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 ?
“那你還禁得起罰嗎?”此刻秋日暖陽正好, 帶淺枝有心調戲某位仙師化成的鲛人,把手環在陳春日的後頸上。
她一垂眼就可以看見鲛人頸部的兩側也長着些許鱗片,那裏是鲛人脆弱的弱點,鱗片不同于其他處, 很軟正在微微泛光。
“麟臺公和你自己, 不都說傷勢嚴重麽?”她貼着他透濕垂落而下的長發, 小嘴吐出的疑問是輕言軟語。
“師尊老人家诓你的, 你這麽聰慧還沒察覺出來?”陳春日笑着将帶淺枝又往懷裏帶了帶。
“那豈不是在佛奴那,你也是騙我的?”
陳春日說:“是。”
他聲音好聽,笑着也好看。帶淺枝卻心生疑窦:“我在外門時就聽過戒靈鞭的厲害……”她話語一頓, “他們說你此次受罰。難道是真的?”
只因兩百數太大, 而陳春日又是麟臺公親徒,正常人都會往私下包庇裏想,不敢相信真能罰得如此雷厲風行, 半點不留情面。
陳春日突兀的一時沉默。
帶淺枝随即哼哼了兩聲:“陳春日,你是不是眼下也在騙我。傷在何處, 我要看一看!”
她伸手想要推開陳春日。
陳春日擰起了眉頭, 似在回避這個問題:“傷勢很醜, 你還是不要看了。”
他記得在西洲客棧裏,某個姑娘嫌棄店家端來的紅燒鯉魚,只因出菜的師傅失了水準,戳壞了魚肚子。那鯉魚的賣相不是很好看,她便不願下筷子。
她喜歡好看的事物, 陳春日自恃他也是很好看的。而戒靈鞭的青紅色鞭痕,如同白玉生瑕, 縱橫錯落在他的背上。
“不,我要看!”陳春日不讓她去瞧, 她偏要作對。傷患之處哪分什麽好看與不好看,陳春日肯定是有事在瞞她。
“不準。”陳春日正聲駁回,他做道門祖庭的首徒時日已久,語氣一旦嚴肅起來,命令的意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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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淺枝心裏一跳,在暗中剛伸出去的手指,還沒碰到某人的紗衣,陳春日已是用靈力把她送回了岸邊。二人隔開了距離,徹底斷絕了她想親自扒衣一看傷勢的放肆行徑。
目的沒達成,帶淺枝在岸上盯着鲛人氣得跺腳。
金闕府赫赫之威,豈是說說而已。
陳春日一擡手,三張黃符紙頃刻間飛到了帶淺枝身邊,把她圍了起來。似是在警告她不要妄動,訓誡這位狂妄的姑娘。
見識過陳春日符箓厲害的帶淺枝,當即站得很老實。心裏想的卻是,要是陳春日真敢拿雷符教訓她,她轉頭就要和麟臺公去告狀,然後下山去,學一門比太上忘情更厲害的功法,回來報今日的雷劈之仇。
只不過以她的天賦,陳春日要等她來報仇,日月且長,只怕要有得等。
三張符紙,繃得挺直,一張飛走,另外兩張在帶淺枝的眼前化成作了兩朵小雲彩。看來不是一兩道落雷這麽簡單,陳仙師的雷雨雲是要追着她劈。
好哇陳春日,算你厲害,你報複心真重!小女子不吃眼前虧。
帶淺枝撒開了腳丫子,正準備跑。那兩朵雲彩欺身而上的速度,真是堪比閃電襲來。
她躲不過,也要張口大罵:“陳春日,你混……”
最後一字還沒來得及吐出,兩片巴掌大的雲彩,立馬一片落到了她的頭發頂,一片貼到了她圓臉蛋上。
待在湖水裏的陳春日見狀,慢條斯理的勾勾手指頭,那軟綿綿的集雨雲就往帶淺枝的臉上一拱。匆匆來上兩下,幫她擦去了臉上的水珠。
雲彩柔似棉絮,暖似驕陽。她被這小玩意逗得很開心,笑得不亦樂乎。
另一張飛出去的符紙,托着帶淺枝的鞋襪也回來了。
于是本該罵人的話,變成了笑盈盈:“陳春日這法術好玩,怎麽弄的,教教我呗。”
“這法術看似不過小法術,學起來卻很費心。”陳春日用修長的手指做牽引,兩朵雲彩就跟他手中的提線木偶似的,聽從他指揮,吸附着帶淺枝衣衫上的水汽。
帶淺枝的視線完全被這兩朵棉花糖似的小雲給吸引住了:“費心,我不怕呀。我想學。”
她低頭瞧着它們努力為她擦身的動作,真的很有意思。無聊時,她可以把雲朵招呼出來,讓它們在自己懷裏,給她捏着玩。
說着,她真的上手了。小雲被她輕揪了一下,撲騰一下就炸成一團煙霧,轉瞬又蓬松起來恢複如常,繼續在那親親密密的貼着她。
“你有我不就夠了麽?”陳春日挑挑眉角,淡淡一說,“不用學。”
“那我想看,你是怎麽變成鲛人的!”
帶淺枝登時一擡頭,眼神亮晶晶裏帶着興奮與期待。
陳春日對上如常殷殷期盼的目光,笑的恣意張揚:“你見了,只怕要把持不住。”
“你怎麽知道我不信!”這不是瞧不起人麽。
他游到湖水的中央,又道:“待我元嬰大成,彼時內府中結出一枚鲛丹。我把鲛丹贈你,你屆時就可以陪我游回到青冥海底,見我是如何變身的了。”
“那你可要加緊修練!”
“是……”陳春日聽後,僅是輕笑,這大概是他聽過催促修練的理由中,最好笑的一次,“快日落了,快回去吧。”
鲛人在輕笑中一沉入湖底游遠了,山中躲藏起來的精怪們,早就安耐不住,紛紛探出身子,擁簇在了帶淺枝腳邊。
問她:“你聽不見鲛人的心聲嗎?”
“她聽不見吧。”
有着千奇百怪外形的精怪們,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她肯定聽不見,鲛人心生了歡喜。”精怪們很是得意。
它們手牽手把帶淺枝圍起來,繞着她轉圈圈,嘴裏念叨的是:“湖水托風兒都告訴我們了,他在水下跳動的那顆心,盡是歡喜。”
“我們聽見了,她聽不見真好……她還不知道真好,真好。”
帶淺枝什麽也沒說,只是低頭看着那群活潑的小精怪們發笑。
等到精怪們散去,日影西斜,天起微風的時候。
她又騎上仙鹿,趁着涼爽的秋風,回到了金闕府的丹臺。
在後山路口的丹臺上,無為與不器好似已等候她多時了。
知曉內情的道童,并未問仙草一事。他們瞧見帶淺枝那騎在仙鹿背上,神采奕奕的模樣,也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
兩位道童迎上來,不器伸手給仙鹿喂了些丹藥。白鹿吃的很歡,還感激着舔了舔不器的手心。
陳春日的白鹿就是講究呀,別家鹿吃草,它吃仙丹。
無為跟着道:“後山霧氣有微毒,這丹藥是解毒用的。”
“什麽!”帶淺枝驚了一瞬,“那快給我來一顆。”
無為擡頭沒好氣道:“那藥力不是給人吃的,你确定要吃嗎?”
帶淺枝搖頭。
“那跟我們來吧……”
無為不器把帶淺枝重新帶回靜室,麟臺公早已如仙人般飄然離去,只餘靜室中還未燃盡的檀香氣,久久未散。
帶淺枝很疑惑:“你們既然知道霧氣有毒,為何不在我進去就給丹藥,或是我一出來時,就備好?”
無為擺着張臭臉,活像帶淺枝把他得罪的不輕:“因為我們不知道你會不會後悔。”
“後悔?”
不器端來了木盤。
木盤上放着一藍一紅兩粒藥丸,藍的那一粒藍如翠玉,紅的則豔如丹朱。除兩粒藥丸外,還貼心備了一碗溫茶。
“需要吃兩顆的嗎?”帶淺枝不解。
“因麟臺公交代,怕姑娘在見了主人真容後,心中驚恐萬分,寝食難安。”不器詳述解釋道,“于是麟臺公特意備下了此粒藍色的丹藥,可以讓姑娘安定心神。解毒之後,忘了後山裏的一切。以免姑娘日後心生煩憂。”
無為還和不器打賭,賭帶淺枝會在後山待多久,再倉皇而逃。
麟臺公老人家為他們小輩思慮,如此周全嗎?還顧忌到她會害怕變成鲛人的陳春日,讓她可以選擇性失憶?
帶淺枝不再看藍藥,把目光瞥向另一邊的紅藥,問道:“那這一粒紅色的是?”
“就是普通的解霧障之毒的解藥。”
帶淺枝絲毫沒猶豫,直接取了紅藥丸入口,再灌了一口茶水下肚。
她利落的動作,把無為看得一驚:“帶淺枝,你不後悔?”
“後悔什麽?”帶淺枝反問。
“你在見過主人真身後,因當知道,你倆實屬殊途。”無為那圓圓的小眼裏,滿是震驚,“你為何不直接忘掉為好。”
如果說一開始,在無為看來,帶淺枝是貪圖他主人的身份,樣貌。麟臺公的親徒,金闕府的天之驕子,下一任府君。西洲那些女子們,追捧在陳春日的身後喊他是東洲神仙,玉冠郎君。輪身份樣貌,衆星捧月的陳春日,配得上一個近乎完美,
無為年紀雖小,但也心知他的主人就算是個修忘情道的道士,對于那些癡心妄想的女人們而言,也是想入非非的對象。
府中修道的書上說,這叫感情用事。
可事實是,在主人近乎完美的背後,有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他是青冥海底的鲛人。
話本裏說女妖愛上了書生,便化成了美女來與書生做夫妻。可某一日,道士來到書生家,揭開了女妖的真面目。
書生直接落荒而逃。女妖不死心,在夜裏找了回去,想說明緣由。書生被吓得當場肝膽俱裂。
故事的結局是悲劇,女妖守着書生的墳墓,最後傷心而死。
如今看來,帶淺枝至少比那書生強。于是在無為那顆震驚的童心中,他又泛出一絲欣喜。
服藥後的帶淺枝,還沒來得及回答無為的質問,已在毫無防備中眼皮一合,整個人逐漸失去意識,要昏昏欲睡了。
兩個道童急忙把她扶到靜室內一角坐下躺好。
陳春日于心不忍,蹲在帶淺枝身前給她披了一件外衣。睡夢中的她,似是不安,捏住陳春日的外衣裹着不放,在角落裏縮成一團。
陳春日更心疼了,哽咽着小聲問道:“師尊,真的要做到如此嗎?”
立于靜室門框邊的麟臺公,把徒兒每一個細微神情皆看在眼裏:“春日,你應該知道,你的身份就算她不會說出去。保不住有心人,可以從她身上探查出來。”
麟臺公語重心長道:“為師這樣做,只是為了萬無一失。”
無論藍藥還是紅藥,皆是令人忘憂的解毒藥。在麟臺公的布局下,帶淺枝根本就沒得選。
可在麟臺公看來:“而她能在毫無遲疑中,為你選的是藍色。”麟臺公對着靜室內的二人長嘆,“可見對你用情,是真。”
“也算幸事。”或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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