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命案(修)

教學樓是棟三層高的矮樓,露天走廊像條線将各個教室串起來,方媛媛那一嗓子尖叫,驚動了整個校園,學生們從各自班級探出頭來看情況。

老式燈泡發着昏黃的光,方媛媛從雜物間一步步退出來,直到後腰頂上走廊扶手才停下,她雙手捂臉,身體抖如篩糠,嘴裏不停地呢喃:“死了......滿身是血......有人死了......是梁程......梁程死了......”

老師們快速圍到方媛媛身邊詢問情況,膽子大的男老師,走進雜物間,由于學校生源少,教室坐不滿,二樓拐角的這間教室便用來存放勞動工具,鐵鍬掃把間坐着個男孩,準确來說是具男屍,頭頂被砸出一個洞,露出白森森的腦漿,血液從頭頂流出染紅了臉,衣服褲子到是血,整個人像被紅燃料潑過一般,看不清面容。

男老師的目光從地面再次回到男屍的頭頂,血紅中露出的白色腦漿,像碗沒加鹵的豆腐腦,頓時胃裏翻江倒海,他捂嘴跑出去,随手關上門,阻斷了那些想進來看情況的老師,扶着垃圾桶一陣狂吐後,騎上自行車朝警局一路狂蹬。

夜幕下,西臨分局刑偵隊的燈仍然亮着,隊長辦公桌的煙灰缸裏塞滿煙蒂,冷九程捏着跟煙若有所思。

李尋整理好檔案,收拾東西準備下班,臨走前走到冷九程面前,“隊長還不回家?”

冷九程沒情緒道:“你先回,我再坐會兒。”

李尋站在原地未動,冷九程前幾天剛調來分局,話少,目光清冷,待人總保持一定的距離感,遇事公事公辦,從不和他們閑聊私事,相處幾天,連他住哪裏都不知道,分局一群糙老爺們,冷九程的氣質與這群人完全不同,獨特的氣質難免會惹人多注視幾分,李尋作為下屬對這位新領導更為好奇,尤其中午發生的“撞邪”事件。

午休時冷九程和兩位下屬出去吃飯,途中遇見放學回家的丁崇,冷九程看見丁崇的一瞬像見到罪犯似的,朝人猛撲過去,将人撲倒在地二話不說掏出手铐,他沒铐住丁崇雙手,而是一邊拷自己手腕上,一邊铐丁崇手腕上,眸光瞬間被怒火取代,像要一下奪了對方的性命,若不是李尋拼命阻攔,這會兒冷九程已經因殺人罪進牢了。

丁崇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什麽原因能讓清冷克制的隊長失控?難不成真是撞邪?李尋默然搖頭否認,下午回來,冷九程更為沉默,一直在抽煙,袅袅煙霧将他與其他人隔絕成了兩個世界,他出不來,外人看不起清裏面,到底怎麽回事?

出于下屬的關心,又摻雜一點私人好奇,李尋忍不住開口問:“隊長還在為丁崇的事郁悶?那小子家住這附近,性格皮了點,但心不壞。”

壞字話音剛落,一道像劍光寒芒朝他看過來,冷九程帶着冰冷的輕蔑,重複道:“不壞?”

李尋下意識咽了口唾沫,迅速地回想剛才哪裏說錯了話,丁崇不過半不大的孩子,除了愛調皮搗蛋外,确實沒做過大壞事,有次打群架鬧到局裏,調查起因也與他無關。

李尋百思不得其解,小心翼翼說:“有次我妹妹下夜班回家,路上遇見變态跟蹤狂,還是丁崇幫她躲過一劫。”他稍作停頓,嘆了口氣又道:“丁崇其實挺可憐,他爸是這片有名的酒鬼,成天喝酒,喝多了到處惹事,回家還打人,丁崇被他爸從小打到大,他母親不僅常年忍受家庭暴力,還要在外到處幫他爸把擦|屁|股,理發店賺點錢,不夠給丁建民平事的。”

冷九程心底發出聲冷笑,所以丁崇把原生家庭的不幸加到別人身上?關于丁崇的情況,不用李尋說他早倒背如流。

丁崇是京川警界不能提的人。

90年代中期,有一犯罪團夥在京川市興起,這夥人做事心思缜密,極難找到證據,警方埋伏好幾年,才将犯罪團夥的頭目陳靈在邊境小鎮捉拿歸案,他親口承認了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令人沒想到的是在押送回京川途中遭人埋伏,激烈的對戰中犧牲數十名警員,唯有丁崇活了下來。

丁崇活下來的原因并不光彩,他背離組織随陳靈等人逃到國外,後來的十幾年一直隐居金山角一帶,為陳靈賣命,不僅朋友同事因他們而死,冷九程也備受他們折磨,如果丁崇當時沒叛變,就不會死那麽多人,他也不用煎熬五年。

一切都因丁崇而起,過去的五年冷九程每天都在恨他。

事後調查才知道,丁崇的背景看似簡單幹淨,實則隐去了一個關鍵點,他和陳靈等人至幼相識,是童年玩伴發小,考上大學後他和陳靈等人漸漸疏遠走上不同的路,關于叛變原因,流傳說法不一,有人說因為錢,有人說因為他和陳靈的感情,有人說他考警校當警察是原本就計劃好的事情,畢竟那夥人1990年就開始小規模作案了,還有人說他有把柄在陳靈手裏......說法衆說紛纭,真正原因只有丁崇本人清楚。

警方又蹤埋伏了數十年,終于2021年制訂殲滅以丁崇為首的犯罪團夥行動,冷九程是行動的關鍵人物,行動中結果不知怎麽一睜眼來到1990年,也就是今天中午,這一年是陳靈等人走上犯罪道路的重要轉折點,既然來了,必須要阻止悲劇發生,挽救那些因他們而死的無辜生命。

陳靈是國內為數不過女犯罪頭目,她能做到那個位置,跟丁崇、白刃、李敬維脫不開關系,丁崇三人在團夥內都有重要地位,不知2021的任務是否有抓到這些人?是否順利完成?

西臨分局,沒人知道這位新同事軀體內包裹的巨大秘密,冷九程惦記2021年那場未結束的任務,又無處訴說,只得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冷九程不言不語,像陷入某種回憶,帶着憤恨冰涼的眼神快将人凍住,李尋愈發看不透這位領導,不敢冒然打擾,正準備悄悄溜走,值班室同事忽然氣喘籲籲地跑進來,速度太快,進屋內剎不住車,直接撞到李尋身上。

李尋将人扶起,“慌慌張張的幹什麽?”

“五中、五......中”

李尋一邊拍着同事後背,一邊急切地問:“五中怎麽了?”

“老師剛來......報、報案,說死、人、了......應該是學、學生。”

西臨區是京川市治安最好的區,在媒體、網絡、刑偵技術都不發達的年代,殺人稱得上大案,李尋聞言色變,轉頭看向冷九程,顫抖道:“隊長......死人了。”

冷九程眨了下眼,瞬間從自己的世界走出來,拿上煙和打火機,不慌不忙地往外走。

李尋心髒狂跳,他捂着心口的位置,圍着冷九程來回走。

冷九程淡淡道:“晃的我頭暈,好好走路。”

李尋憋在心裏的話終于找到宣洩口,“死人了,隊長怎麽還這麽淡定?”

身為刑警遇見殺人案竟比普通百姓還慌,冷九程不可置信地瞥他一眼沒說話。

李尋自己叨叨起來,“我來隊裏兩年,查的都是偷雞摸狗的小案,還沒參與過殺人案......哎呀,好緊張......”

冷九程按了按眉心,忍不住說:“再吵別去了。”

李尋乖乖地閉上嘴,跟在冷九程身邊一路小跑,趕到學校時,學生們還沒放學,幾名老師守在209教室門口,見警察來了急忙讓路請他們進去。

教室門口,冷九程擡臂攔住冒冒失失要往裏沖的李尋,伸手說:“手套、鞋套。”

李尋一愣,“沒有。”

冷九程:“......”

冷九程穿好老師找來的白手套和鞋套進入教室,沒有馬上走向屍體,他站門邊環視四周,掃把、鐵鍬、鋤頭等工具橫七豎八地散落滿地,地面露出的空隙中有大小各異的雜亂鞋印,屍體靠牆而坐,衣服上滿是腳印,身邊立着還沒倒的工具,左前方斜着一張空書桌,屍體兩腿間豎着條椅子腿,腳前有把帶血的錘子。

他沿着牆邊沒有腳印的空地走過去,到屍體旁蹲下身細細打量,屍體被血染成了血葫蘆,雙手垂落身體兩側,頭部低垂,頭頂露出一塊白嫩的腦漿。

李尋跟冷九程身後進了教室,看清屍體頭頂的一瞬,他捂嘴跑出去,扶在垃圾桶旁将晚飯吐個幹淨。

整間教室只有冷九程一人,屍體的慘狀沒給他面部帶去半分變化,目光聚集在死者露出的腦漿上,圓形傷口,轉而看向死者腳前的錘子,拿出物證袋将錘子放裏面,随後輕輕托起死者下颚,死者面部有大量血液,但能看清面目輪廓和五官,唇邊有層薄薄的胡須,五官稚嫩,看模樣年紀十六七歲左右,應該是本校的學生,他轉頭對站在門口等候的老師說:“哪個班有沒來或者失蹤的學生嗎?”

老師們圍在一起讨論片刻,高二年級有兩名老師報出自己班有沒來的學生,冷九程請兩位老師進去辨認屍體,高二3班老師看清死者臉的一瞬暈了過去,顯然死者來自高二3班,等老師清醒過來才說死者叫梁程,16歲,今天下午最後一節課,因肚子疼請假回家了,未在學校上晚自習。

一個生病回家的學生,卻在晚自習期間死在學校的空教室,冷九程站在走廊,透過玻璃目光再次聚集到死者身上,從案發現場來看,梁程生前與人在這間教室發生過肢體沖突,被人暴力毆打後用錘子敲碎腦袋直接斃命,1990年的學校雖不像2021年看管的那樣嚴格,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随便進來的,也就說兇手很可能是五中的學生。

冷九程朝臉色慘白的李尋招了招手,“通知家屬,另外喊人來擡手屍體送去屍檢,還有叫痕跡檢的人過來。”

“好!”李尋噔噔地跑了,過會兒又跑上來,“隊長,屍檢要送去市局。”

“......”剛剛過來冷九程還沒适應各項技術都不發達的刑偵工作,DNA技術沒普及,沒有天眼系統,查案只能靠最傳統的方式,他稍微轉變了下思路,“按你們平時辦案的正常流程走。”

李尋走遠,冷九程擡腿往高二3班的教室走,邊走邊對老師說:“我需要跟發現屍體的學生聊一聊。”

“她今晚受了不小的驚吓,能否給她一點緩沖時間,明早我安排她和你們見面?”

談話間已走到高二3班窗邊,不到三十個學生,冷九程目光朝室內一掃便看見個坐中間排瑟瑟發抖的女孩,他往教室內指了指,“她發現的屍體?叫什麽名字?”

老師點了點頭,“方媛媛。”

方媛媛這名子像道雷在冷九程腦中轟然炸開,陳靈被抓那次,曾親口對警方舉報過丁崇,說他在1990年殺過人不配做警察,那個人叫方媛媛,是他高中同學,後來不知什麽原因,陳靈突然改口說殺方媛媛的事,是她胡編亂造故意誣陷丁崇的。

當時警方去方媛媛家走訪,方家父母說六女兒方媛媛1990年夏天失蹤了,方家子女衆多,加上方媛媛跟家人關系緊張,父母以為她鬧情緒離家出走未當回事,少一個孩子對方家父母來說是少了塊重擔,即便後來察覺出事情不對勁也沒報警,等警方根據陳靈說的位置挖出方媛媛屍體時,已成了一具白骨。

有人根據這點猜測,丁崇年少時可能确實殺過人,陳靈就拿此事威脅丁崇叛變。

冷九程淡漠的雙眼剎那間燃出一團火,一把抓住老師衣袖,“丁崇也在這個班?”

老師茫然地看着他,“嗯,丁崇是我們班班長。”

“不要讓他和方”

喇叭內響起下課鈴聲,學生們一窩蜂地湧出來,冷九程的話被打斷,他望向門口竄動出的一張張年輕面孔,倏地跟人群中的一道目光隔空相撞,是丁崇,而他身後跟的女孩正是方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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