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她的過去

彌衣和中原中也在岔路口分開了，雙方獨自向前走着，逐漸淹沒在人群中。

下班後的生活總是格外單調，彌衣回到公寓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躺沙發上了，打算玩會兒手機就去休息，不過玩了沒多久她就想起來今天好像有個關于京都地區的特別采訪……

她猶豫了會兒，還是打開電視鎖定頻道，順便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這是針對京都陰陽師大家花開院一族的采訪。

屏幕上，除了年輕幹練的記者外還有一位老人，那是花開院的第二十七代當家。

老人家頭發已經花白了，但眼神清明，氣色也好，一看身子骨就很硬朗。

記者問的問題都很官方，二十七代回答得也正經，可最後，枯燥的氛圍一下子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您覺得誰更适合擔任下一代家主呢？您的嫡長孫的呼聲似乎很高。】

二十七代明顯頓了一下，見狀，記者來勁了。

【您的臉色不太好，是表示這個說法并不屬實，下一任當家不是嫡長孫，還是說原本定的嫡長孫，但遭到了其他家族成員的強烈反對呢？】

【……我想這個問題并不在商定的流程範圍內。】

記者笑道。

【就當是個趣味問答嘛，觀衆們也很感興趣的。】比起除魔衛道那種不實際的東西，還是世家大族的繼承人之争更能炒話題。

【抱歉，我累了，身體有些不舒服，灰吾，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畫面轉到了一個眼鏡男臉上，鏡頭給得太突然，他完全沒有準備。

【什麽——我嗎？！你們事前沒說有這一段啊！家主，喂！家主你別走啊！】

Advertisement

二十七代的身體果然硬朗，健步如飛，溜得飛快，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記者只好把火力集中到花開院灰吾身上。

【請問灰吾先生，當年花開院家遭遇變故，分家子陷害宗家嫡長女，也就是二十七代家主的嫡長孫逼其不得不離家出走淡出陰陽師界的傳聞是不是真的，花開院的內部管理已經松懈到這個地步了嗎，那位嫡長女現在去了什麽地方，你們暗地裏有沒有去找過她，是否有處罰分家子以儆效尤？請給我們一個答複。】

——好家夥，原來在這兒等着他呢！

連普通人家都知道家醜不外揚，更何況是花開院，灰吾含糊了一陣，最後以極快的語速喊了一聲“答複就是這樣今天的采訪到此結束，散了散了”就逃走了，半點猶豫都沒有。

記者見沒戲，只好面向鏡頭遺憾地作了總結，當然免不了講一些能把觀衆的胃口吊得老高的話。

果然不該小瞧了電視臺的策劃啊，采訪陰陽師追溯歷史是假，爆出猛料吸引熱度才是真。

電視裏的畫面還在繼續，彌衣的目光卻不在那裏了，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摳着水杯邊緣，輕輕漾開的水面扭曲着她的面容倒影。

她就是那個離家出走的嫡長女。

花開院的血脈已經延續了千年之久，他們以驅除妖怪守護人類為己任，與非人生物之間的鬥争不知持續了多少個歲月。

和花開院同一時代的家族大多都沒落了，而他們能穩穩守住“第一”的名號，這都多虧了十三代花開院秀元的改革——只要有才能，分家也可以作為養子入住宗家，甚至可以繼續往上爬，直到成為花開院家家主。

彌衣這一代有幾位分家天才，但把他們的天賦和她的生得術式一比，免不了都矮了一頭。

與生俱來的【福神将至】讓她有足夠的資本成為下一任家主，再加上身體裏流的是宗家的血，這簡直是花開院家百年難得一見的喜事。

然而彌衣的成長沒有想象中那樣順利。

和其他陰陽師不同，她太過仁善也太過天真，竟然在一次家族會議上提出了人妖共生的理念，要知道花開院的宗旨就是消滅妖怪，非黑即白，她這提議太荒謬了。

從此以後，分家人多長了一個心眼。

要是別人說這種話就算了，這位可是最有望成為下一任家主的嫡長女，這個理念的提出已經超過荒謬的程度，簡直可以稱得上可怕了，萬一她真的成為家主了怎麽辦，陰陽師真的要與妖怪為伍嗎？家族千年基業豈不是要毀在她手上？

于是有幾個比較有實力的分家子計劃着除掉彌衣并封印她的式神，但由于【福神将至】的存在彌衣險險逃過了一劫。可她的式神就那麽好的運氣了，後者被封印在器具裏，後來器具被運送了出去，花開院長老們審判這幾個分家子的時候他們全都自盡了，沒人知道那個器具被送到了哪裏。

懵懂的嫡長女在這一刻才真正長大了，她不認為人妖共生的理念是錯誤的，但家人不惜去死也要阻止她的反應卻又讓她不得不去質疑自己，陰陽師的職責到底是什麽？

彌衣一天天地消沉下去，在其他人的冷眼相待下對自我的懷疑也越來越嚴重，她逐漸明白，自己已經沒辦法繼續待在這個家裏。

彌衣離家出走了，在沒有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

這不單單是一場被逼無奈的離家之行，同時也是對式神的解救之旅，她想找到對方向對方道歉，如果不是她的無能事情也不會變得這麽糟糕。

聽說魔都橫濱是孕育妖怪的溫床，分家子當年有可能把封印器具扔到了這個地方。

起初彌衣不知道該從哪裏入手，那時的她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子，而且是與花開院家斷絕了關系，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态。

不幸中的萬幸，她在這座偌大的城市裏遇見了森鷗外。

某個夜晚，在思考該去哪裏落腳的彌衣無意間發現有妖怪正在跟蹤森鷗外，還試圖襲擊，看見那一幕，身為陰陽師的責任感一下子就上來了，她大喊一聲“危險”撲倒了森鷗外，正要扔符紙，結果森鷗外的人形異能愛麗絲瞬間就把妖怪解決掉了，只剩下她和森鷗外大眼瞪小眼，場面十分尴尬。

這是一個美好的誤會。

之後森鷗外收留了彌衣，彌衣也在盡自己所能回報森鷗外，當然，花開院這一姓氏她一直沒有透露。

想到這裏，彌衣心裏感慨萬千，腦海中漸漸浮現起赭發少年的身影。

第一次見到中原中也時他的周身就萦繞着和同伴格格不入的孤獨感，和當年的自己屬實有幾分相似……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忍不住去提醒他的。

希望真的能如他所說，【羊】的人不會傷害他吧。

彌衣關掉電視，又起身去關窗戶，手剛摸上玻璃，一道金光突然從餘光中掠過。

？！！

她立馬挺身站直，探出腦袋朝上方望去。

天幕呈現出的是蒙蒙的黑色。

是晚霞嗎？不對，這個時間哪來的晚霞——可她剛剛真的覺得有東西從天上擦過去了！

彌衣一臉困惑地把脖子縮回來，嘀咕了一陣，再次擡起小臉張望一圈，依然沒有發現，她心想可能真的看花眼了。

“……還是去睡覺吧。”她喃喃道，“明天還得早起呢。”

蘭堂的私人物品清點得差不多了，下一個步驟就是全部丢到海裏去，這做法有點破壞環境，但是是老傳統了，不執行不行。

做完了這些工作後彌衣和同事一起去了附近的餐廳，這家餐廳是Mafia旗下的，專門供港/黑人員用餐。

彌衣還挺喜歡用餐時間的，因為在這裏可以聽到很多同事對于工作的抱怨和某個項目的意見，有助于上面改善方針……

“你們覺不覺得有點怪啊。”後面那一桌人的聲音離得最近，“首領最近帶回來的孩子都挺小的。”

“可不是嘛，之前那個叫太宰治的小鬼好像才十四歲吧。”

“人家今年十五了。”

“十四十五都一樣，反正沒成年，你別打岔，我都忘了剛剛要說什麽了……啊對了，後來就是十三歲的彌衣小姐，最近的一個應該是那個叫做夢野久作的吧，我偷偷打聽了一下，啧啧，才六歲。”

“感覺首領好像很鐘情于小孩子……”

“住口！不許說首領是變态！！”

“……明明誰都沒有那麽說吧！”

“咦？可是你昨天才說過覺得首領有點變态……”

“你也住口！”

“你說啊，首領為什麽會那麽好命呢？”

“唔……因為實力強大？”

“誰說實力的問題了，我指的是異能啊異能！愛麗絲醬明明那麽可愛，竟然是首領的異能，我們的故事徹底結束了嗚嗚嗚嗚嗚……”

“你們的故事什麽時候開始的……”

“愛麗絲醬……愛麗絲醬……愛麗絲醬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坐下哭——坐下哭——！！！！！”

彌衣：“………………”

這屆同事怎麽回事？

“彌衣小姐。”坐她對面的同事悄悄問，“是否要把這些話上報給首領？”

彌衣搖了搖頭：“只是飯後聊天而已，随他們去吧。”就是有點委屈森先生。

午休之後，森鷗外召彌衣去了辦公室，與之同行的還有太宰治。

“能見到你們兩個很高興。”森鷗外微笑道，“先停下手裏的工作，有新任務需要交給你們處理。”

最近港口Mafia在和高濑會争奪橫濱港向東南方向發射的海上非法武器貿易航路的控制權，所謂先禮後兵，雙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磋商，等實在談不下去了再開戰。

太宰：“所以呢？磋商過程不順利？”

“比那更嚴重。”森鷗外說道，“高濑會的高層在趕來參加會議的途中被襲擊了。”

高濑會要是受到重創，獲益最大的就是港口Mafia，現在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港口Mafia是假借磋商之名要給高濑會一個教訓，可事實是森鷗外根本沒有下達過這一類的命令，高濑會是被第三方勢力偷襲的。

聽完這些，彌衣問：“森先生有懷疑對象麽？”

“不确定，畢竟我們仇家很多。”他有明确的自我認知。

就在太宰和彌衣的腦子開始運轉時，男人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不過這裏有一張現場拍攝的照片。”

他不緊不慢地從辦公桌上的信封裏取出照片，單手拿着，把有畫面的那一面轉到彌衣這邊。

那是一片較為空曠的地帶，中間有個像是被什麽東西給重重壓出來的大坑。

跟港/黑有過節，又有實力對抗高濑會，其能力還能制造出這種大坑……

彌衣和太宰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