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 ?
握玄黃還未現身, 帶淺枝就已先聽見弓弦震動的嗡鳴聲。那是神弓感應到它的主人,正處在極度悲恸與憤怒,神弓的情緒也會不受控制。
殷神揚曾掰直了弓背重新上弦,要握玄黃也認她為主。所以帶淺枝, 此時能聽見那股撕裂的嘶鳴聲。
而她瞧不見自己臉上那副, 顯然而被人狠狠欺負過的凄慘容貌, 所以也不明白, 殷神揚都快把屋頂掀翻的滔天怒火,究竟是為了什麽。
“帶淺枝。今日你恨我也罷,我是一定要殺了陳春日。”
“太好了。鄙人也正有此想法。”
這邊處于整個事件中心點的帶淺枝還在納悶, 另一邊兩個男人就已經約定好了生死戰。
帶淺枝剛想問一句為什麽, 下一瞬陳春日就做了一件極其膽大妄為的舉動。
他當着屋內還有人,當着新月城主的眼皮子底下,擁着帶淺枝一路從她的眉梢, 吻到了耳根子邊。一點點地親吻,顯得不緊不慢, 且慢條斯理。
陳春日的唇剛離帶淺枝的臉頰, 不過一寸。殷神揚的金羽箭離他的胸口, 也許還不到一寸。
帶淺枝眼睛下瞟,也不知道是被這個突然襲擊的吻,還是猝不及防的箭矢給吓到。太過刺激了,兩方面都是,她呆若木雞, 說不出話。
殷神揚手上的神弓悲鳴不止,神情已是怒極。
外頭向來平靜的日下山夜晚, 猛地狂風呼嘯,打得客房裏的菱花窗一陣啪啪作響。有弟子的呼喊聲朝四面八方擴散而去:“走水啦……府君的精舍靜室走水啦……”
陳春日用符箓抵在了金羽箭前, 已在幾個瞬息中,整理出前因後果:“真是沒想到啊。”他譏笑着,“西洲人人稱頌,孤高自許的殷城主,有一天竟也會與人合作,用這等夜間縱火的低劣伎倆。”
“別人與我無關。”殷神揚面對陳春日的指控,顯得淡然且冷漠。他并沒同意過要與人合作,別人要做什麽,他也不會幹涉。
此刻,他只想殺人。
“好一個與你無關!”陳春日笑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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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下山的上空陡然又生異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雨雲,如穹頂般籠罩在整個金闕府之上,暴雨與狂風,像是被人指揮着,聯袂而至。
雨水并未減緩府中宮殿的火勢,反而借着狂風愈演愈烈。
陳春日朝後山的方向喚了一聲白鹿。那後山的仙鹿,就真極通靈性,聽陳春日的調遣,穿過夜中的暴雨,躍過火勢漸大的殿宇檐梁,飛身至陳春日的面前。
在漆黑的雨中,它白色的皮毛閃閃耀目,流光溢彩。
陳春日把帶淺枝扶上鹿背,把道袍脫給她披上,裝作無事般輕松說道:“前面着火了,你先去後山避避。”
帶淺枝還來不及多說什麽,陳春日已是一個手快,幾張符箓下去堵了她的嘴。
兩個男人都極有默契讓帶淺枝離開。
如果帶淺枝于心不忍,對哪個男人起了一時憐憫心,站出來制止呢?他們在那時,會停手嗎?
他們都想弄死對面,但也不願帶淺枝親眼得見他們中任何一人的死亡。那是對她來說,将是很殘忍的一件事。
所以還是讓她離開吧。
一陣風雷激蕩,雷霆紫電自雲層之上而來。
陳春日雖然氣勢很足,殷神揚卻很有把握在明日晨曦之前,就将金羽箭貫穿他的頭顱。憑着高手的直覺,殷神揚看出了陳春日的虛弱。像是筋疲力盡之人,在風雨中強撐一口氣。
雖然趁人孤弱時,取人性命,并非君子所為。可殷神揚自認并非君子,更何況,他是真的想殺了陳春日。能殺了他,就算做一回小人又何妨。只要是桑桑看不見的地方。
一只飛蛾冒着大雨,撲騰着火焰的翅膀加入了到了兩人的對決中。火翅灼燒到了陳春日脫去道破後的裏衣衣襟上,陳春日拿手指捏碎了飛蛾與火苗。
“看來火是你放的?”三十六天罡符箓豎成一排牆壁,護衛在陳春日的面前。
殷神揚不滿意元又缺的入場,這打擾到他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插手。”殷神揚冷眼橫過去,那冰冷的眼神,仿佛将這個來幫他的魔修,也看作敵人。
元又缺卻說:“小人雖是一介習得歪門邪道的魔門匹夫,但也是堂堂七尺須眉。”飛蛾停落在元又缺的指尖,“小人也有想親手要殺的人。”
無瑕看着金羽箭交織而成的金光網,劈天蓋地而來,還有飛蛾勢如破竹的攻勢。
金闕府慌忙救火的弟子,一時都停了下來,頓住了腳步,緊緊盯着着他們的首徒大人應戰,局勢危急之下,一個個驚駭得面面相觑,任雨水打在弟子們那張蒼白毫無人色的臉上。
府君殿門失火,首徒在自家門前以一敵二。金闕府近百年來,還未有過如此事态緊急的一夜。
無瑕問一旁打傘的佛奴:“佛門中人,你又幫誰?”
傘下的佛奴還是那副悲天憫人的眉眼,說了一句高深諱莫的話:“貧僧為什麽要幫他們呢?”
他反問無瑕:“那你呢?”
無瑕沒有佛奴那麽深的心思,心裏想什麽便說了什麽:“無瑕想上去,可帶淺枝不讓。”
佛奴道了一句佛號,說:“那可真是善哉啊,”
看似旁觀佛奴心裏清楚,情勢如此複雜的戰況,糾纏着三洲各自的勢力,如果此時再加上一人又會怎樣。今夜無論他們幾個人中任何一人,倒在了這個雨夜裏,對金闕府對天下間整個玄門來說,都是一場大事。
雷霆、箭雨、火勢三者激烈地觸碰之下,托起道門祖庭的日下山,霎時地動山搖。
無瑕在陡然間,捕捉到到陳春日的頸項邊,有什麽東西在雨水珠簾之間,閃爍着冰冷的光亮。他憑借着劍靈的敏銳,嗅到了古怪的海水潮濕氣。
“佛修,你看到了嗎?”無瑕向佛奴求證着。
佛奴并未瞧見陳春日的異常,他偏過頭來,正要開口一問。
一片天空中的雷雨雲,如同是被巨人的大手撕開了一般,被扔着砸落而下。此等震天撼地的一幕,在場衆人只能猜想是天上神仙的震怒,對他們降下了神罰。
附近較高的宮闕閣樓,全都因接不住這等神威,在慢慢一點點向下塌落開來。仿佛是一座座沙粒,被雨水一沖擊就垮了洩了似的。
麟臺公的駕到,就是如此不同凡響且蠻橫無理。他來砸場子,砸得就像金闕府不是他的一般,毫不心疼。
“你們真當本府君的金闕府沒人了是嗎?”
麟臺公一步踏出,赫然現身于衆人之上的半空中,他的足下就是正在傾塌的殿閣,風吹得衣袍烈烈飛舞,發絲卻是絲毫不亂。
府中弟子,立馬密密麻麻跪了一排又一排,恭迎他們的府君大人。
殷神揚顯然是殺紅了眼,失去了理智,竟敢口出狂言,朝半空中問了一句:“麟臺公來了又如何?”
“混賬!”
麟臺公并起劍指,一時雨停、風止、人聲俱寂。時間如同被禁锢凝滞了一般。
只等下一個剎那,有一物轟然劈落而下。雷霆化作的道家雷威巨劍,攜着太極兩儀道威,赫赫朝着殷神揚,還有不遠處的元又缺,以至遠處的無瑕與佛奴而去。
紫色的雷霆,劈得漆黑的夜,一時天光乍亮泛紫。
一劍過後,時間被劈開,風雨才又激蕩開來,重新落回大地。
麟臺公跌落在雨中,一屁股坐在了金闕府內一方小小的磚石淺水窪裏。
與方才殺伐果決的道門老祖,形同判若兩人。
陳春日被吓得不清,甚至來不及顧忌他在傷勢極重下,已經顯現出了鲛人的鱗片。
“師尊!”
陳春日急忙上來相扶,卻被麟臺公一手揮開制止了。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麟臺公氣憤不已。
陳春日默不作聲,撲騰一聲雙膝跪上冰冷的磚面,跪在了師尊面前。
麟臺公眼見他這沒出息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亂竄的呼吸在戳他老人家的肺管子。
“今日你應該看到了吧。沒有為師在,你會如何?”麟臺公長嘆一口氣,放緩了呼吸,“你會死的啊,春日……”
麟臺公像個長輩般,看着這個一同陪他在雨中淋雨的徒弟:“所以做到天下第一吧。這樣你才能保護你想保護之人。這樣你的秘密也不怕被人發現……”
為師也不會這麽心急。
麟臺公方把話說完,喉嚨裏就嘔了口血出來。
陳春日驚見這一幕,瞳孔微微一縮,惶恐不已,雙膝匍匐前移了幾寸:“師尊您怎麽會這樣……我,我還是扶您先起來吧。”
“怎麽會這樣?”麟臺公似是反問,更似自問。他還是沒讓他的好徒弟扶他起來。
麟臺公有他自己的堅持,老人家的固執。他借着手掌撐地,一點點顫顫巍巍地從夜雨中,站了起來。
四周無數的金闕府弟子,看得都心疼不已,每一個都想上來。卻都被他們的府君給制止了。
這時的麟臺公雖還是風華絕代的容顏,還是世間萬千修真者敬仰的存在。而他的身形與神态,又和一普通老者,并沒有區別。
呈現在陳春日眼前的,只剩滿目滄桑。陳春日的心中,甚至墓地一驚一怕,他為什麽會覺得師尊老了呢?
“春日啊。”站起身的麟臺公,低頭看着仍是跪在雨水中的徒弟,“為師是把化神期的傳承,度給了帶淺枝。才會如此,一時靈力不濟。”
“你不會怪我吧……”老者親自彎腰扶起重重跪地的徒弟,悵然若失般說着。
“您!”
陳春日反手攙扶住麟臺公,将麟臺公往能避雨的地方走去。
他早在很小能懂事的年紀就知道,人鲛有別。麟臺公輕輕拉着他的手,告訴他,師尊無法像其他宗門的老祖一樣,在知天命的臨死前,把靈力修為盡數度給他,壯大他的實力,亦是給金闕府多加一份保障。所以自那一日起,他自幼時便更加刻苦修行,凡事都要做到最好。
他只當沒有這回事,卻沒想到師尊會交托給帶淺枝。
“師尊,她修行尚淺,只怕承擔不起啊。”
“所以,快去見她最後一面吧……”麟臺公推開了徒弟的手,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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