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濟民會

濟民會大廳寬廣雅致,十二張長桌在廳內兩側,有個坐在第一排的紫袍男子自晉楚卿過來就一直盯着他。

紫袍男子名為林九,林九本住在京都,近兩年出來闖蕩,把宅邸定在岚城。林九生母長的妖豔魅惑,他相貌雖偏仿高大英俊的林父,但也随了林母的兩分魅氣。

晉楚卿摟着清純佳人雲池與林九對坐。

“晉楚公子好啊。”

十二桌家主錢真帶一美姬上前,美姬看到晉楚卿相貌心中驚喜,雙頰登時升起紅雲,錢真見狀在心裏啐了聲。

晉楚卿點頭。

“這位便是大家議論紛紛的雲池姑娘吧,果真清水蓮花,姿容嬌美。”

晉楚卿不接話:“……”

雲池天真道:“為何議論?”

“雲池姑娘還不知道?雲景在有間客棧辱罵尋釁晉楚公子,那話說得簡直不堪入耳。老夫還暗暗為你捏把汗,沒想到晉楚公子情深義重,連提都沒對雲姑娘提起過。”

“情深義重還會把她弟弟毒成啞巴?”林九瞧着雲池,“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雲池表情震驚,臉色煞白:“……”

“畢竟是雲景先出言不遜。”錢真,“我這也有一個心善手勤的丫頭,她沒那些兄弟,晉楚公子看看喜歡的話,要不要收下?”

晉楚卿:“還是算了吧,君子不奪人所好。說起來,錢都那厮怎麽沒來?”

錢真:“……那小子臨了染了風寒,又不願平白錯過,就叫我來了。”

錢真臉上的橫肉擠一起接着上句笑道:“正因為君子不奪人所好,所以晉楚公子一定要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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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不要她是因為瞧不上她。”晉楚卿,“你即使聽不懂我的婉拒之詞,也好好瞧瞧她那張臉吧。醜也就罷了,還醜得跟我對面那林九相近。”

廳裏驟然一靜。

衆人好奇的看過去。

本來二人是無相像之處的,但經晉楚卿這麽一說,衆人竟覺着這兩人的豔麗地方真有絲相近。

“你明知我與林九素來不和,還将其贈我,是存心戲弄林九還是戲弄我?”

林九大怒,将面前的桌子踢向晉楚卿,扇一扇二瞬間飛到晉楚卿前面保護,扇二将桌子劈成兩半,林九的侍衛見狀皆躍到林九之前,劍出一半。

林九冷視晉楚卿。

錢真又是憤怒又是驚慌:“晉楚公子莫要玩笑,林公子請明鑒,錢某人絕無此意。”

吳家一行人剛好過來,吳天慶問一旁的下人怎麽回事,下人也是老實,他瑟縮着:“錢老爺要把身邊的侍女給晉楚公子,晉楚公子不要,說那女子相貌醜陋,與林公子相仿,還出言不遜……”

相貌醜陋,與林公子相仿……

盧氏心裏一驚狠狠扇了那下人一個耳光,止住他接下來的話:“休得胡言亂語!”

下人委屈跪地,被吳意雲寬恕離開。

基本情況已經大致了解,盧氏命人給林九換張新桌。

吳家本是不想請林九的,他與晉楚卿向來不對付,來這除了把檀香扇的競價擡高以外毫無用處,但林九身份畢竟在那擱着,要來他們也無法阻攔。

廳中人錢真被林九冷漠的視線盯得發毛,見一旁的美姬只瑟縮畏懼,狠狠踹了那美姬一腳:“賤婢,你想讓老子給你背鍋嗎?還不快去給林公子賠禮道歉!”

“是,是……”那美姬被踹的站不起來,礙于錢真的淫威只能聲淚俱下地往前爬,“林公子,是奴家的錯,請寬恕奴家,奴家該死,林公子饒命……”

林九:“你口口聲聲說你錯了,你可知自己錯在哪兒?”

“奴家錯在……錯在……”

美姬一時語塞,她該說什麽?說錯在自己生了這張臉?

現在正說他們二人相像,這麽說豈不釀成更大的過錯?

說不該有攀龍附鳳之心,可她是錢真送的……

“連個話都說不清?”

錢真丢了顏面,又見美姬語不成句,當場大怒,當着衆人的面就打罵起來,一時間美姬的哀嚎聲與錢真的辱罵聲交織在一起。

“住手。”

吳意雲上前,“今日是非究其原因是我吳家未盡到地主之誼,林公子人中骐骥,胸襟廣闊還請莫要把這個意外放到心上。”

林九:“……我與某人不同,自是不會做遷怒他人之事。”

“多謝林公子海涵。”

——

氣氛好容易撥正,吳家不敢耽擱,提前拍賣。

競價是個技術活,尤其是對中位、下位者來說。你不能不競,讓出競拍品的主人臉上無光,也不能真競,讓看中競拍品的上位者毀了心情。

來濟民會的公子們顯然都是深谙此道的行家,競拍局勢走向之樂觀,就好像被提前排演過一樣。

到最後意料之中的只剩下存心擡價的林九跟晉楚卿了。

二人生生将一千兩白銀競成了黃金。

晉楚卿拿得競品,林九對晉楚卿道:“沒想到你如此好善樂施。”

晉楚卿回他,千金難買他樂意。

吳天慶聽得牙根直癢。

得到了便不珍惜是晉楚卿特質,檀香扇入手幾天,晉楚卿就玩膩了,将扇子扔到四海樓,晉楚卿未再碰過。

——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醒禮教升龍坊,晉楚茗手拍在桌子上,桌子碎成兩半,“你看看,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哪裏有半分醒禮教未來教主的樣子!”

“趙家小兒的傷,劉家家主的臉,雲池弟弟的毒,有間客棧的聲譽,吳家家主的定情物……半年來他做了多少醜事?他到底把人當成什麽了?”

元魚:“你當初不把他當人,他自然也不會把別人當人。”

晉楚茗:“你到現在還在怨我,還在護着他!”

“……我一會兒會與他說明。”元魚。

“哼,那也要他聽得進去。”晉楚茗,“我這次決不會再姑息。來人!把晉楚卿給我叫過來!”

“不好了不好了。”侍從手裏拿着一張紙,“大公子離家出走了。”

“什麽?”元魚跟晉楚茗同時道。

“兄臺——”

騎馬踏青時,晉楚卿聽到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叫自己。那書生就在離他不遠的一個岔道上,看他停下興奮地朝他跑了過來:

“兄臺……”

“怎麽?”

晉楚卿問。

書生擦了擦腦袋上的汗,不好意思道:“這個……在下在山裏迷路了,可不可以煩請兄臺将在下送出這裏,日後在下定會報答兄臺。”

“……”

“在下說的句句屬實……在下已在這山上轉了三天三夜了,此路少有人經,倘若兄臺……”

晉楚卿揚鞭欲走,書生趕忙拉住晉楚卿的袖子,晉楚卿眯眼看那書生。

“失禮了,失禮……”

書生松開手。猶豫片刻,他從腰間取出一塊雕琢精細的石符遞給晉楚卿:“兄臺先拿着在下的信物,在下定不會食言的。”

晉楚卿接過書生所謂的信物。

晉楚卿:“會騎馬嗎?”

書生:“會,會。”

将書生的信物在手裏颠了幾個來回之後,晉楚卿猛地将它擲出,石符頃刻消失在二人的視線中。

書生瞠大雙目愣住,晉楚卿:“周圍都是松泥,現在去找說不定還找得到完整的。或者現在你上馬。”

“你!”

書生未來得及質問,晉楚卿已沒了蹤跡。

看着遺留在原地的馬匹,書生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陽光溫柔明澈,街市熱鬧喧嘩,樓閣碧瓦朱甍,晉楚卿在街邊賣古董的老頭攤前,拿着一把紋絡精細的青銅鎖把玩。老頭說這鎖是圖陵。

圖陵又名重生,相傳圖陵有護佑與解脫之能,單單一把圖陵可以幫人規避兇險,甚至逢兇化吉,在黃昏林中心的黃昏泉裏,把血滴到圖陵鎖的鎖頭上,則會解除苦痛,前塵往事盡消。

可惜,這是把贗品。

晉楚卿此次出來并無特別的目的,他只是算準晉楚茗的忍耐到了極限。

找了間茶館,晉楚卿在茶館二樓臨窗處喝茶,忖下一個去處。

樓對面有間雜貨鋪,雜貨鋪門口紫衣女子因賣貨報錯了價兒,被未來的公爹呵斥了一頓。

兩位錦衣公子從樓下上來,小二跟在後頭:“二位少爺要喝點什麽?”

鐘寺:“龍井。”

公冶:“碧螺春。”

尋了個晉楚卿附近的臨窗座,二人坐下。

公冶:“東倒西歪成何體統?”

“……”

“上午去施家鑒寶,你不是挺神采飛揚的?”

“那能一樣嗎?那時關乎家族榮譽,我不精神點怕生命都有危險,再說我也不想輸給施念那丫頭片子……”鐘寺癱靠在椅子上,“樓下吵吵嚷嚷幹什麽呢?”

小兒正好端茶上來,鐘寺問他下面的情況,那被罵的紫衣女子是誰。

小二往下瞧一眼,告訴鐘寺那是雜貨鋪店主于老頭未過門的兒媳婦,那女子沒讀過幾年書,家裏也比不上于家富裕,做起事又不算麻利,于老頭對她有些看不上,便總挑剔。

于小子見不慣于老頭總數落他心上人,遂常起争執。

于小子無才無能,心有卑怯,即使與于老頭吵架,也不敢真正發怒,現在就離了老頭的庇護。

樓下的于老頭指着于小子的鼻子,把貨物踹翻,于家小妹從裏屋出來上前質問未過門的嫂子緣由。

小二:“到了是那女子自己不争氣,雖覺得委屈,卻還想依附,現在或以後受氣也怨不得旁人。”

鐘寺看着:“我倒覺着,是那女子喜歡那男子。”

“或許吧。”小二笑笑,“小的先下去了。”

鐘寺:“再過一個多月津南城就要舉行兩年一屆的英雄會了,你不是收到邀帖了嗎?什麽時候出發?”

公冶:“就這幾天吧。”

“十四歲闖蕩江湖,十五歲斬殺大盜,十七歲大勝楊兮,十八歲施恩花再門,快意恩仇,現今二十歲,已經有了自己的名號,我卻什麽都沒有。”

“你若想去誰能攔得住你?”

“哪兒那麽容易,我不像你,上頭還有個姐姐頂着,你姨父姨娘整天一門心思讓我接手家業,除非把天上的月亮打成首飾給他們讨取歡心,否則不會放過我的。”

公冶:“……接手家業不好麽?多少人羨慕不來的。”

“好,但是人各有志。”鐘寺,“你在看什麽?”

公冶收回在晉楚卿身上的視線:“……沒有。”

這個人,好生熟悉。

鐘寺随他看過去:“那人有什麽奇怪的嗎?”

“是我看錯了。”

鐘寺:“你說,到時候我是去醒禮教還是勻巷閣,還是飄曉閣,還是排風庭呢?”

公冶:“……”

以鐘寺的資質恐怕一個也進不去。

後桌有人笑了聲,鐘寺聽到瞧了那人一眼。

“勻巷閣現在出事兒了,內憂外患的。他的對家醒禮教怎麽樣?聽說那被譽為覓英軒的萬獄窟聽說十分鍛煉人,可我又擔心太苛刻。”

“那是被譽為萬獄窟的覓英軒。”

又是一聲笑傳來,這下鐘寺不高興了,他起身指着晉楚卿後面的人:“你笑什麽,是在嘲笑我嗎?”

“啊,我在聽我師妹講故事,跟你沒關系。”

晉楚卿看向那人:“……”

鐘寺半信半疑:“什麽故事那麽好笑?”

“就是……”

男子突然對晉楚卿發起攻擊,晉楚卿坐在原地不動,以扇子為盾從容地擋盡男子激烈的攻勢。

到最後被晉楚卿用扇子指住心髒的時候,他幹脆地笑了出來:“不錯嘛。”

被男子喚作師妹的女子巧笑倩兮地對晉楚卿道:“戎大哥。”

“戎大哥。”這聲是鐘寺叫的。

幾人看向他,他興奮地坐在晉楚卿對面:“戎大哥好身手啊。”

“……”

鐘寺給晉楚卿酌了杯茶:“大哥是哪門哪派的?我也想跟大哥讨教幾招。”

“跟他讨教,你會沒命的。”男子。

“這話說的我就不愛聽了。”

鐘寺學男子向晉楚卿出手,晉楚卿折扇過去,鐘寺頭差點被扇風掃掉,衣襟被劃開,鐘寺佩戴的長生鎖露在外面,晉楚卿目光定了一下:圖陵。

他這是碰上高手了?鐘寺反而激動,“大哥果然厲害,小弟甘拜下風。”

公冶謙上前:“……小弟不懂事,閣下莫要見怪。”

晉楚卿手一揮,鐘寺的長生鎖被晉楚卿吸到手上:“交手費。”

“……哎,喂!你還給我。”

——

“這麽多年過去,這強盜性格還是一點兒沒變。”應煥,“你當時為什麽忽然退隐江湖?別告訴我你想歸隐田園,我不信。”

“就好像你們總要回排風庭一樣,我也有那樣的地方。”晉楚卿。

應煥:“你不是跟我說你無名無姓無牽無挂嗎?”

“……”

這騙子。

“戎大哥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嗯。”

“他這種人到哪裏舒服的都是自己,倒黴的都是別人。”

“你們是為英雄會而來?”

“戎大哥要不要一起?”

“也好。”

“太好了。”

跟應煥宛朝聊到半夜,應煥宛朝回到自己的客棧(之前已經訂好)。子時,晉楚卿剛進入夢鄉就被隔壁房間傳來的打鬥聲音吵醒,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會兒,晉楚卿起身。

晉楚卿起來後,窗外一睡在樹上的男子也警覺地睜開眼睛。

将隔壁房間的門踹開,只見一黑衣人正扼着一小男孩脖子。

處在生死關頭的小男孩本已絕望,見有人來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救……”

黑衣人眼中閃過兇光,要對小男孩發力。晉楚卿抓住他将要行兇的手,将其扳開,小男孩暫時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倒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起來。

任務受阻,黑衣人不快,欲置晉楚卿于死地,卻在與晉楚卿對了幾招之後認識到兩人之間的懸殊,轉了轉心思黑衣人欲逃。

晉楚卿無意殺人,小男孩抓住時機偷襲,一刀将黑衣人斃命。

“……”

一夜無夢,等晉楚卿起來是次日未時,這對晉楚卿來說算早的。應煥宛朝了解他,沒來打擾。下了樓晉楚卿在客棧門口與昨夜他救的那小男孩撞了個正着。

小男孩衣着破舊,身材瘦弱,一雙丹鳳眼有着不合年齡的成熟,他看到晉楚卿愣了愣,驚訝晉楚卿的年輕。

小男孩:“在下謝淵,昨夜多謝閣下出手相救……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小小年紀卻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所以說這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縱使雲閣主雄才偉略,一世英名,與晉楚卿有着雲泥之別,還不是落得生死不明的下場,晉楚卿又有什麽報應呢?”

話是客棧門前說書攤邊的說書人說的,那說書人手裏拿着撫木,聲音低沉而有力。

晉楚卿謝淵聞聲皆看向說書人。

可惜這是說書的尾語,緊接着響起的是聽書人給的掌聲。

聽衆給了說書人賞錢,慢慢的也散了去。

晉楚卿執開扇子,向街裏走去。謝淵望着晉楚卿遠去的背影上樓。

如果那黑衣人尚未傳他的消息到閣中,那世上應已無知他身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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