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仆人受傷了
老爹微微垂下頭,燈光未能照亮他深邃的眼窩,這使他看起來比方才多了幾分疏離,他的嗓音有些沙啞,我不知道這是否是剛才的意外所致,按理說,剛才那種意外的發生,應當會使人有一種惜命而後怕的感受才是,可這樣的神色卻全然沒有在老爹臉上出現。
此刻,他正向我訴說的,是我以為我永遠無法觸碰到了,喻家最深處的事物。
“我們可以做一個假設。”手指輕微靠在一起,老爹擡眸盯住我,“如果今後我想讓阿枭輔佐青書,結果會怎樣?”
這是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問題,在我看來,季枭永遠不可能輔佐大哥,然而還沒等我在腦海中醞釀好措辭,老爹便直接告訴了我答案:
“阿枭會死。”
什麽?為什麽?我不明白為什麽老爹會給出這樣的解答,然而他也不需要我的疑問,很快,他又抛出另一個問題:
“如果今後我讓你輔佐青書,阿枭流放出喻家,結果會怎樣?”
什……
“青書會死,你也不會有很好的結果。”
他自顧自說完,又用沙啞的嗓音抛出疑問:“如果我要阿枭坐了我的位置,要你輔佐,青書另起門戶,結果會怎樣?”
這根本不可能!且不說大哥一個好好的繼承人,自己另起門戶做什麽?季枭又怎麽可能成為繼承人?難道這又是老爹更深層的計劃,又或者說,他們之中,還有什麽我未曾知道的事情……
“不要緊張孩子,這只是假設。”
對沒錯,假設,我告訴自己假設,這僅僅只是假設。
然而老爹卻說:“這或許會使他們二人同時活下去。”
“你認為老四這孩子如何?”老爹凝視着我,臉上沒有多餘的神情,這是第一次,在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他在我的面前提及喻景盛,十分奇怪,這問題好像許久之前,他也問過。
我笑了出來,并沒有刻意令自己變得溫和,“您希望我怎麽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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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是個好孩子,本性不壞,只是略微有些愚笨……而老大,他太不懂事了。”像是并不在意我的看法,老爹再次自問自答,“青書太沉不住氣了,早該想到的是,在他第一次向我請求有關那個女人的事情時,我就知道這會是隐患。”
“小燈,凡事得講原則。”老爹身體後傾,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天色已晚,他的眼中顯現出疲憊,“宋彤不是我的女人,如果我花錢供養她,那麽老四的母親,老五的母親,我無法向她們交代,這本就是已經簽訂好的契約,就算青書長大,打破原本就制訂好的規則,也是沒道理的。”
十分意外,老爹居然願意跟我說起這種事,事後我嘗試分析他這麽做的具體原因究竟是什麽,思來想去,可能就只有“我并非喻家人”這一條解答。
我自是明白老爹的意思的,“我會将這件事傳達給大哥的。”
老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緩緩閉上眼又輕輕睜開,我将這視為他點頭的動作。
“小燈,”老爹的語氣最終還是變得強硬了,“我需要你從今往後站在阿枭或青書身邊,無論他們二人以後誰會成為最終的那一個。”
坐在他的對面,頓了約摸五秒,我才遲遲地點頭:“是的老爹,如果您這麽決定的話。”
或許我該反抗的,心中,有一個聲音這樣在我耳邊回響着。
我想當話劇演員,我記得在我剛回來時就這麽跟您說過,我原本已經在國外安排好了今後的生活,是您非要召我回到喻家來……
說啊,快說!心中有一股力量催逼着我,可我看着老爹,卻說不出一句話,因為我忽然想到了我的公館,對,公館現在還被握在老爹手中,如若他一個不高興,将它贈給了季枭怎麽辦?
老爹已經老了,他大概已經活不長,或許我該等,等到他再也掌控不了我的時候,到那時我就沒必要再聽任何人的話,喻家之于我的恩惠,也就這樣一筆勾銷,我只要再為喻家賣命一段時間,将來就可以誰也不欠誰……
而後老爹零零散散地,又跟我說了許多。
無他,都是關于喻家那幾個孩子的事。
他說自知虧欠老大,所以一直待他不錯,可最終老大卻還是犯了錯。
他說老三向來幸福,跟他母親一樣,遠離了喻家的鈎鎖,以後如果脫離了喻家,約摸也能過得很好。
他說老四被蘭阿姨嬌慣得有些無法無天,但在喻家卻難得有這樣的孩子,他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他,只要他不犯太大的錯誤。
老五老六都是女孩,老五相較于老六更為活潑,老五是個好孩子,以後就算脫離了林家,單靠喻家也能有很好的生活,而老六,她年紀太小,有些沉默寡言,老爹不确定自己能否看見她完全長大的模樣。
老爹的聲音很慢,從中我聽得出,他或許真的真的,很愛自己的孩子。
“小燈,”最終,他提到了我,“一直以來,你都是最特殊的存在,我一直讓你參加家庭聚會,也是将你看做了家人,對這個家來說,你像是一個維穩的天平,我希望你永遠不要低估自己的地位。”
說起這話時,我正站在門口,手輕輕放在門把上,回首,望着那個原本我以為會遺忘我的老爹,一時間不知作何心情。
這是安慰我的話麽?感情上告訴我這或許不是的,因為老爹就坐在那裏,我知道他從不說假話。
“阿枭……抱歉,我有些困了。”最終,老爹只緩緩念出了季枭的名字,他說着,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對于季枭的評價,我終究沒能聽到。
站在門口,我凝視着坐在椅子上的老爹,他的身軀如今已顯得有幾分肥碩,但那模樣卻令人無端地覺得安詳,就好像坐在我眼前的并非是我記憶中的老爹,而是某個不知名地,緩緩在搖椅上睡去的老人。
不敢叫醒他,最終我只是将他床上的被褥輕輕蓋在了他的身上,或許在我走出那扇門的一瞬間,我忽然感到……自己好像不再恨他了。
約摸是因為他終究能夠毫無防備地在我眼前那樣睡去,我感到無奈,才知道原來一直郁結在我心中的某些東西,竟能消散得如此簡單。
這次出行,我們比原定的計劃少呆了兩天,剛開始我以為是因為下了雨,老三一直建議等雨停了再走,而大哥的一個手勢便令他閉了嘴。
我知道我們只能服從大哥的安排。
所以說,這次提前回喻家的具體的原因,我并不知道,離去那天,雨中的車內,老爹神色如常,只是大哥半路面色凝重地下了車,冒着雨消失在了雨幕中,到了傍晚又換了一身行頭,打着傘回到我們的車上。
期間雨一直不停,甚至開始下得越來越大,我靠在車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色,遠遠地,我好像聽見了來自于身後、似是從遠方傳來的槍聲,可細細一聽,又覺得不過是雨點打在了車頂、或是樹葉上。
回到公館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張管家一如往常地在門口接應着我,我接過他的傘回到公館內,發現季枭并不在家。
“你們出去的這些天,季小先生也一直在外面。”這是張管家給出的解答。
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原本的睡衣已經不知所蹤,問張管家他也說自己沒看見,看衣櫃裏多了幾件款式還算正常的,便在睡前穿下了。
真絲的材質,穿起來感覺還不錯,就是稍微有點薄。
半夜,我躺在床上,以為自己睡着了,可當我隐隐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卻又不由自主地睜開了眼。
走出門的時候,因為衣服過薄,甚至感覺走廊內的冷空氣正暢通無阻地打在我的軀體上。
樓下,我聽見來自客廳的動靜,張管家正講着話,季枭的音色頻率極低,在我聽來十分富有穿透力,果不其然,他回來了。
樓梯最上方,我的手扶在木質的護欄上,略微往下走兩步,便能看見此刻正坐在沙發上的季枭。
肩頭的子彈被家庭醫生取出,放在盤子裏,發出清脆的聲響,季枭神色淡淡的,像是毫無感覺,只當我再往下走一步的時候,他轉過臉來,那雙如鷹隼般的雙眸就那麽緊緊地鎖定在我的身上。
既然他已經看見我,我便也加快腳步走了下去,為了不打擾為他處理傷口的人,我只站在沙發外圍靜悄悄地看着。
像是覺察到我的視線,季枭笑得有些漫不經心,但是他并不說話,只是在醫生将一切都處理完畢後,他微微額首示意對方可以離開了。
室內沒有任何人多說任何話,就連張管家走前也只是提醒我一句“早點回房間睡覺”。
很快,整個客廳只剩下了我和季枭兩個人。
起先季枭并不理我,只用遙控器将燈光調暗,“現在的氛圍适合暗一點。”說着,他轉過臉,“這幾天玩得怎麽樣?”
我說,“還不錯。”我很想問他肩上的傷是怎麽回事,可我又覺得他會岔開話題,便迂回道:“受這種傷,很多次了麽?”
“反正不止一次。”說着,季枭略微指了指自己身體各處的傷疤,老實說,他的軀體過于性感,以致于先前我都因為有些難為情而避免仔細看,如今……當視線觸及到他的皮膚,才算是真正有所了解。
“你是不是想笑,”季枭嗤笑一聲,“或者是用幾句虛假的慰問來表達你的關心。”
好吧,在他心中我好像不是一個富于同情心的好人。
“你感覺不到痛麽?”如此,有些話便省了,我說:“取子彈都面不改色的,你第一次受傷的時候,也是這樣麽?”
季枭視線向上瞄,思緒似是飄遠,“不要問我那麽久遠的事情,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他是說,他的第一次受傷是在很久之前麽?也對,說不定那是在我還未曾認識他的時候。
“冉燈,”季枭的語氣不太友好,“你要是擺出一副同情的樣子,我一定會揍你,我發誓。”
好吧,看來我的表情又惹到他了,搞得好像我下樓就是為了聽他調侃我似的。
內心微讪,覺得與其跟他在這争這些空話,倒不如回房間多睡一段時間的覺。
我站起身,“沒有那麽複雜,聽見你回來,想看看你怎麽樣了,就這麽簡單。”
他卻又在這個時候拉住了我。
“說說這次你是怎麽跟老爺子談的吧。”季枭力氣很大,這頭明明連接着他受傷的肩膀,他卻能夠仍舊面不改色地用蠻力将我拉回到座位上,“你不是想當……話劇演員麽?別告訴我你忽然轉性了。”
剛開始我有些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但下一個轉念,我想我明了了。
先前夜間的那番對話……看來季枭知道了啊,老爹對我的那些期望,他說……他想培養我做輔佐。
“是不是老眼昏花了,”上下打量着我,季枭眼中不乏譏诮,“之前他認為喻景盛能繼承他的位置,現在他又認為你能夠輔佐下一任家主,病急亂投醫?”說着,像是被自己的笑話笑到了,季枭冷哼出聲,“你是怎麽跟他說的?”
怎麽說?我能怎麽跟他說?
“好吧,換個問題,”季枭放開我的手腕,“他問過你的意見嗎?”
“他從來不需要問我。”我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季枭說這些,搞得卻像是我在他面前訴苦似的,“老爹要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他給了我生活的條件,要求我也是應該的。”
其實不是的,我想的是,如果等不到老爹放我走的那一天,我就索性直接表現出我的庸碌無能,讓老爺子覺得我也難當大任。
然而我的話的确使季枭的神情有那麽一刻的扭曲,他的唇角惡劣地勾了勾,“好吧,再換個問題。”
“我和你的青書哥,你更想要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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