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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秋季多雨,郊野這家客棧裏的生意格外好,還未到飯點,大堂裏幾乎坐滿了客人。

帶淺枝收了油紙傘,險些被店家新修的門檻給絆倒。

跟在她身後的男子見狀,急忙伸手想幫忙攙扶。

結果帶淺枝像是有所察覺般,扶穩門框,回頭沖他笑了一下。

趙還丹什麽都還來不及表現,就先被這笑容,弄得臉頰微紅。

這人是前幾日帶淺枝渡江時,在同一條船上認識的西洲玄門中的世家子弟,也不知她哪一點戳中趙大公子的心頭好,自在船上聽聞她被宗門派到新月城辦事後,便自願充當帶淺枝的向導,一路粘在她左右。

帶淺枝裝作沒瞧見,輕輕說道:“趙公子,我們的運氣真好。裏面還有空桌。”

趙還丹聽後立馬疾走兩步,跑到前面去,給她引到空位上落座。

跟在趙大公子身後的同族弟子們,極有眼力地為自家少主創造條件,避開二人另尋了張桌子坐。

客棧裏人不少,帶淺枝四下張望一圈,發現很新奇的一點——

整間客棧不論年齡不論出身,任何姑娘家都穿着一襲紅衣,頭戴一方紅紗巾。

除了有點熟悉外,她乍眼看去,還以為是某個服裝統一的歌舞團,在此地集體演出。

顯得服裝不同款的她,是貿然闖入的女性觀衆。

趙還丹時刻關注着帶淺枝,正愁沒有話題,當即為她解惑:“我們西洲女子,盛行如此裝扮。除了七老八十的老媪,和年紀尚幼的女童,其餘正當青春年華的姑娘家,都喜歡這樣穿。”

受到追捧,肯定有原因。帶淺枝有了不好的預感,可仍忍不住好奇心:“有什麽說法嗎?”

趙還丹見到被他追求好幾日的帶淺枝,難得起了與他閑談的心情,精神頓時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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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賣個關子:“路姑娘沒聽說過,桑桑聖女與新月城主的愛情故事嗎?故事裏身穿紅衣的聖女與殷城主相遇,二人自此一見鐘情。整個西洲心悅城主的姑娘們,無不想效仿,重現這段佳話。”

新月城殷神揚這個名字,對其他修真界年輕一輩子的修士來說,是既羨慕又敬畏的存在。人家生來就是城主繼承人,早十年前就已名揚天下。

可對帶淺枝來說,殷神揚三個字太過複雜。

“我聽說那聖女不是已經死了嗎?”她試着一問。

帶淺枝問得如此直白,讓趙還丹心驚了一下,他正色開口:“在新月城,你可千萬別冒然說這話——”

他還想接着說,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

只聽見戲臺上的說書人,醒目一拍,開場說道:“今日我們就說一說,那年殷城主年少英雄,策馬出城,一路千難萬險,初遇桑桑聖女的故事。”

臺下立刻有人附和:“這個好,我最愛聽這個。”

當世上至高門大戶,下至市井街頭全都偏愛玄門仙家之間流傳的八卦故事,其中又以某幾個人物最受大家歡迎。作為西洲一城獨秀的殷神揚,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放眼望去全是叫好聲,帶淺枝心想不知是他殷神揚受人喜歡,還是故事受人喜歡。

她也來了興致。

“那日清晨,殷城主見一襲紅紗飄落在荒漠邊際。他尋紅紗徒步而去,只見視野的盡頭,是棵大樹,紅紗挂在枯枝上迎風飄揚。又見樹下還有名姑娘,正枕在一張長弓上沉睡。”

“那樹是烏喇揚海草原上的神木,那弓是草原傳說的神弓。”

“殷城主輕輕走過去,見那姑娘面容白淨,不知是處在昏迷還是安睡中。他便親手抱起姑娘,帶上弓,騎馬馱着姑娘往回走。回城時,人們聽聞他尋到了神弓,無不簇擁過來,高舉神弓,歡呼他的名字。欣喜的人群都被神弓奪去了注意力。只有在馬上的殷城主,好似沒聽見周遭的吵鬧聲,只低頭看向那個被他抱在懷中,仍在熟睡的姑娘。”

“我知道,我知道那姑娘就是日後的桑桑聖女!”這故事不新鮮,難免有人一時忍不住劇透。

“唉,可惜聖女紅顏命薄。”

有位女聽客,說的傷感,像是已在默默垂淚。

帶淺枝不由眼前一亮,似乎為自己方才沒有說錯話,找到了新證據:“趙公子,看來聖女是真的死了。”

趙還丹連忙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帶淺枝聽下來,只覺還是廣大人民群衆的腦洞更為精彩,她穿越來,是殷神揚救下她不假。可好像也沒有這麽浪漫傳奇,等她醒來後,殷神揚早就走得不見人影。

她興沖沖地跑去問其他人,也只說殷神揚千辛萬苦尋神弓是為了證明自己,救她是順道撿回來,當作行善積德。

可等桑桑聖女一死,謠傳的杜撰裏就變成她是手持神弓,拿九九八一難去考驗殷神揚的西洲神女。在她聽過的坊間版本裏,最離譜的莫過于,她是孤苦無依的西洲放馬女,殷神揚将她的死因怪罪于西洲大小十六部落,舉新月城全部兵力,費時五年蕩平了西洲。

硬是把桑桑二字和殷神揚綁定在一起,成了一個未見其人只聞其名的傳說。

店家出來指向牆上張貼的告示,指證道:“人還沒找到,怎麽能說聖女死了呢?”

告示上寫的是,新月城花重金懸賞和桑桑聖女有關的任何一丁點消息。賞金的數額被加過好幾次,只可惜,那告示的紙張都已經泛黃,顯然是多年了無音訊。

自殷神揚親口下令,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話後。再也沒人敢當他的面,把桑桑聖女往死字上說。

一夕間,坊間話本連夜改了結局,說書人改了口徑。戲文裏改唱,佳人芳蹤已失,難再尋,老天怎可能,叫她玉殒香消。

大夥看了告示後,只覺人肯定早就身亡,不過想到殷神揚,不得不在嘴巴上說兩句寬慰話:“是啊,聖女吉人自有天相。”

南淺枝只覺得沒人再咒她死了,也是件好事。

又聽見許多人添油加醋地誇她人美心善,她心裏舒坦,臉上的笑意越張越開,絲毫不怕有人會發現,她這個懸賞金額的最終目标,正好生生端坐在要尋她的告示下方。

忽然有人從座位上起身,朝告示吐了口唾沫。

還好帶淺枝一個側身反應夠快,要不然這口唾沫全要被她的臉接住。

“呸!還聖女。”吐唾沫的修士身材魁梧,手拿金鋼大刀,嗓門極大,“一個生來就會勾引男人的破娘們而已,有什麽值得說。”

他開口粗俗引得同桌人哈哈大笑。

剛躲過災禍的帶淺枝,慢慢把頭擺正。

趙還丹很緊張:“路姑娘你沒事吧。”

帶淺枝眉頭一挑,似乎頗感為難下問道:“若我有事,趙公子是要為我出手嗎?”

趙啓錄沒料到她會有這麽一問,當即尴尬一笑,小聲說道:“路姑娘西洲地界你不熟,這群人不好惹。”

為了挽回顏面,他特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們趙家更不好惹。他們亦是不敢得罪我的。”

“那真是運氣好,我沒事。免了一場紛争。”

趙還丹連連點頭:“如此甚好,甚好。”

哈哈大笑過後,原本熱鬧的客棧一時鴉雀無聲,無人站出來出頭反駁,頂着身家性命,敢為一位只是活在故事裏的聖女出頭,正一正她的名聲。

這時咯吱一聲的響動就顯得格外刺耳,二樓雅座隔間的門,被一名身形修長的男子,給打開了。

帶淺枝擡頭望去。

只見從男子似曾相識,從他身後,飛逝出一顆黑棋子。

棋子不偏不倚地襲向方才那名口出妄語的拿刀修士,直截了當擊中他的牙口。

“是……”拿刀修士一開口便發覺,他口冒鮮血,擊碎兩顆門牙說話漏風,不得不捂住嘴說話:“哪裏來的兔崽子!敢不敢報上名號!”

帶淺枝估摸着,打架前先問清對方名號,等盤算好實力再動手,看來這大漢也不全是草包一個。

二樓男子聽後,朝裏間一問:“問你名號呢?”

也不知雅間裏扔棋子的人說了話沒有,在一樓的帶淺枝什麽也沒聽見。

拿刀修士同樣沒聽見,便朝二樓吼道:“瞧不起人!你給我等着!”

她的視線跟着動,只見修士提刀把血抹幹淨,他的兄弟随行在他身後,一群人氣勢十足,又浩浩蕩蕩直沖二樓而去。

男子特意把路給這群人讓開。

領頭的魁梧修士,掂量着手中大刀的重量:“你們就在門外,等我去……”

修士跨門而入,後面的話還還來得及出口,已是一個噗通跪倒在地的姿勢。

帶淺枝和其他看客一樣,伸長脖子往二樓瞧。

突然下一瞬,金刀修士又被一股力量打了出去,碩大的肉團擊飛在欄杆上,接連撞壞好幾根木頭,直到餘勁被卸掉,整個人折疊被卡在破損的欄杆上,方才還耀武揚威的修士,如今連個呻.吟聲都沒有。

帶淺枝看戲看得開心,跟着大堂裏其他的看客一樣,笑得也開心。

二樓男子也在欄杆旁笑,還沖着腳邊那不知死活的修士說道:“他最見不得,有人說她不好。你們還是快點帶人跑吧。”

帶淺枝一聽,最先察覺到了什麽。她睫毛一顫,急忙收回與旁人相同的探究目光,當即就想起身往外走,可這樣太顯眼了。

她不得不穩住。

金刀修士的同門,自是再也不敢上前,吓得從樓梯上滾下去,撒腿跑出了客棧。

一樓廳堂的客人,無不豎起耳朵,伸長脖子去探究二樓雅間那位的身份。

也不知是誰低喃猜測:“不會是……”

引得大家夥全都想到了同一個人物。誰能想到他會在二樓,一家普通客棧的雅間聽坊間閑談。

見那人沒有出來的意思,帶淺枝心裏好了許多。她轉頭看向身後的告示,見到那口被人吐出的唾沫,正好壓在桑桑兩個字上,不由愣了一瞬。

容貌俊逸的高積秀,臨欄打量着樓下的女客,每年那麽多姑娘,在簪花競秀上花心思扮成桑桑當年的裝扮,無非是想在無數人群中,獨自獲得屬于殷城主的垂青。

高積秀目光瞥見,客棧唯一未穿紅衣的帶淺枝,又細看了幾眼。

扭頭沖着雅間裏的人,調笑道:“今年參加簪花競秀的女修,模樣真是不錯,你要不要出來看看。”

沒人發聲,屋內沉寂的宛若無人,他不過是在對空氣說話。

于是高積秀又說:“還有個後腦勺,長得挺像桑桑的姑娘。”

一說完,高積秀只想打嘴。這種話糊塗話他怎麽會說出口,誰能從一個後腦勺看出來,像不像另一個人。

不過,好在不管他說什麽。在那人看來都是無聊,不會理會。

誰知,屋內人在沉默良久後,偏偏回應了這句蠢話。

殷神揚在棋盤上落子,他眼波未動,語氣稀松平淡道:“這世間沒有人像她。”

開口給了塵世裏除她以為的所有女子,一個定論。

在他心目中的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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