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計劃
接到舊日上司的電話, 程凡當然并不意外。
可當親眼看見對方微微凸起的肚子時,程凡仍不免驚詫,“長官, 您……”
話剛出口, 程凡便驚覺自己說錯了話,他竟不知一向被誇穩妥的自己如此的冒失, 或許是一切太過離奇而荒謬,令他一時難以接受。如今眼前的Omega已經不再是他的上司溫少尉, 他由一個被秘密通緝的□□變成了如今軍方一號人物的妻子, 他甚至還懷了他的孩子。
溫墨當然不會計較他的失态,只是微微一笑。
“程凡,好久不見。”
看着他柔和的微笑, 程凡心頭那些洶湧的東西驀地平靜下來,他跟着笑了笑, 在那一瞬間,他忽然充滿了一種久違的踏實的感覺, 如同那次他突如其來的發情期一般,靜默又篤定, 程凡覺得特別的踏實。
“病毒爆發之後,我便提交了申請離開基地的報告。”
自從那張絕密通緝令下達開始, 程凡的心一直浸在莫名的熱度裏面,他失眠了好幾天,最終,在一個平靜的夜晚,他做好了決定。
遞交了報告後, 程凡無比坦然地面對軍方特情處對他的調查, 他想, 他必須跟他的同類們一起,即便放棄了他犧牲了所有換來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這種異常的行為當然不常見,特情處很是重視,在進行了一個月的嚴苛審查後,軍方自然翻出了當年他做了性腺切除手術,隐瞞Omega身份報考軍校的事情,若不是一個人的幫忙,興許此刻的他早已站在了軍事法庭。
程凡隐去了這段經歷,只是苦澀笑了笑,“審查結束後,我去了O權組織,但是……”
程凡開始迷茫起來,“我不知道到底哪裏出了問題,我覺得他們錯了,但又覺得我錯了,我不懂,我只知道我沒法繼續待下去。”
他這半年的生活仿佛蹚在一片泥濘中一般,眼前沒有方向,後面也無退路,他撲騰掙紮在原地,幾乎快要窒息,在這種迷茫的時候,他看見了天堂孤兒院的招聘啓事,這于他而言,當然像極了一根救命稻草。
程凡求救一般看向了溫墨,“您能告訴我,到底該怎麽做?”
程凡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行為的可笑,二十七歲的他孩子一般詢問另一個人,而對方還不到二十歲——甚至某種意義上,他已經歸到了alpha的陣營。但程凡偏執地以為,在這個世界上,他只能問他了。
溫墨沉默地看着他,許久,他嘆了口氣,并沒有正面回答,“孤兒院的薪水并不高,但是我想,你應該願意接受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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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凡略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眸,他沒再說什麽,只扯了扯嘴角,“謝謝您。”
中午,溫墨帶着程凡一起去孤兒院的食堂吃飯,上個月開始,孤兒們的食堂與職工食堂已經合并在一處,并随時接受後勤處人員的各項抽檢。作為院長,溫墨并不允許處于生長期的Omega孩子們在飲食上有任何的偏差,畢竟孤兒出身的他太知道一旦脫離了監管,某些人會如何區分成人與幼兒了。所以包括他自己都時不時在食堂用餐,用以表明一種态度。
程凡吃着飯,看着對面默默喝湯的溫墨,他再一次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身上那種共通的孤獨感,如今,這種感覺更甚。
程凡想,他這段時間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一陣震動聲傳來,程凡看見溫墨的手機屏幕亮了,上面是一個沒有存檔的號碼,作為前軍方要職部門人員,程凡當然認得這個特別的連號,他看見溫墨面無表情按了靜音,反扣在桌上,不再理會。
程凡只作不見,低頭吃飯。
幾分鐘過後,不知哪裏走出來一個保安,他垂眉斂目上來,恭恭敬敬站在溫墨身邊,雙手遞上一個顯示正在通話中的手機,低聲道:“太太,霍先生找您。”
溫墨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躁郁,他放下了湯勺,接了過來。
“手機靜音了,沒聽到。”
手機那頭的語氣顯然不是很好,溫墨聽了幾句,聲音也并不客氣,“我五點回去。”
話畢,他徑直挂了手機,将手機還給了那個男人。
程凡的腦袋埋得更低,他知道自己什麽都不能問,也不該問。
下午的時候,溫墨帶着程凡熟悉了一圈孤兒院的方方面面,等忙碌好一切,他走下了地庫,有三人扛着一堆器械沖了上來,遠遠便喊:“溫院長你好,我們是《觀察日報》的記者,能接受一下我們的采訪麽?”
還沒等人靠近,眼前一黑,數個身手敏捷的男人攔在眼前,溫墨皺了皺眉,他看着這幾個身着孤兒院保安服飾的男人,竟不知道自己身邊被alpha安排了這麽多人。
他腳步頓了頓,繼續往前走去。
為首的那個人不死心,仍尋隙高聲發問,
“——接受早課教育是每一個Omega孩子的權利,您這樣是否有侵權的嫌疑呢?”
“作為一個Omega,卻無視O權組織的規定,這是軍方授意的麽?”
“霍太太!基于您的行為——”
溫墨停了下來,他盯着那名發問的記者,“你很熟悉O權法,所以你也應該知道,未經批準,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進入Omega幼兒機構。”
他面無表情,冷道,“馬上離開這裏,否則我報警。”
那位記者自知理虧,立刻閉了嘴,讪讪地退後了幾步。
溫墨不再理會,大步朝着車庫走去,身後的記者乘機抓拍了幾張照片。
霍衍透過車窗玻璃看着這出鬧劇,那個脾氣又臭又硬的Omega已經朝着他的方向走來了,看着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霍衍真是又氣又樂。
當溫墨打開車門的一剎那,面上微微怔了一下,後座上已經坐了個高大的男人,原本寬敞的空間一下顯得有些逼仄。
溫墨無視他冷峻的眉目,跨進了車裏。
“這麽早。”溫墨将外套脫了放在身側,很自然地靠在他懷裏,微微一笑,“是專程來接我的麽?”
他無事發生一般,擡起下巴親了親那薄唇,“但下回記得去外面的公共停車場等我,要不然我也會報警抓你。”
溫墨半真半假道。
霍衍不會計較這裏面的錯誤邏輯,Omega當然會知道他的丈夫已經擁有了可以逾越任何的規矩、法律的地位,但他心下依舊浮起不悅,這些的話與其說是打情罵俏,倒不如說是一種隐含着威脅的提醒。
可當今還有什麽能真正威脅到他呢,不就是他的臭脾氣。
新婚燕爾,霍衍自然不想再跟他産生些不必要的龃龉,只摸了摸他的後腦勺,挑眉對着前頭開車的警衛開口:“聽見太太的話了麽,往後停外頭,可甭連累我違法。”
那警衛萬萬沒想到這風向猝不及防掃向了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驟然緊了緊,立刻直起了脊背:“明白!”
溫墨不再說話,在霍衍的頸側找了個合适的地方靠着,閉上了眼睛養神。
黑亮的軍車駛出了地庫,一前一後又彙集了兩輛安保車輛,護衛着朝霍氏老宅開去。
過了兩天,一些關于天堂孤兒院的負面新聞屢見報端,直指在院Omega孤兒的O權受侵問題,更有曾經在職的修士站出來實名指責該院院長同為Omega,卻枉顧Omega兒童的合法權益,侵害他們同等受教育的權利。
對于這些紛紛擾擾的争議,溫墨一概不管,仿佛根本不在意似得,霍衍晾了他幾天,見溫墨依舊沒事人似的,不由咬牙切齒譏諷他不懂愛惜羽毛。
溫墨冷笑,“這些報道能讓我的孤兒院倒閉麽,并不會。”
至于名譽,在這個世道他最不在意的便是名譽,只反唇相譏,“需要名譽的只是霍太太,倒是奇了怪了,軍方的輿·情部門怎麽還沒見動靜。”
“霍太太?”一句話說得霍衍臉都黑下來,“你他媽不就是霍太太,難不成還是我養的哪個小情兒。”
作為霍氏家主,控制情緒早已是修煉到老辣的技能,這能保證他在作出任何決斷之前都能保持一個清晰的頭腦,但如今這個Omega總是能頃刻間左右他的情緒。這很危險,但霍衍無法控制。
“你過來,馬上給我說清楚。”
溫墨懶得跟他繼續鬧,只嘆了口氣,“霍衍,我不理會是因為我知道無論任何事情都有你在我背後支撐,如今我只想做一件事情,便是經營好這個孤兒院,其他的跟我沒關系,所以,你看着處理,行麽?”
“老子已經夠忙的了,還得管着你擦屁股。”霍衍冷聲訓斥,但顯然面上的神情并不是那麽一回事,他解着他的扣子壓在了床上,親吻着他的肚皮,“寶寶好像又大了點,嗯?”
溫墨很不适,他雪白的腳踩在他肩膀上推倒了他,翻身坐在他身上,順手扯掉了他的領帶遮住他的雙眼。
他勾下了腦袋去吻他,細密而熱烈,被綁着雙眼的霍衍并沒有看見他臉上那近似溺水一般的神情。
溫墨突然想起了那天程凡問他的——“您能告訴我,到底該怎麽做?”
溫墨心裏說,他也不知道啊。
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天堂孤兒院的争議盛行了幾日之後,另一則醜聞以來勢洶洶的态勢壓了過來。
醜聞涉及了到了Omega的性招待,從古至今,性招待當然不算什麽破天荒的大事,要緊的是事件的對象涉及到了總統府的高官,作為O權的精神領袖,卻利用Omega進行權色交易的陪侍招待,這可比所謂的Omega孤兒的受教育權勁爆多了。
總統府的大門緊閉,噴泉池前黑壓壓地站滿了記者以及抗議的群衆,聲浪此起彼伏,持着警·棍的警衛們緊張地對峙着。
偌大的辦公室裏,霍衍叼着根雪茄閉目眼神。
座機響了起來,身側的秘書接了,片刻後,秘書按着靜音鍵,一邊低聲詢問,“長官,是總統府那邊的來電。”
霍衍嗤笑,懶洋洋接了過來,果然,是孟進。
對方說着些例行而禮貌的開場白,但霍衍已經懶得應付這套表面功夫,他徑直道:“孟進,如果你對自己的地位還有所幻想,那我不介意再說得明白一點。”
霍衍輕輕靠在了皮椅上,交疊起了長腿,抖了抖雪茄上的煙灰,“你能順利坐上副總統這個位置,僅僅因為軍方需要一個擔門面的Omega來維·穩,至于這個Omega是誰——決定權在我。”
他頓了頓,聲音平靜無波:“懂了麽。”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片刻,低聲笑了,“明白的,霍長官。”
霍衍挂斷了電話。
通話另一頭,孟進站在原地良久,手上的話筒仍自傳出忙音,範遠之走上前,憂聲:“怎麽說?”
孟進烏突突一笑,“背靠大樹好乘涼,咱們小墨可真是找了個好丈夫。”
“軍方真的會扶植他?”
孟進并沒有回答,他放下了話筒,眯着眼睛危險地婆娑着。
“這個該死的自大狂傲的alpha。”他的眼角流出些怨毒又瑰麗的光芒,這讓他豔麗的臉愈發顯得妖冶,他擡起眼眸盯着牆上那副耶稣受難圖,久久沒有移開。
“遠之,我想好了,”他盯着耶稣鮮血淋漓的身體,終于開口了,”這個計劃便叫‘自由彼岸’。”
“只有Omega才能到達的自由彼岸。”
“咱們啊,不惜一切代價,必須保障這個計劃。”
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與他對視着,慈悲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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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