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 ?

仙鹿的鹿角下頂着一對長耳, 在風中奔跑時,帶淺枝看見那鹿耳被白鹿晃得前後擺動,鹿角時時拂過山林間的樹枝樹葉,速度太快, 她得俯身緊抱着鹿頸。

仙鹿跨過潺潺小溪, 穿過叢生的荊棘, 它帶着帶淺枝來到日下山的後山, 越往深處,遍地繁花似錦。在如夢似幻的茂密樹林間,各色花朵承接着拂曉的露珠, 有蝴蝶蜜蜂來回穿行不歇。

相傳, 有青冥海的女妖生了膽大妄為之心,看上了金闕府中清修的仙家道士,女妖一心想将日下山的後山打造成兩人的愛巢, 以此期望在那風姿綽約的道士在踏入後山時,能頻頻流連忘返, 最終忘卻了回府之路。

女妖與道士皆以作古, 那處人間仙境倒是一直留存了下來。

森林裏目之所及彌漫着輕紗一般的薄霧, 仙鹿收蹄放緩腳步,帶淺枝在霧氣中窺見到了《神仙地志》上所記載的虛無缥缈的景致。

仍在欣賞中的她,一時出現了幻聽,她聽見隐藏在樹林後,有窸窸窣窣的竊竊私語。

“快看, 白鹿來了,白鹿來了。”

“它馱着誰來了……不是他, 那是誰。”

“她看上去好好吃,我們能吃了她嗎?”

“不行, 肯定不行。她是白鹿馱來的,是他的食物,是他的配偶……”

“我們要是觊觎,他會殺了我們的……”

“是誰!”帶淺枝高坐于鹿背上,朝四周張望着大聲呵斥了一聲。

可無論帶淺枝如何尋找,除了薄霧下的植物花鳥,她根本什麽異樣也找到不到。難道這些聲音就是麟臺公與無為不器口中所說的山精妖怪?

“啊,她聽見我們說話了。”

“可她看不見我們……嘻嘻,她看起來好可口,我還是好想吃掉她呀。”

仙鹿停在了一處大湖前,平靜的湖水在陽光的照射下,呈現出一片祥和的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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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淺枝從仙鹿上下來,放眼望過去,并沒有見到麟臺公口中的仙草。

她摸上仙鹿毛絨絨的腦袋,輕輕詢問道:“仙鹿呀仙鹿,你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陳春日喂養大的仙鹿沒有理會她,只顧低頭在湖水喝水。樹影婆娑的黑暗裏,依舊充斥着奇怪的聲響,精怪們笑嘻嘻的讨論着要把她撕開吃掉的話語。

喝水的仙鹿,陡然間好似警覺到了什麽危險,它長耳動了一下,飛快地跳離了湖邊,遠遠避開了湖水。

是湖水有什麽問題嗎?

帶淺枝在詫異中,聽見那些精怪的陣陣啊啊聲。感到她的腳邊好似被什麽東西給碰了一下,然後低頭看去,有某種她從未見過的透明小動物,正在朝着四方八方拼命逃走。

“他來了,啊他來了。”

“千萬別跑慢了,快逃跑吧……”

它們有的撞上了帶淺枝,撞得向後仰去,又急忙爬起來,化成了一只只土撥鼠鑽進樹根裏去。

它們說:“你快像白鹿一樣跑吧。”

精怪們從樹根中探出腦袋,怪模怪樣的即是害怕也是好奇:“你怎麽還不騎着白鹿逃跑呀。”

“他快出來了,不要回頭快逃吧……”

一時花葉随風舞動,拂曉的晨露滴落到湖水中,泛起陣陣漣漪,微風拂過帶淺枝的臉頰,瞬間止息了所有的聲音。

陡然的寂靜無聲後,帶淺枝也試着在後退,她是最後一個遠離湖水的生靈。

她驚見湖水猛地一沸騰,湖中央冒出大大小小的水泡,于霧氣缭繞中,帶淺枝恍惚忘了要摘仙草,忘了是否該聽從善意的提點,騎上仙鹿逃跑。

帶淺枝呆立在原地,不得動彈。

有個妖怪從湖水中站了起來,慢慢浮出水面,朝着岸邊走來。待在這人間仙境裏的妖怪明明長着一對珊瑚外形的尖耳,面頰兩側生着如同蛟蛇的鱗片。卻又學着人一般穿一身白色紗衣,面容更是不同尋常男子,美得不可方物。

被湖水打濕的發梢,一縷一縷垂落在他的胸前。

霧氣袅袅而上,帶淺枝腦子裏頓時沉甸甸,開始了胡思亂想。想到了陳春日那日月下轉身給她簪花,火堆前為她穿戴金鈎耳環。

畫卷上把他畫成神仙,分明就是畫錯了。

那妖怪趴在了湖岸邊,盯着帶淺枝看,深深凝視她的眼睛。那視線簡直就像是在證明方才山間精怪們所呼喊的內容沒有說錯一般。他肆無忌憚,盯着屬于他的食物,盯着屬于他的配偶。

許久,他沖帶淺枝若有似無地勾唇一笑。

薄唇咧開後,帶淺枝見到了他的尖牙,聽見他在輕笑着問她:“帶淺枝,你怎麽就是不聽話,你該騎着白鹿逃跑的呀。”

妖怪笑得不懷好意:“你怕了麽。你所看見的。”

帶淺枝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旖旎遐想從腦子裏甩了出去。

“我不怕。”她的話很有勇氣。

那抹輕笑還停留在妖怪的唇角邊。

“陳春日,你變着法來玩我是不是。”

陳春日化身成妖怪了,這肯定是金闕府不外傳的秘法,就是為了考驗像她這種道心不堅定的修行人。

帶淺枝自認經不起考驗,至少經不起眼前這般考驗。

不是人身的陳春日,在湖岸邊一手支着下颔,眨着他鴉羽般的眼睫道:“我沒有玩你,不信你可以走近瞧瞧。”

陳春日邀請着她靠近。

帶淺枝穿過霧色,陳春日變成鲛人的容貌,正在她緩慢的腳步中,變得愈發清晰。

他是鲛人……陳春日居然是傳說中青冥海海底的鲛人。

她來到湖邊低下頭俯瞰着陳春日。她從這個角度看下去,他脫去了一身沉重的赭色道袍,在水汽的蒸騰下,陳春日從眉骨到鼻梁再到唇上下颔,都是優美且清晰的輪廓。

既然很養眼,帶淺枝便一看就是很久。

久到陳春日都不耐煩了,那潛在湖水下的長長黑色鲛人魚尾,忽地拍打了一下水花。一時水花四濺,帶淺枝下意識拿衣袖一擋,卻被陳春日逮了個正着。

他一把将帶淺枝拉到了水下。她只來得及在驚慌失措中,用手掌撐在岸邊的青石上,以至于不會整個人都掉落在湖中。

“陳春日!”她大喊着,指責着他惡劣的玩笑。

陳春日在滿不在乎中眉頭一挑,反而肆無忌憚的問她:“想确認一下,摸我的尾巴嗎?”

他洗去了往日裏,那讓人不敢對他浮想聯翩的丹砂熏香香氣,男人身上充斥着海水的鹹濕味。

陳春日雙臂一張,直接一左一右圍在帶淺枝的身側,把她禁锢起來,讓她進退不得。

淦,她說不想肯定會被老天爺劈死的。帶淺枝內心開解道,給自己找了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帶淺枝耳根子一紅,還是遵從了本心點點頭。

他眼中的眸色驟然一暗,就将長魚尾甩到了岸上,那排列的細致緊密的鱗片,在密林陽光的照射下,呈現出黑曜石的光澤。

帶淺枝的纖纖手指,順着鱗片輕輕一摸,只覺得更像是冰冷而堅硬的鱗甲。涼意從都快從她的指尖,一路傳到了頭頂。

她不敢多碰。

陳春日一個瞬間又把長尾收回水下,他眉心微微蹙了起來,輕聲吐出兩個字:“很癢。”

帶淺枝被他的表情還有這兩字弄得失笑了,這下她真的能确定:“你真的是鲛人呀。”

青冥海有鲛人的傳說,在今日以前,帶淺枝一直以為那只是一個傳說。

陳春日看了她片刻,似在思索什麽,忽地将額頭貼向她的額頭,輕輕碰了一下。

低笑道:“不然呢?”

弄得帶淺枝的額間盡是被他潮濕的頭發,貼出來的水漬。

見她沒說話,陳春日将嘴唇湊近帶淺枝的耳邊問:“怎麽不說話,既然不怕,那喜歡麽?”

從沉迷美色中,被耳畔的嗓音給拉回了神志,她真心道:“喜歡……陳春日,你散發很好看。你把額間的劉海放下來時,就更好看了。”

陳春日的手指插進發間,将他額間的細發盡數撩到後面去,爾後饒有興味地笑起來:“既然好看,那可不能盡數都被你看去了。”

哼,狗男人。你給我等着!

坐在青石上的帶淺枝,似是在表達不滿,蕩起小腿踢了一下水花。

她眼睛一眨問了一個很好奇的問題:“陳春日,你既然是鲛人。那你知道,你們鲛人的淚珠真的可以滴淚成珠嗎?

此時有什麽東西脫去了帶淺枝的鞋襪,弄得她光滑的腳底板一癢。她不得不老老實實把腳收回來。

陳春日搖頭:“我修太上忘情,自我記事起,我就沒有流過淚。大概以後也不會有淚水吧……”

帶淺枝驀地靈光一閃,意識到:“原來是這樣你要修太上忘情,戒情戒悲呀……”她調笑道,“你這個小鲛人,是怕在人前落淚成珠呀。”

說罷,她從岸邊抽身起來,一雙赤腳踩在山間的青草上,鬼靈精怪的沖着湖內的鲛人笑嘻嘻道:“可你若是對我生情,我一定不會讓你淚流。”

“鲛人淚珠可值錢了,我可舍不得看你落下那麽貴重的東西。”

她說的輕快又調皮。聽進陳春日的耳朵裏,卻是暖進了心。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少女見形勢大好,接着彎腰加緊一問,“鲛人陳春日,金闕府的陳仙師。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陳春日深深看着笑容明豔的少女,薄唇微啓了兩個字:“喜歡。”

帶淺枝知道,此時的她一定是臉紅了。

此時心跳如擂鼓的帶淺枝根本不敢再直視陳春日,她目光沒了落處,便裝模作樣別過臉去,極其生硬地轉移了話題:“陳春日,你師尊打發我過來摘仙草,你知道仙草在哪嗎?”

陳春日笑得別有深意:“你走近些,我就告訴你。”

帶淺枝的理智還在思索是不是該湊近一些,身體已是脫離了她的使喚,再次向湖邊走出。

悄悄露出雙眼的山中精怪們,全都親眼瞧見。那鲛人壞透了,騙了懵懂無知的少女過去,只用輕輕一拉,就将毫無防備的少女拖拽到湖裏,拉入了懷中。

湖水激起浪花,精怪們都在想,他肯定吃定她了。

二人一時親密無間,陳春日将嘴唇湊到她的鼻尖處說:“傻姑娘,你就是那仙草,你就是我的仙藥。”

“陳春日,不是說好了,不準再說我或傻或蠢的嗎?”湖水中的帶淺枝,濕了衣衫,仍舊帶着倔強不服氣道。

“那是鄙人說錯了,姑娘罰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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