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控

晉楚卿渾身是血地躺在山澗裏,一只吊眼白額的大蟲在他的附近轉了幾圈。

晉楚卿手上的乾坤囊發着藍光,大蟲往前走了兩步又退了出去。

晉楚卿跟謝淵掉在同一座山的不同地方。

事發突然,晉楚卿直接從半空中摔下來頭磕到山石上失去意識。

謝淵沒有因為空間轉移負傷,比晉楚卿清醒得早一點,在找水源時他發現了晉楚卿。

“……”

青尚在晉楚卿的手邊,如果他想要晉楚卿死,這可能是最好的機會。

謝淵還清晰地記得晉楚卿在山洞裏說的那句折斷他的手腳,還記得他那麽久的诓騙。

“……”

地上的人神姿佚貌,卻與他記憶中的女子無一分相像。

他還在猶豫什麽?

如今他徹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謝淵拿起晉楚卿的青尚,眼前閃現晉楚卿将青尚插在地上,還有自己在落難時晉楚卿從黑衣人手下救自己的畫面。

做不到……

他竟然做不到。

謝淵思想鬥争許久,終是把晉楚卿抱到一邊的平地上。從晉楚卿的懷中掉出一根簪子,簪子黑如純漆,細如羊脂,是上好的墨玉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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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淵将它撿起,由于搬動晉楚卿,謝淵手上的傷口裂開,鮮血把簪子弄髒了。

謝淵也顧不得這些,又把它放回晉楚卿的衣服裏。

回去把青尚拿過來,謝淵帶着去找食物。

一只烏鴉落到晉楚卿的附近,它鬼鬼祟祟地靠近。在一番試探以後,烏鴉在晉楚卿的手臂上琢了幾口,晉楚卿手突然動了動,烏鴉驚起,落到旁邊的枝上。

等謝淵回來時,晉楚卿已經醒了。

他出神地瞧着簪子,謝淵坐到晉楚卿兩米外的地方。

“你動過它?”晉楚卿問謝淵。

“把你從水中拖出來時簪子掉了,放回去時可能沾上了我的血跡。”

“我不知這又是誰給你送的什麽必須随身帶着的貴重禮物,如果你是介意,清洗幹淨不會影響它的價值。”謝淵嘲諷道。

“……”

晉楚卿吐息穩了穩心神,從乾坤囊裏拿出藥丸和藥,吃下一顆藥丸,晉楚卿将藥膏遞給謝淵。

“我不需要。”謝淵。

晉楚卿收回:“為什麽救我?”

“因為你不配。不配讓我成為像你一樣卑鄙無恥的小人。我會正大光明打敗你,殺了你。”

“……”

似乎是不知曉的。

謝淵方才撿的簪子是虛墨簪。

虛墨簪滴血就會認主,認主以後把簪子放到誰的身上,誰就會被支配。

(這麽方便的東西,晉楚卿不是沒想過用它控制謝淵給他蝴蝶玉,可惜靈器易主需要的是出于本心的自願,外物所控的不會成功。)

晉楚卿平時把虛墨簪放在乾坤囊裏,一次也沒用過。因為最近韓忻與葉玉娴走得近,晉楚卿擔心韓忻回去的路上遭遇不幸,所以打算把簪子給她,才從乾坤囊裏拿出來。

解除支配需要謝淵用簪子在晉楚卿左手心裏劃一個血十字。解除契約需要認主的人用虛墨簪在自己的左手的手背上劃一個血叉。

帶血的話,就不那麽簡單了。

——

正午的太陽格外耀目,晉楚卿看着城門上那兩個名為赤金的大字。

赤金,烏國的國都。

從烏國到曳國與胥宿國到曳國差不多,也就是說晉楚卿被打回到了原點。

是因為徐東鯉投來的東西?晉楚卿記得失去意識前,看到了類似水行撕裂空間時的東西。

那是齊文先的空間石?

除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晉楚卿想不到別的更貼切的形容。

胥宿國跟烏國貨幣不流通,晉楚卿拿了件珠寶去當鋪抵了幾百兩銀子。

找馬市的時候他在街邊看到一個賣面具的,面具攤上的一個面具跟李湘君戴的一模一樣。

晉楚卿買下了那個面具。

至于謝淵,他當然不會與晉楚卿同行。

——

“什麽時候回來的?”

晉楚卿手裏拿着面具正準備離開,聽到有一道聲音傳來,回頭發現是李仕站在他的身後。

“……”

是在跟他說話?

李夫人跑過來:“怎麽了?這是……湘君嗎?”

湘君……李湘君?

李仕不悅地看着晉楚卿:“把面具戴上,跟我回去。”

李夫人摸着晉楚卿的臉:“孩子……你、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晉楚卿:“……”

夢境裏義麻曾說過只有李仕跟海游見過李湘君,那個夢境晉楚卿無法判斷真假,不過瞧李仕如今肯定的樣子,不像僅僅因為面具。

李湘君見到他的真面目後,也曾問過他的年齡——莫非李湘君當時是懷疑雙生子?

他們兩個相像到這種地步?

“……”

——

李湘君剛下山時回過一次李府,除了李母與他親近,李府的人待他客氣如賓。

李仕把晉楚卿叫到書房訓斥:“我說過,在任何時候都不要摘下你的面具。”

“你一向是聽話的,這種錯誤,我不希望你再犯第二次。”

“……”

李仕:“讓你下山去找深海珠,是想讓你見識見識世面,不是讓你去玩的,更不是讓你把心也逛散了的。”

“……”

李仕嚴厲地問晉楚卿怎麽只有他一個人回來,李滄州在哪兒。

“他應該還在覆都。”

晉楚卿半真半假地跟李仕說了前因後果,把自己一個人的遭遇說成了李湘君一行人的。

空間轉換……還有那種神奇的東西?事發突然,所以身上才沒有帶牒文信物?

李仕蹙眉思忖:“你是被那個女人打傷的?”

晉楚卿搖頭:“是那批殺手。”

“……連你都不是對手?”

“我沒有輸。”

“……”

——

他該不會不是晉楚茗的孩子吧?晉楚卿從書房出來想。

轉念晉楚卿又覺得若說不是親生的,也該是李湘君。

李仕把李湘君送到山上二十五載,還不讓他露出真面目,比起晉楚茗可疑得多。

二十五……二十五年前他十二歲,正在萬獄窟裏……莫非期間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李湘君其實是他的弟弟?

——李家究竟掩藏了什麽秘密,這個秘密跟他有什麽關系,鹿靈杖認主李湘君又意味着什麽?

他本來的目标只有四大神器,如今卻與越來越多的人牽扯不清,事情也越變越複雜。

蝴蝶玉遺落在覆都,自己莫名其妙出現在烏國,還有一個神秘的李湘君。

他不能再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在事情發展到不可控地步以前他必須做點什麽。

晉楚卿将石滕召回,石滕被強制遣返靈力銳減。

從林中出來的謝淵,在街上看到李仕把晉楚卿帶回李府,頓生疑蔻。

盡管自己比晉楚卿率先醒來,可卻是在他前面昏迷的,後面發生了什麽他根本不知情。

晉楚卿怎會傷得那樣重?連自己都不是對手,誰又能把他傷成那樣?

——難道苦肉計?

那麽,他圖的是什麽?

晉楚卿大費周章地把自己跟他一起送到烏國的目的是什麽?越想越古怪,謝淵決定去李府探探究竟。

晉楚卿住的湘君園被成片的玫瑰花園包圍,玫瑰是李湘君的姐姐李華蓉栽種的,李湘君二十多年不在家,李華蓉把預留給李湘君的住處當做自己的花房了。

五月正是花開的季節,進到院子裏會有一股濃郁的花香味。

晉楚卿走近摘下一枝玫瑰,一根根拔去上面的刺。

李家對自己似有很深的仇恨,難道是他的惡名已經傳到了這裏?

明明他都沒見過這些人。

晉楚卿對李家目前僅處于提防的階段,李仕雖然張廣了許多對付他的計策,但是還沒有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影響與傷害。

貿然殺了李仕反而是确立了李湘君這個敵人。

聞“李湘君”歸來,李家的親戚朋友前來拜訪。

“李湘君”不善言辭,晉楚卿只要偶爾點頭或者搖頭就好。

今日來了李湘君的堂弟李皖和表哥童德,李皖身邊帶了幾個侍衛,童德跟李皖都因晉楚卿冷淡的态度不快,聊了幾句就走了。

晚上謝淵跟随晉楚卿潛到湘君園時,被晉楚卿抓獲。

“你什麽時候又多了一重身份?”謝淵:居然被一眼認出,他的僞裝這麽差嗎?

“陰差陽錯。”

“你怎麽跟着來了?”晉楚卿。

“李湘君”此次歸來不在計劃內,等他傷勢痊愈,還要繼續趕往覆都,與李滄州他們彙合。

過城牒文李仕都給了晉楚卿了。

“你可以陰差陽錯,我不可以機緣巧合?”謝淵。

“你一個李皖的侍衛,和我在湘君園巧合?”

“……”白天就發現自己了?

晉楚卿笑:“那我們還真是有緣。”

“……”晉楚卿的笑聲激怒謝淵,謝淵攻向晉楚卿,晉楚卿毫無抵抗實實在在地挨了一拳。

“……”竟沒有躲開。

晉楚卿人撞在門上:“……”他倒是想。

晉楚卿試過摧毀虛墨簪的各種方法,可惜均以失敗告終。

根據石滕的指引,晉楚卿在李家的藏書閣找到當年的筆記。

晉楚卿終于明白李湘君與自己為何如此相像。

三十七年前,烏國大預言家向冉平預言四十年後胥宿國靈族的仙主将與一功力深厚無人可敵的妖邪勾結,二人操控靈界,共同将境尋百姓推到萬劫不複之地。

為了避免預言成真,李仕在李湘君從嬰兒時期就使用改魂晶複制了妖邪的體質、相貌、悟性、天資。

晉楚卿簡直想要發笑。

向冉平這個因為欺世惑衆已被處死的人,李仕竟還對他的無稽之談深信不疑。

改魂晶是靈界創世者邥初期為了延續自己創造出來的半成品。

既然是半成品就說明其具不穩定性,改魂從嬰兒時期開始,在苦寒之地歷時二十五年可成。改魂成功以後改魂晶會破碎,而被改魂晶改造過的人活不過三十歲,只有五年自由的生命。

李仕是徹底地犧牲了李湘君。李湘君最尊重的師傅,最思念的親人,都是幫兇。

辰時晉楚卿牽馬拿着李仕補辦的文牒與謝淵一起出城,晉楚卿猜出謝淵對自己目的有所懷疑,故弄玄虛加深謝淵的疑慮,使他與自己同行,望在同行中得解除契約的機會。

二人的傷都仍未完全恢複,沒在野外露宿而是到村裏借宿。夜裏村莊起了火,謝淵看到火光趕過去,晉楚卿緊跟其後。

火房內還有人聲,無法用內氣滅火,謝淵往身上澆了盆水,沖到裏面。成功脫險後老人說他的小孫子還在裏面,求謝淵也救救他的孩子。火勢已經十分兇猛,謝淵準備再次沖進去的時候,晉楚卿拉住他讓他等着。

忠誠的另一面是守護。

村民們幫忙滅火,可惜房子還是被燒光了。

僥幸逃過一劫的爺孫倆抱頭痛哭。

晉楚卿借宿的人家共有青年和青年的母親二人。

青年把唯一一間卧房收拾出來,只留了一床被單,然後把被子抱到了柴房裏。柴房裏住着他的母親,他将母親趕出去自己住了進去。

謝淵鄙夷青年的無恥行徑,問晉楚卿怎會選到這裏。

晉楚卿也不知随便一指,就指到這麽一個大孝子。

晉楚卿把青年的被單扔給謝淵,從乾坤囊裏拿出錦被把床鋪好。

小屋裏的窗子壞了,從屋裏可以看到外面的星星。

喧嘩漸漸過去,村莊的夜晚很安靜。

謝淵躺在桌子拼起來的床上想晉楚卿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他願意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沖到火場裏,也願意為了祁柔延誤行程。說起來,他還拿起過鹿靈杖。

與前兩次見面傲慢的晉楚卿不同,現在的他大部分的時候給自己的感覺是溫馴和善的……就像秋李。

謝淵厭惡現在的狀況。

他自是不至于被晉楚卿這種程度的表面現象蒙蔽,晉楚卿但凡有點人性,也不會在被自己揭發時那麽對自己。

自己又怎麽樣呢?

當時的喜歡是真的,現在的厭惡也是真的。

他喜歡秋李什麽?

美貌、善解人意、抑或是“她”妻子的身份?

都是,也都不是。

他想他只是在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遇到了他自以為注定的人。

美麗、善解人意、妻子的身份都是他追逐秋李的理由。

可那些濃情蜜意,都只是一場愚弄。

“你要蝴蝶玉,是為何用?”謝淵。

“……”晉楚卿,“救一個人。”

“……誰?”

“……”

晉楚卿跟謝淵差不多同時起來。門外青年的母親正在打掃,她昨晚是在雞圈睡的,臉上有着被人毆打過的明顯淤青。

“你們起來了。”青年母親,“小于還沒起,廚房還沒開門,等他起來了,我給你們做白粥喝。”

謝淵:“我們着急趕路,就不留了。”

“這就走了嗎?”青年母親手在身上蹭了蹭,“我去叫小于起來送送你們吧。”

“別打擾他了,謝謝你們的招待。”謝淵,“……賬我們昨日已經結給了他。”

“那好吧,你們的馬我早上給你們喂好了,好的草料跟幹淨的水,它們吃的可歡了。”青年母親,“……我和你們一起去牽。”

青年母親滔滔不絕地誇贊晉楚卿跟謝淵如何俊秀風雅,他們帶的這兩匹馬體型高大如何悍威。謝淵拿一百文給青年母親作為喂馬的謝禮,青年母親歡喜收下後止住話匣。

昨日被救的老人匆忙趕來,他拿了一籃自家母雞下的蛋感謝二人昨日的救命之恩。謝淵說他們什麽都不缺,讓他留着賣點錢重新蓋房子。

村裏還有其他的鄉親過來,他們讓晉楚卿二人不要擔心,說他們會無償幫着老人去山上伐木建房子。老人年輕時對每家基本都有恩惠,也到了他們還情的時候。

青年的父親是村裏的木匠,手工活有一套,但脾氣暴躁,每次喝了酒父親都會對青年跟青年母親實施暴力。

青年的性子從小就野,青年父親常常因為他的頑劣把他吊起來虐打,他的母親開始還會保護他,後來憎惡現狀無法忍受就丢下父子二人離家出走了,這一走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後青年母親在外頭混得活不下去才回來,青年也從小偷小摸成長為縱火搶劫的惡人。

看母親仍有勞動能力,可以幫他分擔家事,青年勉強接納了她。

雖然留下了她,但報複的種子早在青年的心裏生根發芽。

至于他的父親,在母親走後兩年就酗酒而亡,青年父親死後一直是老人給予青年物質方面資助。老人說話不好聽,事情卻沒少做。

在這段故事裏最無辜的是也是這個老人,鬥米恩升米仇,青年長大成人後對老人沒有感恩之心,反而埋怨他沒有更精心地對待自己,那火就是他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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