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寒門11

“剛剛有的念頭被先一步說出來, 本來想落筆的文章已經被他先寫出來,連作詩都能撞到一起?”

随着方暇的話,楊守澈愣得更厲害了, 他忍不住開口, “夫子怎知?”

旋即又意識到自己這随意插話實在失禮,他倉促低了頭,隔了一會兒才想起了自己的來意,讷讷解釋:“那日的詩……确實是學生自己寫的,并未有借鑒同窗之處。”

聽得楊守澈這麽說,方暇簡直都想要憐愛地摸摸他的頭了。

——傻孩子,不是你借鑒他的,而是他抄你的、抄的還是未來時。

方暇越想越覺得, 洪子睦這事兒幹得真是缺德極了。

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狠薅啊?

雖然厚顏無恥到把別人的作品安到自己名下就已經夠沒有品德了, 但是怎麽着也選個往後的時代久一點吧?

就這麽同一時代、同一間書院, 貼臉抄?

先別說愧疚不愧疚——方暇覺得洪子睦既然能幹出這種事兒來, 想必也早就沒什麽羞恥心和愧疚感了——但是他難道就不心虛嗎?就不怕自己哪天突然翻車?!

方暇心情複雜。

但是不管洪子睦到底哪來的自信自己不會翻車, 他這會兒都要人為地讓他翻一下了。

只是這事情解釋起來實在有些複雜,先別說楊守澈到底聽不聽得懂穿越這種事,就是單說世界意識的限制在, 方暇也沒辦法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說出來。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這事到底要怎麽跟當事人開口,理由借口倒是想了不少, 但是這會兒看到楊守澈的表情,方暇遲疑了一下, 比起那些謊言來, 方暇還是覺得直接提出了請求更好。

方暇先是回答了楊守澈剛才的話, “知曉你不會做出那等事的。”

在表明了自己的信任後, 方暇又開口, “如果守澈信得過我,可否将過往詩作文章的手稿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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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還滿心忐忑、等待宣判的楊守澈先是為這着毫不遲疑的肯定愣住,等聽到後半句卻又猛地擡起頭來看向方暇。

楊守澈的心跳抑不住地快起來,他忍不住去想這句話隐含的意思:夫子這是打算……做什麽嗎?為他做什麽?

被那陡然明亮起來的眼睛看着,方暇有種錯覺自己像是從水裏撈出了什麽濕漉漉、毛絨絨的小動物,突然就倍感壓力。

方暇咳了一下,覺得還是先得給人降降期望值,“我也不确定辦法能不能成功,只是先試試。”

聽得方暇這麽說,楊守澈也終于稍稍冷靜下來。

楊守澈本來也沒有對“澄清事實”一事抱有太大的希望,畢竟世間怎會有這樣奇異的事?若非親身遇到,就連他自己也不會相信。

而他方才那樣失态,只是這些年來背負的種種太多,又不可與外人言說,只能藏于心底、獨自消解。現在突然有人明明什麽也沒有問,卻這麽信任于他,他免不了心神震動。

也因此,方暇雖然這麽說了,但楊守澈的嘴角卻還是忍不住往上揚着。

“學生自是相信夫子的,只是……”還有勞夫子費心了。

楊守澈本來想這麽說的,但是話說了一半,卻發現嘴巴卻像不受控制一樣,緊接着吐出了下半句,“此事還是不勞煩夫子費心了。”

楊守澈愕然。

可原地站着的少年卻維持着和先前一樣溫和的微笑,只是态度卻成了禮貌中帶着點稍稍的疏遠。

——那并不是他此刻的表情。

楊守澈立刻意識到:是那只鬼!可是為什麽?!

楊守澈頓時渾身發涼。

方暇自然把楊守澈這反應視作了拒絕,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畢竟這孩子被洪子睦坑的這麽慘,要是再沒點戒備心,說不定文抄公的帽子反而被扣到了自己頭上。

方暇正想着再找什麽理由說服對方,卻聽到了系統點數的提示聲。

自從之前發現點數對不上之後,方暇就讓系統随時注意着點數變動、實時提醒他。

他剛剛确實是想幫楊守澈,但卻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幹,正常點數變化怎麽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原因往往只有一個——入侵者。

而恰巧方暇這會兒還因為先前認錯傲天處于精神緊繃到狀态,這時候稍一回憶,就意識到了楊守澈前後态度那些微的不自然。

方暇還在思索着不确定的時候,“楊守澈”已經躬身行了一禮,提出了告辭離開。

方暇想也沒想,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脫口而出,“你是誰?”

“楊守澈”這回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四目相對,如果說方暇一開始還只是猜測的話,這會兒真的确定了。

方暇和楊守澈認識的時間真要說起來其實也不長,但也絕對稱不上短了,這已經足夠他意識到:這是絕對不會出現在楊守澈身上的眼神。

似乎也明白對面人已經确定他的身份,“楊守澈”也不在維持先前的表情,而是眉眼一點點舒展開來。

這毋庸置疑是一個笑,而且是比先前少年的含蓄還要更加溫和更加舒展的笑。

只是被他這麽含笑注視着,卻讓人無端端從心底生出些寒意來。

但這也只是一瞬,那點冰冷好像只是錯覺,再看時對方的表情已是十足的親切,就連禮節也非常周到,神态坦然得就好像眼下的情況只是普通的自我介紹,“在下楊明流。”

不待方暇再追問什麽,就看見眼前的少年身形晃了晃,再睜眼時表情已經變得恍惚,顯然是換回了本人。

方暇:“!”

方暇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神情鎮定,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本來就已經非常恍惚的楊守澈,但是他這會兒心裏已經被“卧槽”刷了屏。

兩個入侵者!

一個文抄公,逮着一只羊的毛狠狠地薅,都快把羊薅禿了;方暇本來覺得這已經夠離譜了,但另一個更絕,直接上了天命之子的身。

這個世界的傲天未免也太慘了點吧?!

對比前兩個世界,這可真是妥妥的繼母手下的孩子。

另一邊,楊守澈卻也不平靜,他腦子裏來來回回盤旋着一個名字。

——楊明流?!

他還沒從被搶奪身體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就聽說這麽一個大消息,一時之間心神恍惚。以前對于對方所作所為的種種迷惑之處好似一下子撥雲見霧,就如名字的事、父親的事,還有府試院試……但是随即更深的疑惑就盤旋于心,既然都是“自己”、為何不直接将事情告知于他?

困惑和疑問在心間翻湧,在楊守澈忍不住詢問對方之前,卻注意到了那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楊守澈擡眼看去,就對上了那道關切又擔憂的目光,隐于困惑之下的惶恐好像一下子就被撫平了,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

明明是這般怪異又離奇、連他自己都時不時會有所動搖的事,可是方夫子卻如此相信着他。單單只“被信任”這一點,已經足夠楊守澈心底生出一種異樣柔軟又溫暖的情緒了。

雖然剛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堪稱驚悚,但是楊守澈還是很快就冷靜下來。

他平靜了一下表情,反過來開口安慰方暇。“夫子莫要擔心,那……他……”

楊守澈在稱呼的選擇上稍稍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叫了對方的自稱,“楊明流,并無害我的意思。”

方暇可一點兒都不相信。

洪子睦先放到一邊不管,這剛剛出現的入侵者都能把天命之子的身體搶了,想也知道是個狠角色,怎麽可能一句“沒有害我的意思”就輕輕放過。

方暇還準備再說點兒什麽,楊守澈已經先一步露出了請求的表情,“此事,還請夫子讓學生自行處理。”

方暇愣了一下,也意識到“楊明流”這個名字恐怕對楊守澈有什麽特別的。

都姓“楊”?難不成是兄弟?但是楊可是個大姓,這倒也說不準。再者這會兒村子裏都是同姓宗族聚居,很多地方一整個村子就只有一個姓或者兩個姓,或許只是同鄉也說不定。

方暇開了會兒腦洞,從“雙生兄弟只活了一個”,到“童年好友幼時早夭”,又到“我肩負着你的夢想前行”……不過在楊守澈的注視下,方暇還是繃住了自己的夫子形象,點了點頭答應對方那“自己處理”的說法。

楊守澈似乎松了口氣,道了句“回去整理詩稿文章”就先一步離開了。

方暇看着少年那因為身高顯得越發單薄瘦削的背影,忍不住在背後輕輕嘆了口氣:這個世界的傲天真是太難了。

幾日後,書院裏要舉辦詩會的消息一下傳遍了。

詩會在這應屏書院裏并不稀奇,書院裏面都是讀書人,聚在一起也沒有別的消遣,自然常有詩會文會還有各種清談。這些也都算的上“雅事”,雖說與科考無關,但書院裏的夫子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是這些詩會文會的,平常都是有這些愛好的學生聚在一起,少了只有三五個人,多的時候也就那日方暇所看見的洪子睦被圍在中間的情形,雖也熱鬧、卻也并不怎麽正式。

可這一回卻不同,這次的詩會是書院方辦的,又有人聽說到時候山長也會出席。

要是讓方暇打個比方,那就是原本的業餘愛好突然變成了“超級xx”“xx101”的選拔現場,當然引得人心浮動。

有些自恃文采的風.流才子當即就坐不住了,而洪子睦自然也包括在其中。

雖然方暇覺得以洪子睦那愛出風頭的性格不會錯過,但是以防萬一,他還是跟對方确認過之後才徹底放下心來。

得到肯定後,方暇面上忍不住露出點欣慰的笑來:上套了。

另一邊,被“特意邀請”的洪子睦也是會心一笑。

他猜的果然沒錯,果然要靠詩詞打動對方。

背着身的兩人各懷心思,臉上的表情倒是奇異的一致了。

恰巧看見這一幕的楊守澈:“……”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也淺淺地笑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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