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空地上不止有戲樂團的姑娘們,也有其他人也跟着四處張望佛奴究竟從哪裏來,議論着他的平生事跡。

直至天女樂輕言細語的聲音,娓娓道來:“你鮮少在人多的地方露面,今天真是趕巧了。話本寫到你的最新一話,是從南洲歸來的故事。”

人群停止了騷動,全在聽天女樂說話,靜默着白衣僧的到來。

天女樂笑道:“說南洲有個女魔頭看上你了,對你死纏硬磨。她多次委身于你,要阻你修行,你卻對她多有退讓,饒過她好幾次。真有此事嗎?”

佛奴道了聲佛號,說:“确有此事。”

那聲音清冷,如琴音與清泉相和,是同天女樂的嗓音不一樣的缱绻好聽。

天女樂又笑:“她毒瞎了你的雙目,你竟然不取她性命,還放她生路。我可做不到。”

“佛門中人,應持不殺戒,度衆生回頭。”佛奴淡淡與她解釋,不作任何辯駁。

“也就你能一本正經說出這種鬼話,還叫人聽進去。”天女樂調笑着與他引薦:“我們正在編排這出戲,你快來見一見戲中演女魔頭的姑娘。看她與本尊像不像。”

說罷,那魔修扮相的姑娘越過衆人,從人堆出來。

姑娘身材高大,在佛奴面前卻太過拘謹,支支吾吾的不知說什麽好。

反倒是佛奴體貼,雙手合十,同姑娘道了聲佛號。

其他衆多姑娘們,都不想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越發躍躍欲試着想上前露臉,生怕佛奴法師轉身離去。

天女樂無奈道:“我好像害苦你了。”

佛奴果真定力高深,竟能不動聲色的一笑置之:“無礙。”

姑娘們趕緊排成長隊,乖乖站好,全等着與佛奴法師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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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奴心性亦佳,同每一位耐心等候他的人,都走上前去,道了一聲佛號。

佛奴離帶淺枝越走越近,她也學着其他姑娘一樣,去悄咪咪偷看那人。

只不過大家都不敢動作太大,在無數身形的遮擋下,帶淺枝只能順着看見他的白色僧袍,以及那雙陪他行過萬裏路,依舊不染纖塵的素色僧鞋。

一旁的王珊瑚小聲唏噓:“光聽聲音,我就知道是個好男人。”

帶淺枝聽進耳朵裏,忍不住笑了出來。

卻不想在下一瞬,被聽見她笑聲的王珊瑚使壞,一把推了出去。

帶淺枝踉跄着,前移了小半步。

佛奴正好行至她的面前,險些二人要撞上。

再過細微的動靜,眼下都免不了要引起衆人的關注。

帶淺枝只得趕緊收了笑意,規規矩矩地喊一聲:“法師好。”

她未曾像其他姑娘一般,迫不得已的擡首去看白衣僧的容貌,目光反而盯在佛奴手腕的佛珠上,佛珠佛首三通的位置,被他穿進去一顆銅鈴,看起來眼熟。

像是她的舊物。

天女樂急忙趕來:“怎麽了?”介紹帶淺枝說,“這位是金闕府的女仙師,來幫忙演戲裏的漁家女。有何不妥嗎?”

佛門中法力高深之人,都會看面相觀吉兇。天女樂見帶淺枝出來後,觀佛奴既不說話也不動,擔心是有不好的事情。

世人總是喜歡聽自己想聽的故事,按自己的意願行事。可真相究竟如何,就無願意探究。

只有佛奴一個人知道。他與她認識時,他雙目失明。

如今算是第一次得見,這位“漁家女”的長相,佛奴聞言說:“并無不妥。”他垂眸一見,漁家女正站在一塊纏枝蓮花紋的石磚上。

一路尋佛奴而匆匆趕來的殷神揚,只聽見他要尋之人張口說道:“佛奴見姑娘心善,亦如蓮臺上的觀自在。”

高積秀連連稱奇:“萬萬沒想到,在佛奴眼中的天下女子裏,還有人可以與菩薩相比較。”按捺不住想上前一觀女子樣貌。

殷神揚并未朝那邊看去,他顯得神情不屑,不以為意道:“你不懂。佛看衆生皆有佛性,皆是将于未來成就佛果之人。”

一個就連想害他性命,都可以饒恕無數次的佛門弟子,看誰不是紅顏枯骨。

高積秀瞅見殷神揚嘴角那絲冷笑,他早已是見慣不怪,便把頭轉向那堆人群間,不經詫異道:“我怎麽觀佛奴面前那位女子,似乎像是……那位金闕府的帶淺枝啊。”

話音剛落,原本站得好好的殷神揚,已是一個箭步上前,從高積秀的身旁擦身而過。

“佛奴!”

情急之下,殷神揚人還未上前,已是猶如失态般直呼出佛奴的名字。

周圍衆人不由在錯愕中,齊刷刷望向這位意外駕臨的新月城主。

佛奴微微一頓,似乎聽出聲音裏的殷神揚,竟然帶着一絲半縷的焦躁。

高積秀只敢在心中調侃,前一秒還能老神在在,後一秒變得手足無措的殷神揚。

随着所有詫異的目光下,殷神揚強行走到帶淺枝與佛奴二人之間。

他又恢複回他應有的淡然神态,開口道:“佛奴,我有事需與你詳談。”

難道有兩位貴客同時登門,向來擅于長袖善舞的天女樂差點沒反應過來,趕忙對殷神揚施禮道:“殷城主,我有一處極為幽靜。可否由我帶您與法師同去。”

殷神揚僅作颔首,算是應允。

反而是佛奴道了聲佛號,客氣着向天女樂道謝。

帶淺枝正小心翼翼地往後躲去,想從人群中溜走,卻只見正欲提腳的殷神揚,目光猛地向她瞥來,半垂眼睫說道:“帶姑娘可否也留一步呢?”

王珊瑚聽後大喜過望,沖出人群急于當場狀告帶淺枝的惡劣行徑,好讓她下不來臺。

天女樂似乎察覺出什麽,一把手攔住了這位西洲世家嫡女。

佛奴眼尖的很,善解人意般眼神瞥向王珊瑚,說道:“這位姑娘好像有什麽事,想對殷城主說。”

王珊瑚再也忍不住,當即數落帶淺枝那日訛她六百金的事實。

聽得天女樂掩發笑。

帶淺枝也不關心王珊瑚說些什麽,只是趁人不注意,一點點地在擦拭她臉上方才被人畫上去的油彩。

油彩弄得她的臉,好癢。

卻不知殷神揚并未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過,一直瞅着她來來去去的小動作。

“夠了。”他似乎不耐煩,沉聲道。

這聲夠了,着實把帶淺枝和王珊瑚皆是吓了一大跳。

王珊瑚被唬得嘴巴都來不及合上。

帶淺枝強一點,規規矩矩的再次立定站好。

殷神揚瞧在眼裏,眉頭一皺,改了改語氣和緩道:“站了已是有許久,先給帶這位帶姑娘下去,換一身衣服吧。”

天女樂異常伶俐,随即把帶淺枝和王珊瑚拉走了。

那邊殷神揚與佛奴一同談事。

這邊天女樂調笑帶淺枝,八卦之心燃起,窮追不舍之下,要問帶淺枝與殷神揚發生過什麽。

把臉洗淨的帶淺枝,茫茫然看向帳篷頂。似乎在思慮什麽家國人生大事,什麽也不打算說。

天女樂拿她沒辦法,轉了下眼珠子說道:“你若肯告訴我,那幅畫,我願出五千金。即刻買下來。”

“姐姐!”王珊瑚想勸阻,又被天女樂打住了。

二人皆在等帶淺枝再開口。

她有條不紊地換下戲服,一邊整理着她的金闕府校服,一邊這才淡淡道:“你們的殷城主,問過我是否婚配……可能,也許,動了想娶我的念頭?”

此話言語之間輕描淡寫,卻是一聲平地起驚雷。

“不可能!帶淺枝我看你中邪了,腦子不清楚吧。”

王珊瑚幾乎是蹦跳而起,無法置信之下抓亂了她頭頂的發釵。

帶淺枝無所謂,聳聳肩道:“那就不可能呗。”

天女樂笑得跟老狐貍似的:“我看像是卻有可能之事。”

王珊瑚沒想到向來心思沉穩的天女樂姐姐,竟然也會信了這等無稽之談:“殷神揚只會等桑桑聖女歸來,絕不可能愛上第二個女子。”

帶淺枝心想,王珊瑚還是太年輕了,一個男人要娶一個女人,是有可能出于愛慕,但也有可能并不愛呀。

于是她仍是滿不在乎的說道:“那他就繼續等他的桑桑呗。”

王珊瑚已被帶淺枝氣得發瘋了,連頭發散亂也不顧,直接摔門離去。

而佛奴在聽完殷神揚的請求後,也是搖頭,沒答應他。

殷神揚不解。

佛奴繼而徐徐道來:“殷城主托我進入神識裏,去窺探她的前世。是嗎?”

“是。”

佛家法門中,确有一秘法可以進入他人腦中的意識海,在裏面閱遍一個人的前世,從而衡量因果,斷一切善惡。

“可我做不到。”佛奴再次輕輕搖頭。

“為什麽?”自允算無遺策的殷神揚,百思不得其解。

佛奴突然反問殷神揚:“你的佩弓握玄黃既然能識別那位桑桑聖女的身份,而殷城主怕将人認錯,不肯開弓一試。定是心懷慈悲心,不願誤傷無辜之人。”

無論帶淺枝是不是桑桑聖女,她都是一個無辜者。

殷神揚想說,不是的……他不在乎其他人,只是怕傷到桑桑。

可他還未來得及開口,佛奴依舊輕言婉拒:“而貧僧也不願。入修士神識,若是稍有差池,那将是無法挽回的過錯。”

輕者瘋癫,重則昏迷不醒,如同活死人。

他們當然知道風險很大,所以才來找佛奴,高積秀反駁道:“你們佛門中,不是只要不曾殺生過的高僧都可以做到……”

未造殺業,不染血腥的皈依弟子,入人神識時就可以做到萬無一失。

高積秀還沒說完,佛奴已是雙手合十打斷了他:“只可惜,貧僧殺戒已破。”

誰能料想到,故事裏對屢次加害于他,甚至弄瞎他雙眼的魔女,都能以度化之心饒過性命的佛修。

也有動殺的一天。

“高積秀……”殷神揚已是聲音沙啞道:“不必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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