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晉江獨家發表

十方跟着太後和兩位公主去佛堂進了香。

這園子裏的佛堂平日裏一直都有專人打理,所以幾乎沒斷過香火。

“宮裏和園子裏都有佛堂。”太後進完香之後緩緩開口道:“所以當年聽說你要去清音寺修行的時候,哀家是不大同意的。既然是打算修行,要的自是虔誠之心,去哪裏又有什麽緊要,何必舍近求遠?”

十方跪在一旁的蒲團上安靜聽着,大概也猜到了太後要同他說什麽。

說起來十方既是帝後養子,與太後自是半分血緣都沒有。幼時他雖在宮裏長大,但跟在太後身邊的日子也不算長,只因太後潛心修佛,不止是和十方,哪怕是和其他幾個皇子公主,待在一起的時間也有限。

但不知為何,太後一直都對十方偏愛有加。

雖然沒有血脈相連,但她對十方的親厚卻不少半分。

“但當年你已經長大了,自有主意,陛下和皇後都不阻你,哀家總不能生攔着。”太後嘆了口氣道。

“皇祖母怎麽今日又提起此事了?不是說好不執着的嗎?”十方道。

“哀家倒也不是執着,只是近日才突然想明白了。”太後看着十方道:“你當年之所以去清音寺修行,不止是想避着太子,是不是還存了出家的念頭?”

十方一怔,也不否認,點了點頭。

太後聞言頓時有些黯然,雖說了不執着,卻也不免難過。

“你當真能無牽無挂嗎?”太後問道。

“五年前我去清音寺時,便朝師父提了出家一事,師父說我塵緣未了,讓我等到五年之後再說。”十方緩緩道:“五年後,我再提出家一事,師父倒是沒繼續阻止。只是……”

十方嘆了口氣,苦笑道:“剃度前那一晚,夢見了殿下。”

“夢到了什麽?”太後問道。

“殿下……質問我為何不朝他打招呼就出家了。”十方如今想起那個夢,心裏都還有些難受。

太後想了想道:“那你如今可準備好朝他說了?”

十方聞言不由犯愁,這話拖得越久,便越是難說出口。

起初進宮時,他想着先摸清了李熠的性子,待時機成熟了再坦白,免得惹惱了對方。

誰知後來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十方如今每每面對李熠,心中那愧疚便止不住冒頭,想說的話無論如何都不忍心說出來。

“興許你就真的塵緣未了也說不定,哀家倒是盼着你……”太後話說到一半,覺察有些不妥,便止住了話頭沒繼續說下去。

十方又在佛堂打坐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見外頭回廊裏窩着一個小小的身影。

聽聞他的腳步聲,那小身影忙轉頭看向他,開口叫了一句“兄長。”

“笙兒。”十方一臉笑意喚了一句對方的名字。

二公主李笙與三皇子同歲,是一對龍鳳胎。

幼時太子殿下一直不喜歡三皇子,只喜歡二公主,所以連帶着十方也對二公主頗為疼愛。

“兄長,我聽到你和皇祖母的話了,你真要出家做和尚嗎?”二公主一臉擔心地問道。

十方笑了笑,開口道:“出家又不是什麽不好的事情,你将來想念兄長,還是可以去清音寺看望兄長的。”

二公主聞言吸了吸鼻子,看起來有些難過。

她性子和李熠相似,心思重,不像三皇子那般沒心沒肺。

“兄長,出家了是不是就沒有煩惱了?”二公主問道。

“人總是會有煩惱的,不過出家人遠離紅塵,煩惱自然會少一些。”十方耐心地道。

二公主聞言面色稍霁,似乎得知十方煩惱會少一些,令她開心了些許。

“可惜二哥是太子,将來要接替父皇做皇帝,不能出家。”二公主嘆了口氣道:“他整日孤零零在東宮,定然有許多煩惱。兄長……你能不能晚些時候再出家,在宮裏多住些日子,陪陪我,也陪陪二哥。”

十方聞言一怔,心裏不由有些發悶。

李笙心思細膩,她會說這話,便意味着她眼裏的太子,很孤獨。

十方明知這話不問最好,一問定然又要生出許多煩惱。

可他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你二哥……過得很不快活嗎?”

李笙點了點頭道:“我好多年沒見他笑過了,你回宮這些日子,他笑得比過去好多年加起來的次數都要多。我知道,你如果出家了,他可能就再也不會笑了。”

李笙這話句句都戳在十方心口,戳得他心裏不住發疼。

“太子殿下将來會遇到更重要的人,能陪伴他,能哄他笑,能讓他快活……”十方開口道。

“兄長說的是将來和二哥成親的人嗎?”李笙問道:“那就是嫂嫂了……只是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出現,可別讓二哥等太久才是。”

十方本想安慰她,肯定不用等太久。

可他冷不丁想起此前給太子“操/辦”過的婚事,頓時又有些發愁。

照那架勢……太子殿下的婚事,當真是遙遙無期。

當日從佛堂回到住處之後,十方心裏一直很亂。

一會兒想起太後的話,一會兒想起李笙的話。

世人經常說有一種緣分叫“讨債”,前世欠了的,這世來還。

這種緣分經常被用來形容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系,但十方覺得,李熠這一輩子就像是來找他讨債的。

十方不知道自己上一世欠了李熠什麽,但這一世,總覺得有種還不盡的感覺。

要不然為什麽他面對李熠的時候總是沒來由有種愧疚感呢?

對方眼睛一紅,他就心軟。

看不得對方委屈,不舍得對方受苦。

十方一時間千頭萬緒,也懶得去理了。

如今天熱,他回到住處時已經熱得出了一身汗。

裕興給他備好了換洗的衣服,引着他便要去浴房。

誰知屋外剛湊過來的三皇子聞聲忙上前朝十方道:“兄長,我也熱了,咱們一塊去沐浴吧!”

“園子裏又不是只有一間浴房,你這麽大個人不懂什麽叫避嫌?”李熠不知何時過來的,一把将三皇子從十方身邊扯開,用目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算是警告。

三皇子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大家都是男子,有什麽可避嫌的!”

“你走不走?”李熠開口問道。

“走走走!”三皇子今日剛被太子殿下教訓過,不敢再公然忤逆,只能老老實實去了別的浴房。

十方無奈搖了搖頭,只當這兩兄弟是親厚無間,也沒多想。

他被裕興帶着去了浴房,剛脫了衣服進到水池裏,便聞屏風外傳來了腳步聲。

他起初以為是三皇子又跟了過來,并沒放在心上。

直到片刻後李熠走了進來,一臉坦然地走到了他身邊坐下。

少年挺拔勁實的身材一覽無餘,十方雖問心無愧,但還是下意識避了一下目光。只因大宴朝男風盛行,男子與男子之間也該适當避嫌,尤其如今他已經知道李熠喜歡的是男子。

而那日在李熠的追問下,他也算是勉強承認了自己喜歡男子。

确切的說,他什麽人都不喜歡,但天生的取向卻是不可否認的,這一點在他少年時便很清楚了。

“兄長,孤給你擦背吧。”李熠拿了塊布巾,一臉坦然地挪到了十方背後。

十方失笑道:“殿下方才還同三殿下說要避嫌呢,怎麽轉臉就過來了?”

李熠目不斜視,開口道:“孤自幼便知道要避嫌,兄長親自教的,難道兄長忘了嗎?”

十方經他一提醒,隐約想起了許多年前的某段往事。

那年十方十六歲,正是少年心思萌動的年紀。

他在書上學到的東西,讓他很清楚的知道了自己身體的某些變化和成長。

也是在那一年,十方知道了自己喜歡男子。

沒有任何具體的對象,但他就是知道了……

在這種事情上,有的人天生遲鈍,非得遇到喜歡的對象才開竅。

但有的人天生敏感,不需要任何刺激和提點,自己就能分辨出來。

十方就屬于後者。

那年,他知道自己喜歡男子之後,便意識到要和所有人避嫌了,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整日粘着他的李熠。

就像孩子大了之後,父母便不會再繼續和子女同住。

十方那個時候覺得,他長大了,也不該再繼續和李熠一起住了。

當時的李熠只有十一歲,只是個懵懂的小少年,按理說十方不需要那麽早的就和他“劃清界限”,更何況兩人是兄弟。但那時的十方生理上已經有了許多變化,那避嫌更多的原因其實是出于少年人的羞怯。

他不大好意思讓李熠發覺他身體上的變化。

可惜李熠當時太小,想不到那麽多,所以十方那年提出要和他分開住的時候,李熠很是不悅,鬧了好久都不願妥協。

“後來,殿下為何突然就答應搬出去住了”十方開口朝李熠問道。

這個問題,十方當時便沒弄明白,時至今日也依舊不知其中緣由。

李熠拿着布巾在十方背上慢慢擦過,淡淡開口道:“有一晚半夜醒過來,發現你睡在了外殿的矮榻上。”當時因為李熠鬧得狠,十方不想讓他難過,便暫時放棄了分開住的想法。

但有一段時間,十方明着依舊和李熠一起住,半夜卻都睡在了外殿的矮榻上。

那晚李熠發現之後,一宿沒睡,第二天早晨便聽到十方小聲吩咐宮人,收被子的時候小心些,莫要讓他聽到。

“後來聽宮人們議論,說你該議親了,若是依舊和孤一起住,傳出去會被人笑話。”李熠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語氣十分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但十方聽在耳中,卻覺得心疼不已。

那日之後,李熠再也沒鬧過,利利索索地便搬了出去。

當時十方一直以為李熠是突然想開了,覺得自己住挺好才會搬出去。

卻沒想到……

“孤心疼你,就搬走了。”李熠淡淡地道。

十方心下一軟,半晌沒說出話來。

換做別的少年,或許十一歲的時候已經很獨立了,不怕自己住,不怕一個人入睡,不怕沒有人陪伴。可李熠的性子自幼便敏感、膽小甚至有些孤僻,他不像別的孩子,哪怕到了十一歲的年紀,“自己住”這件事情對他來說也并不容易。

當時的十方也只有十六歲,他愛護李熠不假,卻根本想不到這些。

直到今日聽李熠提起此事,他才意識到十一歲那年的李熠經歷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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