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寒門22

洪元寶的情況要比方暇預想得好許多, 就連在他身邊照料的小厮平安都感慨,少爺比以前好多了。

本來方暇出于某種補償心理,也确實想去系統商城看看有什麽能幫上洪元寶的。畢竟他現在身上很大一部分點數是白送的, 花出去也沒那麽心疼。

不過,方暇去商城逛了一圈, 卻被系統勸住了。

按照系統的說法,靈魂和身體本來就在相互影響,入侵者占據了這個身體那麽久, 洪元寶原本的大腦情況早就該好好轉起來, 應該不再具備什麽病理上的問題了。

對方現在的樣子不過是傻了這麽多年、常識缺失, 還有許多根深蒂固的習慣已經成了定型, 改起來有點艱難。但是要是有人在旁邊教着, 讓他一點點從頭學起,這人還是有希望變成一個正常人的,最多是因為年紀大了, 學東西慢一點。

既然決定要幫忙,方暇當然主動承擔了這項任務,不過從花點數變成了花時間精力而已, 于是方暇這段時日的閑暇基本耗在洪元寶身上。

雖然進度确實比想象中的慢一點, 但就已經取得的成果來看還是喜人的。

洪元寶這邊的情況一點點好轉,但是楊守澈那裏卻出了點問題:方暇一連好幾天都沒有私底下看見過他。

倒不是完全沒有見過面, 畢竟兩人都在書院裏,方暇在課上總能看見人的。

方暇看楊守澈臉色也不錯,沒有像是病了的樣子。

只是過往,往往每隔幾日甚至每日楊守澈都會來一趟, 送抄好的書、有時候還會請教幾句, 但是現在對方已經好長一段時日沒有過來了。

但只這情況還可以說是正常, 說不定人家就是不想抄書了,希望專注課業。

畢竟沒了洪子睦在上面壓着,楊守澈再要想發揮就不必那麽束手束腳,趁這個機會專心學業也可以理解。

但是方暇還是覺得不太對勁兒。

——他隐約覺得楊守澈像是躲着他一樣。

這猜測其實挺沒有道理的,畢竟上課的時候搶占座位,楊守澈還是坐在他一眼就能看見的位置。雖說方暇覺得以楊守澈的性格,就算是想要躲他,也做不出逃課這種事來,但是如果真的不想見,他人往後一坐,整個課堂上那麽多學生,方暇也沒有那空兒一個一個全都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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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說“沒有躲”,方暇也不太相信。

要知道應屏書院可不大,都住在同一間書院裏,按說該是“低頭不見擡頭見”,可這好幾天,方暇愣是一次也沒有在課堂之外的地方見到楊守澈,連巧遇都沒有。

這要還不是故意躲着,那可真是太巧了。

發現了問題自然要找原因,方暇掐着指頭算這情況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這一想就想到了那日教洪元寶寫字——那就是楊守澈最後一次送書過來了。

難道是因為看見他和“洪子睦”關系好,所以心裏有疙瘩?

方暇腦子裏面冒出了這個想法,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搖頭否認。

這不太可能。

楊守澈自己身上都附着一個入侵者,他對洪元寶的情況應該是再清楚不過了。

兩人同病相憐,甚至洪元寶還要更慘一點:不僅被搶了身體,回來之後還要面對對方留下來的一堆爛攤子。

按照楊守澈一貫的性格,別說遷怒了,恐怕幫忙都來不及。

事實也确實如此。

洪元寶身邊的小厮也提起過,書院裏有個學生常來幫忙,有時候也會教他家少爺讀書寫字。

小厮沒有說那學生的身份,顯然也明白,以自家少爺現在在書院的風評,若是透露了名字,只能帶累對方,他也不想做這種恩将仇報的事。

那小厮雖沒說,也不妨礙方暇猜測。

稍一想便明白,現在的應屏書院裏面,做出這種事的只有楊守澈了。

不過平安倒還有一點沒說,對方剛來的時候,自家少爺也不知為什麽怕得很,惹的他還以為是欺負過少爺的人,差點把人趕出去。一直等人來了幾回、都是來幫忙的,平安确實沒從這人身上發現什麽惡意,這才将信将疑。

再等到後來見人對少爺的态度确實耐心極了,又是指點這認字又是盯着練字的,平安才勉強放下心來。又轉念一想,他們主仆二人現在在這間書院裏實在沒什麽可圖謀的,這下子才徹徹底底放寬心。

同時,少爺那邊也從一開始的莫名懼怕,到後來的親近極了——這倒也不奇怪,少年的長相正是少爺慣常喜歡親近的周正人兒,反倒是少爺一開始的害怕怪異些。

平安後來想着,自家少爺約莫将這人與先前欺負他的哪個學子弄混了。

思及此處,平安又不由對那位方夫子心生感激,他那次去鎮上抓藥,多虧了方夫子幫忙照看着少爺,倘若沒有後者出手相助,自家少爺還不知道要被人怎麽作踐呢。

平安顧念着這兩人的恩情,倒也不是故意瞞着方暇那學生的身份。實在在對待楊守澈這事兒上,他們這邊最開始幹得,真是叫人既慚愧又尴尬,不好在人前多提。

方暇自是不知道這一出,他确認了楊守澈這幾日的态度并不是因為洪子睦後,更是找不到原因。

只是叫人這麽一直躲下去也不行啊!

方暇還沒忘記楊守澈身上還有另一個硬茬呢。

方暇在前兩個世界沒怎麽管入侵者的事,那是因為不管是衛塵起還是商欽成長到後期都有足夠的實力和底氣面對這些非常規的威脅。就連這樣,在小商欽沒有成長起來之前,方暇一顆老父親的心還是沒有辦法放下來。

楊守澈這個就更絕了,入侵者居然直接上了天命之子的身。

雖然楊守澈說他能自己處理,方暇也非常相信一個傲天的能力,但是擔心還是擔心的,不只是任務層面的不放心,更多的是對楊守澈安危的擔憂。

到底是這麽久相處下來,楊守澈又實在是一個很難讓人讨厭的人。

到了現在,方暇也算是經歷豐富的任務者了,在經歷過這麽多世界後,他不得不承認得到世界意識眷顧的天命之子确實有其人格魅力,或者說領導力。衛塵起是讓人又敬又畏的主将、也是納言從谏的明君;商欽則以恐懼攝服臣屬,方暇雖然對自己養大的崽帶着厚厚濾鏡,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商欽的很多作為很有暴君風範;至于楊守澈……

方暇雖然沒見過他成長起來的模樣,又因為劇情缺失,對之後的發展也不清楚,但是以現在的性格推測,他也能猜出來一二:是那種品格道德都無可挑剔,清正廉潔、一心為公,最後名垂青史的名臣了。

對普通人而言,楊守澈實在是其中相處起來最舒服的一個了。

只要對他有所了解,就很難讨厭這麽一個人,很難想象世上居然有像他這種性格的君子。

總而言之,方暇還是覺得,就算看在兩個人的交情份上,也不能放任楊守澈這麽下去。

既然楊守澈能夠按照方暇平日裏的習慣,精準的躲開方暇經過的地方,那反過來方暇也可以靠着這一點把人堵住。畢竟應屏書院真的不大,學生們來來回回去的只有那幾個地方,就算加上少有人走的小路也就幾條,方暇要真的想要堵人很容易就堵到了,他也注意到楊守澈看見他後瞬間繃緊的身體。

不過好在楊守澈并沒有幹出什麽掉頭就走的事,以對方的性格這也很難發生。

楊守澈僵硬的上前一步,拱手施禮,“學生見過夫子。”

其實在這之前,方暇還不是很确定楊守澈到底有沒有真的在躲着他,因為楊守澈實在不像是個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方暇甚至猜過,雖然有點太巧了,但說不定這真的就是巧合呢?

但是看對方現在的反應,他哪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方暇想不通,他到底是做了什麽,才惹得楊守澈這麽一個性格寬厚,極少與人生嫌隙的人躲着他。

雖然是納着悶兒,但方暇還是提出了邀請:“要是沒別的事,不如去我那兒坐坐?”

楊守澈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方暇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卻見對方稍低了低頭拱手,“打攪夫子了。”

方暇:這語氣是不是有那麽一點兒勉強?

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

落後一步得楊守澈的心情卻和方暇想的并不太一樣。

他雖然努力克制,但是心底還是不自抑的生出些不該有的欣喜來。

這種欣悅的情緒和那天突如其來的惡意一樣不合時宜。

楊守澈覺得自己這會兒該羞愧才對,自己這幾日的所作所為應該讓方夫子的為難了,但是方夫子為了他專程找過來,還是讓楊守澈克制不住的生出雀躍來。

——他在對方心底是不同的。

這一點認知,讓楊守澈不知怎麽的、歡喜極了。

腦海裏傳來一聲帶着嘲諷的嗤笑,楊守澈眼底的笑意微收,抿了抿唇:他知道對方在諷刺什麽,但是卻沒有反駁。

楊守澈自從知道洪子睦落水一事背後有【楊明流】的手筆之後,就沒有再讓對方出來。

他對于洪子睦當然沒有好感,但是對方的所作所為怎麽也沒有到以性命相償的地步。也多虧了洪子睦并未出事,反而陰差陽錯将身上的那個鬼物驅逐出去,不然楊守澈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畢竟……

殺人償命,各朝各代的律法都是如此。

對于楊守澈的想法,【楊明流】只是冷嘲:[心慈手軟只會留下餘患。]

旋即又仿佛覺得他的話很有意思一樣,笑出了聲,[倘若真按你說的,那這朝堂上恐怕沒有活人了。]

楊守澈死死抿緊了唇:[那我便做那個活人!]

這話落後,楊守澈腦海中安靜了許久。

【楊明流】經常會這麽突然沉默下來,就在楊守澈以為這日的對話就這麽結束了的時候,才聽到一聲輕不可察的,[假道學。]

楊守澈沒有費力反駁。

他想要做的事,從來都不需要別人的認同,即便那個“別人”是未來的“自己”。

那日的對話還在腦海中盤旋,楊守澈知道對方此事出聲嘲諷的意思。

他想要做“君子”,要做“清流”,但是莫說還未步入的官場、莫說日後的“公事”,就是現在的“私德”上,他都做不到盡善盡美。

那日他看見夫子與別人這麽親近,那股驟然生出的情緒……是“嫉妒”。

而且又因為這嫉妒,毫無來由的對另一個人産生了惡意。

楊守澈那時根本不敢擡頭。

他怕一擡頭,夫子就看見了自己那副醜陋的表情,一定難看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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