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

過完二十七歲的生日後,肖昀見先是回老家重慶撸了撸好久不見的愛貓堅果,然後就馬不停蹄地進了新的劇組,中間也有出山進城,參加一些大大小小的活動,秋去冬來,轉眼一年就這麽走到了尾聲。

在這個顏控的世界上,長得好看的人總是可以擁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特權,比如在他們的身邊從來不會缺人陪伴,所以即使和一個小朋友約定彼此減弱聯系,也不妨礙有下一個更聽話的小朋友出現在他的面前,填補身體和心靈上的空位。

只不過,跨年夜到來的前夕,一向對生活很有儀式感的他還是在電話那頭婉言謝絕了後者的探班,決定繼續在深山老林裏悶頭拍戲,平淡無波地度過一年中的最後一天。

可是肖昀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還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再去看一看昔年最喜歡的畫作,卻先一步見到了拍板将畫借回中國的那個人。

“賀.......Evis!”剛剛吊完一組威亞,深冬刺骨的寒風吹得人搖搖晃晃,在片場大燈的刺眼照射下,肖昀見一時很有些晃神,竟然不敢去認此刻站在導演身後的那個人。

“你,你怎麽會來?”

“他來探你的班啦,”導演操着一口口音濃重的港普,笑眯眯地搶先答道,“托你的福,我都不記得有多久沒看到我們賀公子了。”

對于長輩不管有心還是無意的調侃,賀奕只是不動聲色地接道,“uncle別開我們玩笑了,”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向肖昀見遞過去一個保溫杯,“沒事,你繼續拍,收工後我們一起去吃飯。”

肖昀見下意識地接過杯子,擰開瓶蓋後,一股濃郁刺鼻的姜味撲鼻而來,眼前卻先一步彌漫起淡淡的水霧。他握緊瓶身,悄悄點了點頭,“好。”

導演并沒有随着資方代表的到來而有所心慈手軟,相反,賀公子的親臨巡視,反而讓劇組上下都打起精神,在冰天雪地裏幹得熱火朝天。

類似的場景雖然不是頭一回碰上,可隔了一年半載,還是讓人覺得仿佛舊日重現。候場的間隙,肖昀見抿了一口保溫杯中的姜茶,在等待身上的寒意被驅散的同時,視線也不由自主地落在監視器的後方。即使制片主任親自搬了椅子招呼落座,那人依舊無動于衷地靜靜站着原地,從他的方向看過去,只能看到某道深灰色的背影,長身玉立,挺直如松。

被賀奕的卓然風姿所吸引到的顯然不止肖昀見一人,和他搭戲的女主角之一,女團偶像出道的Magi,似乎也很欣賞對方的儀态,以及并不遜色于儀态的出衆外貌,“好帥啊,”

他聽到女孩發出情不自禁的感慨,“肖老師,你的朋友真的太有型了。”

Magi的激賞來得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反倒是在她對他倆關系的定義上讓肖昀見本能地感到別扭,很想開口糾正同事的措辭,臨了卻發現只是欲蓋彌彰。

朋友,他此生何德何能,能夠擔得起那一句賀先生的朋友?

他們之間的關系,是清晨的露水幻化的霧氣,日出即散,是注定無法見光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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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鏡接着一鏡,最後不知連累大投資商在寒風蕭瑟中等待了多久,肖昀見才終于從導演的魔爪中逃出生天,收工下班,陪賀奕去吃晚飯。

他本來想至少要招待對方一頓大餐以盡地主之誼,可無奈深山老林條件艱苦,連一頓食材齊備的自助火鍋都收拾不出,最後還是一起吃了劇組提供的快餐。

兩人在房車裏相對而坐,安靜無聲地吃着飯,雖然對面的人動筷夾菜一如往常,舉手投足間和之前在高級餐廳裏和他約會時別無二致,但肖昀見還是感到有些赧然,“sorry,這次就算了,下次我請客,請你吃......”

“我說過不要随便和別人道歉,”賀奕聞言不禁莞爾,“再說本來就是我自己的問題,早就聽說你們山裏拍戲條件艱苦,既然都來探班了,就不該兩手空空,至少也要開一輛應援的餐車來。”

“那怎麽一樣,你又不是我的粉絲。”肖昀見想也不想地說道,卻換來對方臉上的笑意更盛,“我相信你會成功的,Sean。”

賀奕放下筷子,擡頭看向坐在對面的年輕人,“等過完年,你的新戲一部接一部的上映,到時候會有數不清的粉絲追在你的後面,我如果真的想送餐車給你應援,現在就應該要趁早排隊。”

咳咳,肖昀見被這句突如其來的商業吹捧嗆到了嗓子,賀奕索性把沒喝完的那杯姜茶又遞了過來,“還有,謝謝你上個月送花來吊唁我父親,很感謝。”

“額……”死生之事,肖昀見支支吾吾了半天,悄然細觀對方神情如常,才小聲說了一句,“節哀”。

“陳年舊疾,不過好在去得還算安詳,沒有受太多痛苦。”

生老病死,天道永恒的定律,從年輕人身上感受到了幾分的手足無措後,賀奕決定挑一個輕松一些的話題重新開場,“葬禮那天來了很多朋友,大家平時都忙,也很難湊到時間聚在一起,所以結束後家裏特意訂了素齋招待客人,席間有一道點心,那個味道,”

他朝着肖昀見微微一笑,“讓我想起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請我吃的那一塊甜糕。”

作為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們的初遇要追溯到去年的春天。

彼時肖昀見剛剛出道,在拍完公司的低齡向自制網劇後沒過多久,運氣不錯,得到了在兩岸合拍的大制作奇幻古裝劇中擔綱重要角色的機會,随劇組遠赴雲南高原拍攝實景。

香格裏拉,藏語裏的意思是心中的日月。作家筆下遠在東方群山峻嶺之中的永恒和平寧靜之地,對于出道不久的新人而言,卻意味着嚴重的高原反應,四月份依舊裹着羽絨服瑟瑟發抖的天氣,還有始終發炎紅腫的眼睛。

在世外桃源與世隔絕的那幾個月,大概是肖昀見小半人生中少有的狼狽時期,比參加選秀比賽時需要從零開始通宵練舞更加讓他感到無助。

下戲收工回來躺在床上,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出道前想象的花團錦簇,其實全部都是自己空中樓閣的假想,此時此刻真正擺在他面前的,是遠方終年不化的雪山,白茫茫一片,仿佛多看一眼就會罹患雪盲。

就在那日複一日單調無聊的拍攝中,以資方代表的身份親上高原探班的賀奕,無疑成為了闖入他如死水般生活的一道異色。

雖然一開始,肖昀見并不那麽覺得。

那一天,為了迎接貴人的探班,劇組提前收工,一幫主演無論男女老少,都被拉到餐廳陪酒吃飯。

“你聽說沒,今天來探班的大老板長得很年輕哎!”酒局開始前,坐在肖昀見身旁的男主角操着一口臺普,努力講出京腔的效果,拉着他竊竊私語,“不過這邊條件這麽辛苦,他大老遠的跑過來,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嘛!”

“可能是來香格裏拉旅游,順便來探班吧。”肖昀見随口搭腔着,他今天全是打戲,體力消耗嚴重,收工後恨不得立刻回去洗澡睡覺,是以對同事的八卦心思選擇敷衍回應。

而對于他們的胡亂猜測,女主角戚如歌只是冷冷一笑,“賀先生哪有你們想象的那麽無聊!”

她矜持地拿起酒杯,搖晃出一個好看的旋花,“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對自己投資拍攝的戲,有時間都會親自去劇組探班視察。”

那難道還不是閑得無聊?肖昀見下意識地想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漸漸明白,所謂天南地北親力親為地探班,都只不過是那個人放逐自我的一種方式。

而當時的他,覺得對方不僅無聊,連投資商的本職工作也不算做得盡責,端坐主位,全程卻只顧着自己一個人冷冷淡淡地喝着酒,渾身上下散發的低氣壓讓陪着他的一桌人都不得不噤聲緘默,完全辜負了制片人湊局的良苦用心。

“哎,有錢,出身好,真是了不起。”散場後,一行人站在門口目送貴賓遠去,來自臺灣的男主角已經全然忘了自己多少也算是個富二代的客觀事實,發自內心地控訴着資本家的嚣張和為所欲為,“所以今天晚上把我們叫過來是幹嘛?連句話都沒說上。”

“你要是能和賀先生說上話,”戚如歌不以為然地答道,“也能成為下一個楊楚珺。”

不過好像成不成為第二個楊楚珺好像都沒差,畢竟那位時下圈中最受矚目的電影新人,也不過才被牽線搭上了大導,而他們的男主角本人,可是出道之初就有臺灣資本的一路扶持。

一個個的,都是資源咖啊,戚如歌冷哼一聲,随後注意力落到了走在最後的肖昀見身上,難得生出好心地多問一句,“昀見,要不要搭我的車一起回去?”

“不用了,”肖昀見頭也不擡地直接答道,話一出口就看到女演員的臉色莫名一僵,随後竟抛下衆人就這麽揚長而去。

他們的女主角為什麽這麽生氣?是訝異自己居然沒有配合她,老老實實按女神和舔狗的劇情線往前走麽,肖昀見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順便也婉拒了男主角遞出的橄榄枝。

高原的天黑雖然來得很晚,但夜色終究還是會降臨,寒風蕭瑟中,他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不緊不慢地步行回旅館,走到半路上,卻突然拐了個彎,然後在當地的一間寺廟門口停下。

這次他沒有猶豫,直接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大殿內的油燈長明,住持和僧侶雖然已經歇下,但還是為晚歸的客人準備了夜宵,就溫在爐子上。肖昀見揭開鍋蓋,看到裏面放着一碟碼得整整齊齊的白糕,白糕裏摻着玫瑰花瓣,色澤誘人,香味濃郁,看得他味蕾攢動,正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塊想送入口中時,突然從殿外刮來一陣狂風,裹挾着雨雪,點點沁涼在他的臉上融化。

下雨了,還是下雪?肖昀見放下了手中的食物,疾步走到殿外,剛想将回廊上的遮雨竹簾放下時,卻好巧不巧地迎面撞上一個人。

“誰!”他本能地喊道,又不是拍電視劇,半夜三更哪有人會來廟裏上香,非奸即盜。

可是下一秒,當他借着殿內的油燈看清來人的面容後,一時失去組織語言的能力,“賀,賀先生?”

席間全程高冷寡言的資方代表,正揮手拂去風衣上的落雪,冷冷掃了肖昀見一眼後,對他遲來地開了金口,“外面下雪了,我進來避一下。”

仿佛遇到了世間最惱人的事情,對方此刻的眼神冰冷沉郁,心情看上去比酒桌上還要糟糕,所以連心思靈敏的肖昀見,一時半會都不知該如何接話。

總不能問直接問人家,為什麽明明剛才是看着他坐車走的,怎麽會這個點了還在外面游蕩,也不見保镖和助理跟着吧。

廊下的氣氛就這樣陷入了冷凝,傻站着也不是回事,久久等不到下文的肖昀見決定先不理會對方,折回大殿把鍋中溫着的點心端了出來,拍了一天的打戲,晚上也沒怎麽好好吃飯,他還真的是有點餓了。

誰知肖昀見剛拿起一塊,眼角的餘光就捕捉到那個人正沉沉地望着自己,心裏不禁咯噔一聲。

于是,下一刻,他選擇試探着遞了一塊過去,“玫瑰白糖糕,吃嗎?”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可來不及收回,對方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就伸手接過了他手裏的糕點,“你做的?”

酥油燈的火光跳躍,明明滅滅,照在資方代表的臉上,竟無端平添幾分暖意,也讓近距離觀察的肖昀見,突然get了一個遲來的發現。

這位賀先生,不僅比想象中的要年輕許多,連外形條件也擔得起一句出色啊,難怪方才在酒桌上讓女主角本人一邊維持自己清冷高傲的人設不倒,一邊還要努力控制住眼底灼熱傾慕的情緒,兩相搏鬥,顧此失彼,悉數被旁觀者收入眼底。

“楊楚珺算什麽,呵,賀先生,可是圈裏人難以高攀的對象。”

聯系到戚如歌斬釘截鐵咬牙切齒說出的判斷,肖昀見飛快得出了一個結論,看來女神不僅愛財,也同樣為人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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