墨的目光從男人身上移開,落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張謙此刻正與一位穿着軍裝的軍方高層交談,他目光無意間掃到了溫墨,溫墨看着他的目色迅速變冷,與上一次一樣立刻別開了。

溫墨收回了目光,擡手叫住了一個傭人,要了一杯雞尾酒。

他靠在椅背上,雙腿輕松交疊,像是一個旁邊者一樣看着眼前的熱鬧。

離他不遠處的幾個alpha男女聚在一起聊最近的alpha連環被殺案。這大概是最近最大的談資,各種離奇的推測簡直就是衆人的神經興奮劑,他們顯然樂在其中。

溫墨有一耳沒一耳地聽着,很快便喝完了那杯酒,他掃了一圈,幹脆攔下了一個端着酒盤的傭人,将他盤裏的三杯雞尾酒盡數拿了,雞尾酒有着俏皮漂亮的顏色,溫墨愛極了似得擺在眼前,按着高矮排了順序,再一杯接着一杯喝了進去。

到了三點的時候,霍老終于倦了,交代了霍衍幾句便去午休了,基地還有事,霍衍也準備撤了,他叫來了張謙,“一起走。”

正要出門,想起了什麽,回身往大堂內一瞧,溫墨正支着額靠在角落的沙發上,面色有些陀紅,眸子懶洋洋地垂着。霍衍皺了皺眉,走了過去,“喝酒了?”

溫墨擡眸看了看他,眼裏露出一絲妩媚的笑意:“喝了點。”

他站了起來,步履有些不穩,卻還是勉強站住了,極是端莊地朝着霍衍走了過去,親昵地挽起了他的手臂。

霍衍盯着他看了片刻,沒說什麽,帶着他出了門。

張謙坐上了副駕,面目平靜朝着通勤兵道:“去基地。”

司機颔首,車便緩緩啓動了。

後座,溫墨輕輕地靠在了霍衍的肩膀上,霍衍眉頭一皺,擡高了他的下巴,貼着他的唇聞了聞,“這是喝了多少?”

溫墨眉目溫柔,搖了搖頭,他将身體的重心都壓在霍衍身上,倒像故意招惹他似得,溫墨向來在外端莊持重,霍衍哪裏見過他這樣的時候,心下新鮮,面上卻是帶了幾分冷硬,“不會喝就少喝。”

溫墨眨了眨眼睛,抱住了霍衍,拿鼻尖去蹭他下巴的青色,他的聲音帶着軟綿綿的啞,“我錯啦,您原諒我好不好。”

他蹙着眉熱極了似得胡亂扯着領口,将那朵玫瑰刺繡拉得淩亂,霍衍喉結一動,他聞到了他信息素的白茶香氣,往後一瞧,後頸的隔離器果然松了一點。

霍衍無聲咒罵了一句,扣緊了他的隔離器,順手重重掐了一把他的腰,溫墨哎喲一聲,可憐巴巴望向霍衍,含水的春目像是泫然欲泣。霍衍正待教訓上兩句,一顆糖已經送到了唇邊。

“吃糖好不好?”

霍衍牙根鼓了鼓,低頭銜住了那顆糖,順勢堵住了溫墨的唇。

後座的動靜自然落在前面,通勤兵到底年輕面嫩,只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張謙,卻見對方目視着前方,仿佛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般,通勤兵心下慚愧,只覺自己太過大驚小怪,當即正了臉色,努力将注意力放在了道路前方。

但他沒有注意的是,張謙規矩平放在腿上的雙手慢慢握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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