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老爹的江山終于易主了

看來喻景盛錯過了被放出來的絕佳機會。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老爹的臉色都很不好看,原本話就不多的他在回到病房後愈發地沉默了,坐在病床上,大多數時候他只是将目光集中于自己布滿傷痕的手臂,就連三弟挖空心思給他講的笑話,都沒能換來他的一次擡眸。

“我一直以為喻景盛只是笨,沒想到非但笨,還蠢。”這天晚上我拜訪了季枭的房間,這是他對喻景盛做出的評價。

常理而言我是不會主動來找他的,這次只是因為不久前,繼老爹之後,他再次去了喻景盛那邊,以兄長的身份單獨跟他見了面,看老爹如今的狀态實在算不上太好,我想知道喻景盛那邊的情況,哪怕讓他出來一天,到醫院來看看老爹,也是好的。

“他沖我噴口水的樣子真跟狂吠的野狗沒什麽分別,”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季枭的目光堪稱不善,大概在他眼中喻景盛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吧,畢竟沒有老爹囑托的話,他也壓根不會去看他,更別提在他面前親口承認自己其實是也老爹的親生兒子的事實,“老爺子好像真的對兄弟相認的情節十分執著,很可惜,喻景盛完全不配合他的表演。”

“認錯?去問問喻青書有沒有認錯吧!他被關在喻家的監獄裏,而我呢?”喻景盛的聲音仿佛響在我的耳側,他那因激動而圓睜雙眼,以及不遠處獄監随時準備出手的動作,在季枭的敘述下,活靈活現地展現在了我的眼前。

“現在來跟我說這些幹什麽?難不成想讓我叫你一聲哥哥麽?要不是你給的地址不明不白,現在我他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喻景盛後來壓低了音量,但卻因為情緒過于激動致使額角處青筋暴起,身體也抑制不住地緊繃顫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做出不可控制的舉動。

“所以,我不認錯就不打算放我出去了是嗎?”喻景盛嗤笑一聲,“老頭還說什麽公平,這就是他所謂的公平?”

然後季枭提醒他,這不一樣,“認個錯罷了,你別忘了,林家的那三具屍體,可是你一手造成的。”

“人是我殺的?”喻景盛眯起眼睛,“林家那幾個人早該死了,就算我不動手解決,你們以後應該也會……況且,他們的死确定是因為我麽?怎麽不把喻青書抓過來?他到底是個聰明人,知道這事兒跟他脫不開幹系早早地就跑了,哈哈哈哈哈,你們不怪他,反倒怪起我來了?”

看他如今這幾近癫狂的态度……估計跟老爹見面時,也口出狂言說了一些十分過分的話吧。

也難怪回到醫院後老爹便一直是一副郁結于心的模樣。

最近季枭的話愈發的少了,約摸是因為身上的重擔變多,正迫使他進一步地走向成熟……老實說,這樣的他我很不習慣,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話了,但他每天忙完之後還是堅持到醫院來接我回公館,雷打不動。

知道他壓力大,跟老爹做飯的時候,偶爾我也會把他的那份搭上,剛好去喻家大宅的時候順道送過去。

那家夥偶爾還是會說一些混賬話的,比如上次将雞湯遞到他手上的時候,他盯着我,忽地勾了勾唇角,說:

“你這樣很像給老公送飯的小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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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便決定再也不給他做飯了,我真不明白逞那一時的口舌之快會給他帶來什麽好處。

老爹最近開始變得有些神志不清,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念叨大哥的次數開始變多了,他會問我有沒有聯系上他,還會叫我再次複述當初離開時大哥說給我的話,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

我想我是應當叫大哥回來的,我也曾不止一次打過他的電話,可大哥卻好像已然下定決心斷絕一切跟過往的聯系,我撥出的每一通電話,都得不到任何回音。

老爹的病情是在八月份開始猛然惡化的,看着醫護人員推着儀器擠進那個小小病房,我和季枭正面對面各據走廊的兩側,相對無言。

五妹和六妹也都來了,她們一直低着頭嗚嗚地哭。

三弟則好像完全呆滞了似的,還問我有沒有大哥的電話,給他以後,他便毫無意義地一直撥打,還回過頭跟我說:“為什麽他不接呢?”

不是不接,而是從始至終都沒有通過,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便只能拍拍他的肩,默默無言。

沉默,一直沉默,我們都知道老爹正在病房內接受搶救,可就算這次老爹活了過來,誰又能保證不會有下次……下下次呢?

如今喻家所面臨的處境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老爹的王朝已經在不自覺間更新疊代了。

這時我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會若有若無地飄到了季枭的身上,那種眼神我很熟悉,是弱者在迷茫時向強者尋求安全感的惶惑,一時間我不禁恍然,原來在大家心中,季枭的地位已經不自覺間完成了這麽劇烈的轉變了麽?

一瞬間,我似是與季枭對視了,他不再靠着冰冷的瓷磚,而是緩緩踱步向我走來。

沒有挪開自己的位置,我只是用餘光觀察着季枭的動向,他就那樣走到我身邊,高大的身軀近乎令人不得不注意,我甚至感受到他的小臂正若有若無地同我的皮膚觸碰,怎麽了嗎?微微蹙眉,我想,難不成這家夥以為我會在這個時候情緒脆弱到需要人安慰吧。

目光并未相接,我們就那樣看着那間冰冷的病房門,等待着,等待着。

約摸五分鐘後,季枭終于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不大,甚至在走廊內五妹和六妹斷斷續續啜泣聲中,有幾分難以聽清。

當然,因為靠得足夠近,他低沉的聲音還是一字一頓地落入了我的耳中,格外清晰。

他說:“是我的話,你承認麽?”

我愣了很久才稍稍理解了他話裏的意思,當時我的想法也是十分明确的——他的地位既然已經确立,為什麽還要來問我是否承認呢?就算我不承認,能夠阻止他接收喻家的一切事務嗎?

答案必然是不能的。

然而還沒等到我回答,病房的門就開了。

醫護人員一個接一個地自門內湧出,他們顯得格外靜默,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但路過時,他們向這邊傳達的眼神已經令我明白了什麽。

于大部隊之後,主治醫師走到我們面前,他脫掉了自己頭上的醫護帽,我們與他靜默地對視着,他說:“一個一個進去吧,老人還有話要囑托。”

喻家的規矩,我們自然是知道的,某些重要的時刻,老爹會找我們每個人談話,單獨。

最先進去的自然是六妹。

她進入的時間并不長,可出來之時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擦了又擦。

五妹的動靜比六妹大得多,她大概認為老爹挺過了這次危險,雖然一直嗚嗚地哭着,卻不停地說:“爹爹還醒着……他……大哥……”

然後是三弟。

“四哥哥還沒來,大哥也沒到……”五妹轉臉看向我,目光中是迷茫的求助,她大概是希望我能化身成超人,令大哥和喻景盛立刻出現在老爹面前,對于最近發生的事情,她和六妹一樣并大不清楚。

三弟走出來的時候,我産生了片刻的猶豫,因為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否應該按照這樣的順序進去同老爹見面,可季枭溫熱的手掌輕輕撫在了我的背上,帶着些許的推力,他說:“去吧。”

病房內部的燈光是黯淡的,走入內裏的時候,我聽見老爹叫了一聲:“景盛?”

步伐微頓,最終我還是走了進去,輕輕蹲到他的身前,握住了他布滿傷痕與皺紋的大手。

“小燈……”老爹的目光,在此刻分外柔和,他的聲音十分含糊,但卻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極力表達些什麽,“小燈……這些年,沒有好好對你……”

不知為何,聽着他的聲音,我的眼淚竟止不住地流了出來,我說,我都知道的,沒有關系……哪怕曾經真的有過近乎怨怼的介意,但此刻已然知道真相的我,早就已經釋懷了。

他說:“阿枭的事情,不該……今後你和他好好的,不要吵架,阿枭只是嘴上不說,心裏最挂念的卻是你,你……你不要……”說着,老爹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我一時慌了神,想去找醫生,卻被他按住,不知為何,他的手是冰涼的,力道卻格外的大,他像是執意要我聽完他說的話,于是我便只能默默點頭。

“林家現在狀況不樂觀,那都是我的決策,我對不起老五,我已經給她安排好了一個地方,她母親如果出了事……成年之前,她……由你照顧……”

五妹?心中頗有幾分錯愕,我沒想到老爹最後會交給我一件這麽大的事,他真的認為我能辦好嗎?

老爹握住我的力量加重了,他的眼睛微微長大,急切地看着我,繼續道:“如果你還能再跟青書說話,告訴他,我沒有怪他,只是……他的秉性不适合,我從來沒有想過趕他走,就算我死了,也一定要……讓他回來,回到喻家來……景盛,不能讓他真去坐牢了,無論發生了什麽,一定要讓他出……出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我是他們的父親,難道還真能置他們于死地不成?今後喻家的事情,都是由阿枭管理,你身為他身邊的人,一定要好好勸他。”

“凡事阿枭都能辦好,可他從不聽誰的,只有你,小燈……只有你……”感受着老爹握住我的力道,我不禁恍然,原來在他心目中,我并非一無是處,往常我總期望能夠向他證明我自己的價值,如今看來……

這結果倒也不算壞。

可是季枭真的會聽我的嗎?

老爹尚未完成的心願太多太多,他究竟是懷着怎樣迫切而無奈的心情,才不得已将這些事情交給了我?

而我,除了答應他,又還能做什麽呢?

季枭自然是最後進入老爹病房的那一個。

他在裏面呆了許久,久到我都以為老爹是不是緩了過來,得以明天再……

然而醫護人員卻又一次進入了那個病房。

季枭出來的時候,身後跟着那個眼熟的醫生。

他對在外等候的大家說:“節哀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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