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仆人究竟是怎麽想我的?

季枭這麽一開口,饒是大哥脾氣再好,此刻臉上都有些挂不住,他站在季枭前方不遠處,臉上的神色變得正經,“發生這種事我很意外,只是不如你及時趕到罷了,倒也不必說得這麽難聽。”

一邊是時時幫襯我的大哥,另一邊是剛成為我救命恩人的季枭,自知不好在這時候插話,我默不作聲地縮進被窩中,只在大哥投來視線的時候告訴他:“別擔心,青書哥,我沒事……他們問了我,但我什麽也沒說。”

季枭微微側過臉來,只盯了我一眼,他就那麽不着痕跡地橫在我和大哥之間,并不讓步。

大哥站在原地,與我對視片刻,“小燈,放心,我不會讓你白受苦的。”

既是季枭在,大哥自也不可能在這裏久留,說完這話,再交代了幾句近似于關心我身體的話語,他便只得匆匆離去了。

大哥走後,只留我和季枭在房間內兩相對無言,我看着他,本想說點什麽,但卻察覺他好像正蹙眉閱讀着手機上剛發來的訊息,便閉了嘴。

約摸一分鐘以後,“他的鬼話,你信麽?”季枭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望過來,問了我這個問題。

是說大哥剛剛走時跟我說的那番話麽?

我側過腦袋,不知該怎麽回答,我只是覺得宋女士是無辜的,就老四那個癫狂的模樣,做出什麽事都不奇怪,許多話語醞釀在口中,可惜最終卻只能說出:“無論如何,我都不後悔。”

這也不算是說了假話,就算大哥為我出頭又能怎樣呢?誠如喻景盛所言,他們終究是一家人,無論誰做了什麽,也都是老爹的孩子。

多虧了季枭,有生之年能看見他被揍得那麽慘,我也算是滿足了。

我這番回答顯然沒能讓季枭滿意,好在最終他只是蹙了蹙眉頭沒有多說什麽。

雖然最終檢查沒有傷到肋骨,可畢竟也算是挨了頓毒打,手指上的傷口很深,呼吸之間都能感受到細微的痛楚,我問季枭:“通知張管家了麽?”

總不能指望季枭照顧我,他把我盯着我就渾身冒汗,張管家來了好歹能緩解一下此刻緊張的氛圍。

靜默片刻,季枭只是點頭。

“老爹那邊,你打算怎麽辦?你會不會因為這個……”憶起走時喻景盛倒在地上的情狀,我忍不住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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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季枭并不直面回答,真奇怪,按理說發生了這種事,他本應當第一時間到老爹那裏報備才對,竟然還留在這裏……也不知該不該說是我的榮幸了。

“……喻景盛那家夥可真傻,他不是以為大哥給我的是什麽軍事機密吧?現在被揍得跟死狗一樣……”并不具備講笑話的天賦,我自己幹笑片刻,季枭則只是面無表情地俯視着我,好像在觀摩某部喜劇爛片。

好吧,一點也不好笑。

“總之,這次真的很感謝你,剛剛在那被綁着的時候,我就想,如果來救我的話,那個人應當會是你的。”說着說着,聲音不禁變小了,我感到有幾分難為情,特別是将這些感謝的話語說給季枭的時候。

那時的我全然忘記了季枭是個什麽德行。

他嗤笑一聲,“你這樣子,好像被救後想以身相許的扭捏女人。”

那一刻,我的額角簡直可以說是青筋暴起,好不容易擺好的表情差點又憋回成了咬牙切齒的模樣。

“我沒……”

緊接着他還微擡下巴,“不過我對送上門來的向來沒什麽興趣。”

……草!我就不該忘了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以往,在他的訓練仆人訓練初見成效的時候,為了淺淺地表達對他苛待的歉意,我曾想過以朋友的身份偷偷帶他出去玩。

訂好了游樂園的門票,因為怕他像之前那樣一聲不吭地跑走,我全程一直拉着他的手。

我給他買了冰激淩和薯條,本來打算坐完過山車了一起吃。

在保镖和管家面前他表現得倒還算正常,我那時便也天真地以為自己這番慈善活動簡直妙極。

然而當我和他單獨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見他拿着冰激淩一直沒吃,我便問:“都快化了,你怎麽不吃?”那時我全然忘記了我們之間主仆的身份,只單純地問了他這個簡單的問題。

然而他卻直接将冰激淩扔到我的衣服上,一把将我推到牆邊,近乎惡劣地警告我:“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模樣,冰激淩?我看了都想吐。”

此後,我便不再打算做任何讨好他的事。

像是永遠不相信有人會對自己好,他一次次向好意施以惡劣的神情,感覺,比起不勞而獲的,他更相信自己争取的……或者說,自己靠壓制他人所得到的。

你若是對他冷若冰霜,他或許還會因為較勁跟你說兩句話,可若是你打定主意對他好,甚至讨好他、關心他,得來的只會是他冰冷的嘲諷以及極度的冷視。

這是跟他相處多年以來,我總結出的一套規律。

你寧可罵他、打他甚至恨他,也不要近他、親他甚至愛他。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呢?

真是奇怪。

“剛剛已經跟你現在工作的地方說明好情況了。”擡眸看向我的時候,季枭的聲音略有幾分疏離,“現在時期特殊,你沒什麽勢力,目标又太大,在家裏呆着是最好的選擇。”

并無商量的口吻,季枭已經做好了決定,此刻只是通知罷了。

他不要我去上班了。

好不容易對他積攢起的耐心在這一刻便也熄滅殆盡了,“你問過我的意見嗎?憑什麽替我做決定?”

拿到這個角色并不容易,為了展示自己的優勢,我拿着這個劇本揣摩了好幾個晚上,還……

罷了,季枭無法理解我這些。

“你不用派人看着我,這件事也算是為我積攢了經驗,我會管好我自己,再出事算我的。”極力維持住自己臉上的表情,從小我就忍受着老爹的安排,成年後老爹逐漸放寬了對我的管制,可大哥似乎接管了他的職責,成為了保障我大學生活安全的存在。

因為“聽爸爸和哥哥的話”在國外,我曾被冠以“家裏的小寶貝”的稱號。

天知道我有多想逃離喻家的管制,如今我已經畢了業,在能夠自力更生的情況下,近乎花不着喻家的錢……

我向往自由,所以格外讨厭別人替我做決定。

像是對于我的反抗早有預料,季枭站起身,看了一眼手表,告訴我道:“你以為我想管你麽?你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惹麻煩?他以為我願意麽?一個氣急,我抄起手邊的枕頭,向季枭砸去,季枭只是微微偏了偏腦袋,躲過了它。

“就算我再麻煩……跟你比也是不如。”我冷眼盯住他,以往他給我惹的麻煩可也不算小,“那時我可從來沒有抱怨過你。”

“要我把當初你罰我的返還到你身上嗎?現在的你恐怕受不起。”季枭的諷刺我自是聽得明白,我意識到曾經我所給予給他的傷害,他從沒有一刻忘記過。

他哪知道于我而言,那些給予給他的羞辱我也從未獲得快感。

罷了,這些事扯起來往往沒完沒了。

最終,我還是如他所言,辭掉了工作,老實呆在公館裏。

就算嘴上再怎麽理直氣壯,出于本能,我終究也無法心安理得地“麻煩”別人,也無法承擔“同事因我而受到波及”的可能。

我只是讨厭季枭的那副态度,他既非我名義上的父親和兄長,自然也沒那個道理安排我。

在公館的日子很無聊,先是跟管家學了幾天園藝,我便發現這些花花草草可能沒了我更好,最終便将視線投向公館內的廚房。

在國外的那些年,因為吃不慣那些地方的食物,我曾變着花樣做過我們本地的美食,雖然味道可能及不上正統的廚師,但自認為算是掌握了些許門道,如今回到公館,身邊有真正的廚師指點,撿起來學習學習也是不無不可。

還是念着季枭好歹救過我的好,做菜的時候,我還是會刻意少放些辣椒,再做幾個平時壓根不會做的清淡食物。

要是他本人能有他腸胃那麽脆弱就好了,偶爾,我會這麽想。

我不是一個生性惡毒之人,這件事我已經強調過很多遍了,如果說季枭不先做什麽過分的事,我是絕不會先一步招惹他的。

可或許有些人天生就是那麽欠揍吧,才嘗了第一口,他便放下餐具,一臉高貴地評點道:“辣椒太多,鹽太少,很難吃。”視線掃過桌上的所有飯菜,他擡眸看向我,“所以,你只給我做了一盤青菜是麽?”

“還有那個炒肉。”看他那蹙眉略顯嫌棄的模樣,我心中火更是燒得旺盛,“又有什麽不滿?”

“我不喜歡這幾樣。”季枭微微放下筷子,“你可以向阿姨要一份菜單,上面寫了我平時會吃的東西。”

我為什麽要學你喜歡的東西?我簡直心頭起火,“我只會做辣菜。”毋寧說,不放辣椒我就不會做菜。

“你明明還會做那個。”季枭略一示意,我便知道他指的是尚且放在推車上,我剛做的餐後小甜點,“那是喻青書喜歡的。”

是,我唯一會做的甜點是大哥喜歡的,因為在國外那些年,只有他會偶爾飛過來看我,而我也只能學這個來招待他,自是了解季枭的秉性,知道他心中那股勝負欲又在作祟,無奈之餘,我放在桌下的拳頭攥得更緊。

“你可以嘗嘗,我覺得我的手藝也還不錯。”耐着性子,可那時我的表情已經可以說是皮笑肉不笑了。

然而季枭只略一擺手,“我不喜歡甜食。”

“好得很,不喜歡就別吃。”有時候我的确蠻意氣用事的,見時間差不多了,我索性直接将那一盤子的小甜點端在手上,站“m”“'f”“x”“y”%攉木各沃艹次起身,路過張管家的時候給張管家了一個,路過陳阿姨給陳阿姨了一個……

反正,我自己是吃不完的。

坐在房間裏,一個人将剩下的小甜點一個接一個全部吃完,我躺在床上,心裏想的是,再也不給季枭那家夥做飯了。

以往他雖也喜歡挑我廚藝的錯處,但那時的他咋咋呼呼的,還有幾分可愛,說出的話也遠沒有現在傷人。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我還在勉力消化自己剛剛吃進肚子裏的甜點。

就算我不應聲,季枭也會進門,我幹脆閉上眼睛裝睡,索性懶得生氣了。

季枭坐在床邊,語氣中不乏笑意:“學小孩應付家長查崗麽?裝得一點也不像。”

如此,我便懶得再裝了,坐起身推他一把,“誰讓你進來了?出去!”

季枭不為所動,他的目光掃過桌上的那個空點心盤:“本來就不鍛煉,還吃那麽多甜食,胖成豬了找誰?我沒說我不吃,你生什麽氣?”

“你糟蹋別人的勞動成果!起開!”一拽被單,拽不開,“再不做飯了!給狗吃也不給你吃!”這話剛一說完,就發覺自己氣急說了蠢話,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季枭已經笑出了聲。

很意外,那時候的他眼裏是愉悅的溫柔。

随後我少許地問了一下喻景盛如今的境況。

“醫院裏躺着。”季枭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簡短明了,與我對視片刻,他像是看出了我想問什麽,“喻老爺子是很生氣,這段時間他或許會找個機會跟你見面就這件事情細談。”

只跟我細談嗎?季枭竟已經神通廣大到那個地步,将喻景盛揍成那樣居然還能在老爹手下安然無恙?

看着如今好端端坐在我眼前的這位,我的思緒陷入了短暫的空白,“你這家夥……”有些事不好問出口,就算問出了口,對方也不見得會回答。

我只說:“以前只因為碰了老爹一下,他就叫人把你打成那個樣子……現在倒……”

提及往事,二人之間的氛圍便不可避免地微妙起來。

那天晚上我和季枭少許地“停戰”了片刻,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跟他說起小時候的事,大多數時候他只是垂眸看着自己修長的手,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提起我小時候,”聽我描述第一次見到他時代心情,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好像在說條一狗。”

看不清他的神色,我只說:“從來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但那時候的你,可比現在可愛多了。”說真的,有時我的确會希望季枭還是以前的模樣。

嘴是髒了點兒,但好歹幹淨,不會令人感到緊迫、不安。

“那你想知道我當初怎麽看你的麽?”夜色中,季枭的眼眸中像是醞釀着什麽極度詭谲的情緒。

我意識到自己不會喜歡那個答案,卻靜默地看着他,沒有阻止。

他說:“仗人勢的小玩意兒,遲早是我手中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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