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訓仆向來有點難度

當時我怎麽回答的?我忘記了,畢竟這種話他經常說,我應當也已經懶得回答,可能只是冷冷抽開手,瞥他一眼後加快腳步離去吧。

但那卻是我第一次對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雖然這份後悔稍縱即逝,因為下一刻我便想起了老爹,這是畢竟老爹給我的指令,他是季家的人,從一開始老爹也就不打算留他,我這麽相信着。

那時的我還偶爾在心中為這個注定“英年早逝”的仆人感到遺憾,因為我早已意識到他并非等閑之輩,如果能多活幾年,或者不止是當個仆人的話。

畢竟他那雙永遠暗含着野心的眼眸是騙不過人的。

長期以來我都讓自己與他保持距離,避免與他有過深的情感接觸,那時自然也是如此,我只意識到再與他相處下去可能會對我産生極為不利的後果,所以,夜深人靜的時候,當所有人都睡下,我再次鼓起勇氣,跟老爹通了電話。

多數情況下,老爹都是會滿足我的要求的,在外界的其他人看來他的确足夠“寵”我,那時的我天真的以為我這個小小的要求應當會被實現。

我條理清晰地說完了我留不住他的理由,包括他對我的性幻想以及種種乖戾的情狀,但沉默良久後,老爹卻是這麽回答我的:

“說過了,把他調教成仆人應有的模樣,這是你的任務。”

與當年季枭第一次送到我面前來時,老爹吩咐的內容一模一樣。

如此,我便明白了。

這事沒商量。

看來我的央求沒有用,老爹的态度很強硬,而我也是永遠不敢違抗他的“旨意”的。

忘了說,跟我其他幾個兄弟姊妹不一樣,我并非老爹的親生兒子,這點,從我姓“冉”而他們姓“喻”便能知道。

然而我的确是從還不記事的時候就被接到這間公館養活着的,老爹經常來看我,他讓我叫他“叔叔”,也經常給我買小禮物,據說其他幾個姓喻的孩子都不曾有這般待遇,年幼的我曾認為這是縱容的表現,于是在一次見面的過程中,我自作聰明地叫了他“爸爸”。

然後老爹笑了,他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微微擡起,告訴我:“我不是你的爸爸,你不會擁有我的繼承權,只有這個房子是你的,因為它本來就是你的,僅此而已。”

話雖如此,我的生活費和夥食卻也都是由老爹那邊的人出手操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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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我便明白了自己的定位,雖不說是全然寄人籬下,卻也是需要倚靠他人而活,這樣而已。

我覺得我還算是有自知之明,不像其他的幾個兄弟姊妹,老爹的産業我向來不多過問,我沒有那個才能,也不想引來殺身之禍,只想盡力在這個大家族的夾縫中謀求普通人的生活,再名正言順地拿下我一直以來所居住的這棟房子,如此簡單。

因為懼怕老爹,所以我也就只能繼續忍受“調教季枭”的可悲任務了。

或許是因為內心有怨氣吧,那之後我顯得比平時還要賣力。

茶不能過熱也不能過涼,放多了哪怕一刻也要倒了重沏。

咖啡要濃淡适宜,糖不能多于或少于我平日裏喜好的哪怕一克。

我甚至還将自己的貼身衣物交給他洗,冬天,必須手洗。

剛開始他的确做不太好,但多罵多罰總是對的。

他也不是不會反抗,最危險的一次,是清早起來發現被他綁在了床柱上,我餓了一天,他拿着我喜歡用的東西和我最愛的食物在我面前晃悠過一遍又一遍。

他還說:“冉燈,你就是欠*。”

我氣得想死,但是毫無辦法,只能等管家放假回來後救我,哪知道管家想闖進門的時候,被他一掌推了出去,然後一拳頭,直接将人打得在醫院住了兩三天。

雖然那之後我也是很快被人松了綁,為表關懷,去看管家之前,我還是為人煨好了湯,打算晚上再去醫院時順道帶過去。

提前将東西放進鍋裏叫人看着,哪知道回來之後看見湯被喝了個一幹二淨,罪魁禍首還一派悠然自得地評價:“鹹了些,但也不是不能入口。”

我發誓那是我第一次想掐死季枭,然而我也的的确确那麽做了,雖然很快被他鎮壓着按倒在沙發上,他咧嘴,笑着,聲音卻是咬牙切齒地:“你以為我沒聽見你跟那個死老頭的通話?把我餓出胃病又想趕我走?門都沒有。”

他有胃病我是知道的,但向來不清楚究竟是因為什麽,或發生在什麽時候,不過想來也是,被我那樣罰餓式訓練,他不得胃病才有鬼。

那之後,約摸是心理作用吧,我偶爾會下廚做幾頓好的招呼他吃,他這人也不知是天生跟我不對付還是怎麽的,平時吃飯一聲不吭,只有吃我做得飯時會煞有介事地挑刺說這不好吃那不好吃,氣得我恨不得一碗扣到他的臉上,雖然好幾次我的确那麽做了,但都被他躲開,真是可惡。

那時候的我十分希望他能識相點自己離開,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我也會後悔為什麽當初他跑了我卻非要找他回來。

沒錯了,我也曾經弄丢過他,但最終又想方設法地将他找了回來。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怕老爹吧。

老爹是一個極為“重視”家庭的人,在我們小的時候,每一年,他都會舉辦一次所謂的“春游”,一是為了鞏固我們這幾姊妹的兄弟情誼,二是為了維系那在他看來十分重要的家庭氛圍。

用一隊的房車出行,我們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包間,并且每個孩子都會帶上自己的仆人。

那時季枭剛來我身邊不到半年,我倆都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

那次出行,我原本是想帶上管家的,但管家的确不能離開公館,而那時老爹也明确表示就訓練季枭為仆人這件事,他要看看成果。

于是我便只能帶上季枭。

季枭真是找事的一把好手,進了車內,他直言不滿意仆人專用車廂內簡陋的設施,還說什麽裏面一股子“老人味”,非要跟我擠在一起。

我當然不願意,當時因為警惕着老爹的“打分”,所以我便對季枭格外嚴格一些,剛開始我是叫三弟随行的那個五大三粗的保镖将他捆走,可沒料到後半夜大家都睡着的時候,他會敲響我的門,并在我只開了一點門縫的情況下非要擠進來。

我記得我當時氣急,說:“再不滾我就把你的手指壓個稀巴爛。”

他一咧嘴,“壓吧,壓爛了算你的,醫藥費也算你的。”

于是我便嘗試着緩緩關門,沒想到他的手都被壓得變形了卻還死死扒着我的門框不松開,他只微微咧嘴,咬牙看着我,像是在賭究竟是他更狠一些還是我更無情一些。

我敗了,承認我做不出傷害別人身體的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害怕他扒在我門邊的情狀被別人看到,大哥和三弟倒都還好,最小的那幾個簡直就是老爹最致命的眼線,讨厭得緊。

跟季枭對峙的時候,其實我也是狠了心的,季枭的手指被我壓得有點變形,他擡手給我展示的時候,甚至還微微顫抖。

我看着上面明顯的壓痕,說不被吓到是假的,連忙将它輕輕按下去将它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然後從床底下拿出一個醫藥箱,滑到他的面前:“自己處理,非要睡這兒就睡地上,要麽就乖乖回你車廂去。”

久久地,季枭都不開口,我只背對着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約摸随着時間的推移,感覺車窗外的景色已經變了太多,最終我轉過身,卻發現他竟靠着椅子的一角,就那麽閉上了眼,像是睡着了。

地板硬得不可思議,在我看來在那上面睡覺簡直是天方夜譚,一時間我有點被震懾到了,他的傷口也沒有怎麽處理,就是将發紅的手指揣到自己的袖中,像是在取暖的樣子。

我簡直看不下去,拿起被子和床邊的醫藥箱就蹲在了他的旁邊,我不知道他醒沒醒,反正,看他那副模樣,我是睡不着的。

給他包紮的時候,他應當是醒了吧,不過約摸是害怕尴尬,至始至終,他都閉着眼睛,沒說一句話。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感覺後背熱得厲害,還未回頭,富有彈性的胸肌便貼了過來,伴随着一聲熟悉的輕笑。

我一腳将季枭踹下了床,季枭果不其然早有預料,沒有滾在地上,而是直接起身,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喻青書來叫過你了。”

大哥名叫喻青書,我常稱呼大哥為“青書哥”。

季枭向來不喜歡我大哥,在那個時候他或許表現得還沒那麽明顯。

一切收拾完畢後,我們會在第一個停靠點下車吃早餐。

我起得有些晚了,走出車門的時候,老爹早就被他的一衆子女簇擁在中,衆星拱月般環繞着,除了大哥,無一例外,他們眼中充斥着崇敬與對權威的懼怕,性格稍微放得開的,可能會趁這個機會到老爹面前賣力表現。

當然,老爹身邊也慣例有一個貌美賢良的婦人,她姓蘭,名為蘭淑然。

此刻她正在不遠處為我們所有人準備早餐,她是老爹如今的妻子,平時負責照顧老爹膝下的幾個孩子,雖然這幾個孩子都不是她的。

老四名為喻景盛,幾姊妹中嗓門最大的那一個,此刻正命令蘭阿姨給他多放一些果醬,蘭阿姨說果醬吃多了對他身體不好,他便順嘴罵了蘭阿姨幾句,回過頭,約摸是察覺到老爹不甚友好的視線,他又在蘭阿姨走過來時跟她道了歉。

照常理,我本應當第一時間上前跟老爹問好的,老爹是個講究傳統的人,我敢說如果我不吭聲,他一定會生氣的。

但就在我開口之前,卻忽然聽到身旁的季枭說:“哦,我家就在這附近。”

“家”?一時間我的思維滞澀了,哦對,我的那個地方,的确不能被季枭稱作“家”。

我們的車停靠在了視野極好的一處山腰,距離一個名叫河川的小型城鎮很近,在這裏,便能看見它的全貌。

“喂,”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沒有回答,身邊的季枭更是提高了音量,他緩緩踱步,竟向老爹走去:“讓我回家看看。”

季枭是認識老爹的,并且,此刻我看出,他們之間的氣氛不算友好。

老爹并沒有回季枭的話,只分給了他一個眼角,目光倒是緩緩移到我這邊:“小燈,現在是早餐時間。”

那一刻,我敢說我冷汗都冒了下來,因為我已經讀懂了老爹的潛臺詞——“是你教得他這麽沒禮貌?”

于是我便走上前去拉住季枭的袖口,卻被他躲開,彼時的他已經抵達到老爹面前,老爹身邊的保镖已經有了動作,而他卻不顧我的低聲阻止,而一個勁上前,甚至走到了老爹面前,用手拽住了他的領口。

“死老頭,聽到沒?”

那一刻,時間仿佛禁止了,了解喻家境況的人應當都知道家主這個位置有多危險,在少數老爹心情極佳的是,他才會允許我們這些跟他關系稍近的人近身,但我們也從來不敢主動跟他有身體接觸。

季枭這一下,可謂犯了好幾個禁忌。

我的呼吸近乎停滞了,當時間再度流逝,我聽見老爹說:

“讓他長點兒記性。”

約摸是因為太慘,我已經不大再願想起當時情狀,我只知道結果,那就是季枭被老爹的那些手下揍得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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