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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從同樣的地方響起飽含諷刺意味的男中音,段奕很快循聲鎖定位置,距離他們不到十米的粗壯冷杉橫生的樹枝上出現一道黑影,随着話音落下來,着地的聲音輕得出人意料,幾乎只有壓斷細小枯枝的響動。
段奕不給那人喘息的機會,趁着落地瞬間拔槍射擊,消音處理過的伯萊塔準頭略差,子彈簌簌打在樹幹上,那人影卻就地一滾避開子彈,動作迅捷得視網膜都快跟不上速度,而後一根尖細的金屬從他手掌中冒出來,微弱月光下只是暗沉的一點影子,風馳電掣地直撲雲嘉樹。段奕臉色大變,撞開雲嘉樹用手去擋,就看見近在咫尺的一張臉露出毒蛇般的笑容,那人手腕突然翻轉,順着段奕阻擋的角度,金屬尖紮進他的掌心裏,緊接着身體撞上來,強勁力度沖擊得他踉跄後退兩步靠上樹幹,那金屬尖刺餘勢未消,紮穿手掌後又狠狠紮進樹幹中,竟是生生把段大設計師的右手掌釘在冷杉樹幹上面。
男人繼續微笑,從大腿外側綁着的成排金屬棍中又抽出一根,高高舉起,狠力刺進段奕左邊肩頭,那金屬棍只有普通人小指粗細,一頭尖利得像毒蛇的獠牙,鍍钛的塗層反射着泛藍的黑光。棍身三條棱面也打磨得吹毛斷發,鋒利無比,棱面之間自然形成血槽。像是縮小版、無手柄的三棱軍刺,卻更為精致和危險。不知道用的什麽金屬材料,細成這樣卻堅固無比,輕易紮進肩膀肌肉,穿透琵琶骨縫隙,而後釘進樹杆。
段奕疼得臉色發青,冷汗浸透白襯衣,才動動右手,肚子上又挨了一腳。男人穿的硬皮靴跟兇器一樣,踹得絲毫不留力,段奕像被鐵錘狠狠砸了一下,五髒六腑都緊縮起來。
“別亂動,段先生,我搭檔脾氣不太好,要是惹怒了他,你那美貌小情人細嫩的脖子大概會保不住。”
段奕動作一僵,從半染血紅的視野裏看過去,叢林中另有一個足有兩米高,鐵塔般的黑人,拎小雞崽似的将雲嘉樹抱在懷裏,橫過手臂輕輕松松勒着他脖子,看上去确實是一只手就能折斷的樣子。雲嘉樹竭盡全力的反抗在體型與職業雙重差異的壓制下,微弱得像給對方撓癢癢。
文绉绉說着流暢華語的男人,脖子上挂着夜視儀,單獨看算高大,被鐵塔黑人一襯也像個小雞崽。迷彩服包裹着飽滿堅實的肌肉,一舉一動都透出股蓄勢待發的精悍,黑發黑眸,容貌端整,竟然也是個亞洲人,三十出頭的模樣,稀薄星光照耀下,竟然顯得文雅而友善,只是那友善怎麽都透着股禮賢下士的味道,男人就這麽站着,便帶出一股君臨天下的氣勢,內斂深沉,卻不容忽視,久居人上的視線落在段奕身上,很有幾分纡尊降貴的味道。
段奕腦中飛快運轉,那血槽雖然沒有正宗軍刺那麽狠毒,但也造成了足夠大的傷害,琵琶骨附近和手掌心的傷口一直汩汩冒着血,絲毫沒有凝結的跡象,這麽流下去不用誰動手他也挂了。但是有一點可以确認,起碼這人不想當場要他的命,那他就還有機會,至少保住雲嘉樹……
“你們是什麽人?有什麽目的?”
男人笑了起來,做手勢讓那鐵塔靠近,捏着雲嘉樹臉頰欣賞,不過倒是好心地回答了問題:“真是沒創意的問題,還以為你身為設計師會與衆不同一點……不過看在都是同胞的份上,先做個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上官仁。”之後接着補充,“我是,恺撒。”
段奕只是覺得腦海裏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卻死活想不起來,很不配合地繼續沉默着。倒是雲嘉樹給面子地露出驚訝神色反問:“你是恺撒?”
段奕的視線在自稱上官仁的男人跟自己戀人之間來回游移:“你認識他?”
雲嘉樹搖頭:“不認識,但是,聽克拉倫斯提起過。有幾次遇到棘手的麻煩,他總是說,去找恺撒。”
“克拉倫斯倒是什麽事都不瞞着你,”上官仁爽朗地笑,“他是老主顧,有VIP優惠的。”
雲嘉樹皺眉,臉上的鮮血已經幹涸,因為不再徒勞掙紮,身後的黑人也不太拘着他,反而像個守護者似的立在背後。沾染血跡的美貌青年,在星光下散發着凜冽威壓:“那麽,這一次,你的雇主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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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奕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有一種職業,叫做“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只要支付得起價碼,小到代送情書,大到複仇陷害甚至盜取國家機密,什麽事都做。通稱賞金獵人,其實就是萬事屋。
行有行規,賞金獵人們也有經年累月,約定俗成的一套行事規則,首先一條就是劃分級別,由公會通過資歷年限、戰績表現及口碑進行考察,頒發由低到高總共十級的執業證書。這一切資料情報科都有,只是段奕一門心思脫離這些東西,做個單純的時裝設計師,要不是被段臻有意無意拉着幫忙整理資料時當逸聞掃了幾眼,他根本不會多關心。
所以現在能記得的也不多,大約是最高第十級的賞金獵人,名額只有一個,稱號沿用的是古羅馬帝制的象征——恺撒,不僅是種榮譽,也擁有公會最高權限。另外,現任恺撒失蹤超過一年,或者确認死亡,或者正式退休後,才會選拔新恺撒。
三年前他看見的那份情報,就是關于新恺撒的消息。只可惜,他那時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第一次,段奕開始質疑他當初的職業選擇是個錯誤。
“賞金獵人?不管你的雇主出多少錢,我給你雙倍,不,三倍如何?”
“你似乎想起來我是誰了,不過,這種幼稚的想法,倒是讓我相信你真的只是想做個普通的時裝設計師。要是出錢就能收買,誰還敢委托我們做事?”賞金獵人的現任恺撒上官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當真是個君臨黑暗世界的王者,他轉身走到雲嘉樹面前,輕佻托起青年形狀端麗的下巴,像是猛獸在欣賞剛剛捕獲的獵物一般愉悅眯眼,“雇主自然是你的家長,王子殿下。”
所以并不是有人要對段奕下手,連累了雲嘉樹,而是有人要對雲嘉樹下手,連累了段奕和他的助理們。
雲嘉樹皺眉,忍了忍,又忍了忍,終于忍無可忍一巴掌揮開男人的手:“Damn it!”一連串的遭遇終于逼迫貴公子爆粗,段奕忍不住對他豎起大拇指,卻換來青年冷冽一瞪。
上官仁不以為意,如同容忍寵物炸毛的飼主一般,換只手拍了拍雲嘉樹的臉頰,指腹蹭掉他臉上一些血跡,又帶着幾分審視打量段奕:“再拖下去警察就來了,完整帶回海尼斯,順便給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國佬一通教訓的任務,差不多完成了吧。唔,再當着你的面j□j他如何?”
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國佬咬緊牙關猛力一掙,手掌往外移動了半寸,錐型的金屬棍将掌心傷口撕裂擴大,雲嘉樹卻聲音冰寒地阻止他:“別動,別上當,他的任務是完整帶我回去。”
上官仁還是笑,上前将兩柄金屬棍拔起來,動作太快,扯得傷口內的肌肉都跟着外翻,接着随意一甩,鋒刃和血槽沾染的血水就清除得幹幹淨淨。
本年度最倒黴設計師被三棱的刀刃再切割一次,擺脫禁锢後單膝着地,嘶啞喘着氣,竭盡全力回複體力,同時牢牢盯着對方,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擠出聲音:“你他媽要是敢動他……我一定殺了你!”
被威脅的賞金獵人一邊收回武器,一邊語調溫和地反駁:“感情還真是好得讓人嫉妒啊,不過,插入體內只會多點東西,并不違反完整的協定。”
“這一點去跟你的雇主解釋。”雲嘉樹不為所動,語氣冷漠,比段奕最初見到的時候更為無機質,一言一語仿佛是提前輸入,照本宣科的機械發音,“既然打開門做生意,VIP客戶的評價應該很重要。”
上官仁聳肩,将那名為燕針的武器插入大腿外側的專用皮革帶上,有些無趣地咋了下舌:“切,看走眼了,還以為是随便吓唬就會發抖的小白兔。”
他再度輕佻撫摸下雲嘉樹的臉,在對方厭惡躲閃的時候将一管麻醉劑通過頸部注射輸入,麻醉劑很快起了作用。
段奕收緊右手,疼痛刺激着因為失血過多而昏沉的神志,炮彈一般從地上彈起。那黑人沉默寡言,身手卻比雲嘉樹當初那兩個保镖強悍上好幾倍,他伸出鐵鑄般堅硬的手臂将段奕攔下來,緊接着巨大的拳頭狠狠砸在他胸腹交際位置,強大沖力下去,段奕立刻呼吸停滞,整個人摔地上,只能用一雙狠厲仇恨的眼睛瞪着撤退的賞金獵人。
上官仁打橫抱起昏迷不醒的雲嘉樹,笑容端方,優雅颔首:“那麽,段二少,Arrivederci(再見)。”
之後轉身,順着來時的路越走越遠,直到背影隐沒樹林中。
寂靜冷杉林裏,突然響起一聲負傷野獸的嘶吼,之後又歸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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