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主

當所有的一切陷入月色的寂寥,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時間像是停滞了一樣。

溫墨做噩夢了。

他緊緊拽着被子,滿頭的汗, 眼皮顫動着, 嘴裏低低喃着:“不要……不要過來……”

忽地,溫墨一顫, 腰上落下了一個粗糙有力的手掌,身體被攬了過去, 擁進了一個溫熱厚實的懷裏。

溫墨驚魂未定睜開了眼, 夢裏那只流着涎液的烈犬漸漸與眼前的臉重合起來,又瞬間消散了來,在殘影中, 他看見了alpha那雙漆黑泛冷的眼睛。

似夢,又不是夢。

溫墨的鼻息很重, 他薄薄的胸膛虛弱地起伏着,軟着眼眸看着alpha, 半晌,他挪移着腦袋靠近了他, 往他胸口上蹭了蹭,将額上濕漉漉的汗珠盡數蹭在他的衣領上, 涼涼的,霍衍略微皺了眉,卻沒說什麽。

縱然幾個小時前,他在床上那般放肆尖銳、令人熱血翻滾,但此時的他, 看上去不過就是只流落荒野的可憐小獸。

但霍衍的眸色依舊是冷的。

可omega毫無察覺一般, 反而愈是将身體揉進了他懷裏, 汲取溫暖一般,将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胸膛中。

很快,omega再複睡去,他躲在夢中巨獸的懷裏,沉沉睡去,霍衍盯着他看了半天,也漸漸阖上了眼睛。

這天,霍衍難得的沒在生物鐘的時間醒來,他們二人都睡遲了,霍衍皺着眉頭,不滿地看着埋在懷裏的omega,他仍自睡得香甜,他本該早已起身忙前忙後地準備伺候着他晨起,哪是這幅憊懶模樣,雖是不悅,霍衍獨自起了身,撿起丢在地上的襯衫披了,床上的omega似乎被吵到了,他翻了個身,将臉埋進枕芯中。

霍衍忽而沉了臉,重重一把掀開了被子。

床上的omega怕冷一般蜷縮起了身子,他發着些無意義的鼻音,貓一般鑽到了床尾的被子裏,只留個後腦勺在外面,霍衍當真是牙癢癢,他陰沉着臉看了他半晌,終究沒打算跟他計較,只敞着胸口下了樓。

等那沉重的腳步聲消失耳畔,溫墨立刻睜開了眼睛,迅速坐了起來,看了眼門口,赤着腳跳下了床,匆匆進了浴室。

他拉開了壁櫥,萬幸的是,他的東西沒有人動過,櫃子最裏面堆放的東西都還是原來的樣子,他在角落裏翻出了一支驗孕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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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跳得很快,吞了吞口水,快速撕開了包裝袋立刻蹲在了馬桶上。

在等待的時間裏,溫墨很是焦慮,他兩手抓着手臂,無意識地拿腳趾重重地扣着地面,他一邊留心地聽着外面的動靜,目光卻是緊緊盯着那根驗孕棒。

他的情況非常不妙。

這段時間,他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地接納那個alpha,以他們上床的頻率,很難說此刻他肚子裏會不會有什麽不該有的髒東西。

但上帝總算眷顧了他一回,待看見那條單杠,溫墨一下子重重吐了口氣,心情霎時好了很多。

他用紙巾層層包了那根驗孕棒,丢在垃圾桶裏,又從壁櫥裏拿出之前還沒吃完的避孕藥,極是利索地往嘴裏丢了一顆,他吞下了那顆令他安心的白色藥丸。

他哼着歌兒去沖了很長時間的涼,頗為輕松地下了樓。

剛下樓,霍衍正好從地下健身房走了上來,他肩上披着條浴巾,發根帶着濕氣,顯然是運動後在健身房的浴室裏也沖了涼,他擡眸睨了溫墨一眼,見他心情很好的樣子,冷哼一聲,将毛巾朝他身上一丢。

溫墨被撲得一臉,他接過了,給他放去了洗衣房,等他出來,霍衍已經坐在餐桌那裏用餐了。

溫墨自如坐在他對面,很自然地拿起一片面包細細咀嚼。

宋媽端着兩杯熱騰騰的濃縮從廚房裏走了出來,看見溫墨的那一瞬間,她瞳仁重重一顫,諸般激烈的情緒湧了上來,叫她幾乎想立刻奔上前去拉着他的手問很多問題。

但這次,她顯然長了記性,努力地維持着平靜,躬身走了過去,只是克制不住一直盯着溫墨的目光。

溫墨似有所覺,看了她一眼,很快冷淡地別開,仿佛眼前之人不過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傭人一般。

宋媽一愣,她放下了咖啡,又打量了一眼,對方仍是那副冷冷的樣子。

宋媽抿了抿唇,很快便收了端盤,默默地退回了廚房。

霍衍端起了杯子,喝了口,連眼皮都不擡的道:“擔心多一個累贅麽?”

他放下了杯子,面露譏意,“我還不至于拿個老媽子要挾你。”

溫墨沒有說話。

霍衍擡眼看了他一眼,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丢在桌上,站了起來,路過溫墨背後的時候,他忽而停了下來,半晌,他站到他身後,雙手扶着那薄薄的肩膀,垂眸俯視着,“不過待你好點,便送了人幾千萬,從我這裏搞來的錢,可不是這麽用的。”

溫墨依然沒有說話,只細細地咀嚼着。

霍衍指腹輕撫他那段雪白修長的後頸,落下一個吻,“心腸太軟,單憑這一點,便不用想着從我手上翻身。”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往門口去了,今天他已經比計劃的遲了太多了。

溫墨坐在原處,他仍自掰着那塊面包,沒一會兒,他聽見了院子裏傳來的發動機引擎的聲音,半晌,車聲向遠方去了。

溫墨低垂了眼眸,不知在想什麽。

宋媽急匆匆地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她留神着外面,聲音帶着急迫,“小墨,你聽我說,無論你想如何打算,我幫你。”

她咬了咬牙,像是力圖打消他的疑慮一般,“放心,我心裏有數。”

溫墨終于放下了面包,“宋媽,你聽我說,我什麽事都沒有,真的,你什麽都不用管,好麽?”

宋媽看着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洩氣一般坐了下來,她手扶着臉,嗚咽一聲,再也忍不得這些日子以來壓抑的種種心緒,她趴在桌子大哭了起來。

alpha說的沒錯,溫墨想,他不該再聯接任何情感。

但他終究還是站了起來,靠近了她,輕輕拍着她的背,宋媽幾乎像是洩憤一般重重打了他一下,可看着站在眼前活生生的omega,再也忍不得心間巨大的哀憐,一下緊緊将他抱住了。

恸哭無聲,悲辛無盡。

“宋媽……”溫墨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他沒有推開她,只輕聲道,“我挺好的。”

宋媽已是毫無一個傭人的自覺,她甚至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話,只哭得傷心至極。

溫墨想說什麽,卻無從說起,只能嘆息。

一個小時後,溫墨終于又吃上了那碗熱騰騰的菜肉馄饨,碗旁邊還有那張他曾經送出去的黑卡。

溫墨的心情漸漸沉重起來。

霍衍前腳剛剛邁進基地大樓,他的秘書神色嚴肅地迎了上來。

“長官,老爺子在辦公室等您。”

“好,知道了。”

霍衍的步伐沒有任何變化,繼續往辦公室走去。

大門打開,霍老爺子正拄着拐杖坐在會客的沙發上,一旁的警衛恭恭敬敬伺候着給他泡茶,霍衍反手帶上了門,微微一笑:“老爺子怎麽來了。”

霍老爺子展眉笑道:“你這臭小子整日不回老宅看我,難不成還不允許做爺爺的親自跑一趟看看我的好孫兒?”

霍衍跟着笑了笑,徑直坐在了他的對面,他側臉揚了揚手,吩咐秘書,“把昨天那盒春玉拿出來。”

“是。”

霍衍道:“前幾日剛好有人送了點好茶,便當孝敬你了。”

霍老爺子笑得慈眉善目,如同世間極為普通的一個老者,很快,新茶開了,警衛正要換了那紫砂來,霍衍阻止了他,親自取了滾燙的熱水。

“說吧,”霍衍慢條斯理地洗茶,他眼皮都未擡,“這回來是有什麽指示?”

霍老爺子的笑意漸漸淡了,他輕咳一聲,“聽說你把那個omega給抓回來了?”

“對。”霍衍承認得幹脆。

霍老爺子看着這态勢心間咯噔了一下,對于這個男人,他早已無分毫置喙的權力,畢竟他羽翼已成,權勢日重,無人可以撼動半分,可一想起這個令人不安的變數,他不得不冒着得罪他的風險。

當下懇聲:“阿衍,老頭子從來沒有管過你房裏的事,但那omega絕對不能留。”

他加重了些語氣:“這次躁狂症在軍隊中最先爆發出來,到底是什麽原因我應該猜的不錯。”

霍衍終于倒了兩杯茶,“小趙,什麽原因你給老爺子說說。”

秘書一愣,他朝前一步,微微躬身:“根據我們的線索,以李響為首的組織利用藥店為媒介,通過線人往基地輸送病毒制劑,經排查,溫……”

他看了眼霍衍,繼續,“那個omega曾多次現身幾處集中通風系統的風口附近——”

“行了,”霍老爺子打斷了秘書的話,他面色愈發黑沉,緊緊握住了拐杖的把手,他壓下心頭的怒火,沉了沉呼吸,“罷了,你房裏的事情我也不想管,但再是如何,也該考慮繼承人的問題了,你已經快三十了。”

霍衍打斷他,“我的第一個孩子,讓那個omega生。”

他擡起眼皮,“除了身子稍稍弱了些,他的素質完全高于霍氏優質母源的标準。”

“胡鬧!”再是忌憚畏怕這個如日中天的霍氏新家主,霍老爺子不禁動了大怒,“簡直他媽胡鬧!”

老爺子當真是懼怒難當,他深知道這個男人處事的絕情與狠辣,可卻在一個omega身上一反常态,甚至有色令智昏的态勢,這叫他如何不驚怒,如何不輾轉難安。

“老爺子,”霍衍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聲音平靜無波,“最近火氣可是大了點。”

聲音不大,卻使整個辦公室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他輕輕搭起了腿,眸色變得極其淡漠,寒意浸出,攝人心骨,全然不是一個正常人類該有的令人駭怖的獸性。

一股涼意瞬間從老爺子脊背上升起,叫他瞬間僵了臉色。這樣的眼神他見過一次,在那一場厮殺中,血肉模糊的少年腸子流了一地,但在最後的關頭反殺了他的父親。

他們對外宣稱霍氏的準家主被流放國外,但實際上,他在一場本該篤定的繼承權争奪中,被自己的一顆精子的衍生物反殺。

這是每一任霍氏家主都要歷經的殘酷,霍氏的血脈不存在親情,甚至任何感情,只有無情的強者才會留到最後,才能駕馭霍氏這個龐大雄厚的權力機器,綿延百年。

但當年這個男人面對的情況顯然更加惡劣,他的競争者們前所未有的強悍踔絕,最終他勝出了,用短短28年的時間迅速掌握了定局,他是霍氏歷來最鐵腕的繼承人,更是将霍氏的權力推向巅峰。

霍老爺子欣慰又恐懼,更有一股不可言說的無力。

霍老爺子終于離開了,他不發一言,仿佛瞬間老了十幾歲。

喬偉民走了進來,他窺着霍衍的臉色,道:“長官,孟進已經到達西部。”

霍衍冷聲一笑,“讓他繼續沉浸在他的錯覺裏吧。”

“交給你個事,”他低頭點了根煙,吩咐:“去他那幫我弄個孩子回來。”

喬偉民俯身聽了交代,立刻應聲去了。

辦公室徹底空了下來,霍衍重重地靠在了沙發上,他枕着枕靠,目光落在天花板上,白煙從他的薄唇中溢出,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他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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