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更）弟弟

憑空出現的野獸發出一聲咆哮，朝彌衣撲過來。

事發突然，她根本來不及拿出符紙，直接被撞飛了出去，身體摔落在地上。

“唔呃——！”

她痛呼出聲，連眼睛都花了一瞬。

彌衣咬緊後槽牙，借手肘的力道一點一點支撐起上半身，辨認出面前的人：“龍二……”

攻擊她的狼此時正乖乖地攀在被稱為龍二的少年的肩膀上，後者俯視着自己的親生姐姐，眼神冷傲，說出的話也跟摻了冰碴子似的：“這麽久沒見本來以為你多少會有點長進，沒想到還是這麽弱，連餓狼的一擊都沒辦法承受住嗎？”

“下手真狠……”彌衣沒有把對方的冷嘲熱諷放在心上，她忍受着疼痛，努力調勻呼吸，“你大老遠從京都跑過來，就為了跟我打架？”

龍二嗤笑一聲:“不用腦子想也該猜出我是來帶你回去的。”

果然……他到底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彌衣發現對方直到現在都沒有把式神收回去，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難道你想直接把我打到沒有還手能力了再帶走？”

“好提議，畢竟要是在你還清醒的時候帶走你，路上可能會出意外。”花開院龍二擡起手指，嘴唇輕啓，“至少撐兩次再暈過去吧，彌衣。”

“餓狼，吞噬吧。”

咒言發動，式神被激活，再次伸出利爪撲向彌衣，危急之際，有道黑影突然從旁閃過，直接踢出一腳正中它的下颚。

惡獸在空中翻滾了幾圈，似乎被踢懵了，停下來的時候還晃了晃腦袋。

“就知道你有事瞞着沒說。”

車輛駛過，前照燈從中原中也身側一閃而過，将他的輪廓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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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手橫抱着彌衣，質問的話還沒問出口，懷裏的人就突然掙紮起來。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啃噬胃部一樣，彌衣已經痛得沒辦法說話了，連喘息都在顫抖，臉色蒼白得如同白紙一樣，手也死死地抓住了中也的衣服——這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代表她對疼痛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啊啊——”

“那邊的小子！”中也瞪向龍二，藍色瞳孔中是鋒利的目光，“你對她做了什麽！”

“……人類？”

花開院家是不允許陰陽師用術式傷害人類的，龍二感受不到赭發少年身上的妖力，因此作出了對方是人類的判斷。

不行，不能再糾纏下去了，打起來的話動靜只會大不會小，附近的居民會被吵醒，車輛也會越來越多，他不能對人類的正常生活造成影響。

反正也确定彌衣在橫濱了，過了這陣子再來找人也不遲。

“對人類出手可不是我的風格。”權衡好利弊後，龍二把式神收進竹筒裏，塞好塞子，“等沒有外人打擾的時候再見吧，彌——”

他不經意擡起眼睛，瞳孔倏地縮小。

巨型石塊從天降下，以筆直的軌道砸向他這邊。

石塊沖起漫天灰塵的同時，中原中也在空中一翻身，利落地跳回到地上，而這個過程中彌衣始終被他穩穩抱着，皮都沒破一點。

“做了不該做的事甩甩袖子就想溜，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讓他離開吧。”

彌衣虛弱的制止聲打斷了他的話。

“你在開玩笑嗎？”中也一臉意外，“他剛剛襲擊了你，要是我沒趕到現場你應該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吧？”

彌衣抓着他衣服的指頭因為用力而泛白:“我知道……”

見她都這幅樣子了還這麽堅持，中原中就算再反對也只好讓步。

他掃了眼對面，黑發小子被用重力帶起來，下落速度跟子彈有得一拼的石塊撞個正着，雖然勉強擋下了卻也傷得不輕，扔在這兒不管的話威脅不大。

“我帶你去總部治療。”他把心思放回到彌衣身上，皺着眉頭說道。

花開院龍二的術式不只是單純的攻擊，“餓狼”又名“言言”，它可以入侵到被攻擊者的身體裏，從其內部造成破壞，彌衣的體質并不算強壯，言言對她造成的傷害是加倍的。

中原中也帶着彌衣去找港口Mafia的專職醫生去了，後來花開院龍二也離開那條街，回了暫居的酒店。

“那家夥……下手真重……”

他一瘸一拐地挪進房間，将房卡插入卡槽。

随後解開外套和上衣，找來醫藥箱艱難地給自己上藥。

教訓完親生姐姐的他一點都不覺得痛快，心裏反倒越來越堵得慌了。

但并不是因為被中原中也反揍了一頓。

說實話他和彌衣關系挺好的，盡管年齡相差沒幾個月，但彌衣一直都在履行長姐的職責，無論是在課業還是日常生活中都以弟妹為先，處處照顧着他，他雖然什麽都沒表現出來，但心裏都記着……

所以只是失去了式神而已，有必要丢下他整整一年都不聯系嗎！

一提起這件事龍二就惱火，天知道這段時間他費了多大的功夫到處找人，自己原定的安排是今天就離開橫濱，要不是昨天下午偶然發現了彌衣殘留的靈力，他差點就錯過了！

一不留神勁使大了點兒，棉花被重重壓在傷口上。

龍二“嘶——”了一聲。

今天救彌衣的那個少年和她很熟的樣子，八成是朋友，還是個極其讓人讨厭的朋友。

這也太可笑了，花開院家的嫡長女大老遠跑橫濱來交朋友，真打算在這兒定居不回去了？

本來還想把人打昏直接扛走的，被那少年橫插一腳計劃就必須改變了……不過沒關系，彌衣的性格他最了解了，只要他約她出來當面談一次她一定會答應，到時候再出手也不遲。

……

“既然把水吐了出來，那就應該沒大礙了。”醫生問，“彌衣小姐，你這是被人襲擊了嗎？”

“沒有。”彌衣在中原中也開口前搶先回答道，腹部的疼痛感沒有徹底消失，她的手還捂在那裏，“是誤傷。”

中原中也露出不贊同的眼神，但迫于無奈還是選擇了沉默。

醫生也沒懷疑:“行，外傷我都給你處理好了，你在這兒休息會兒，沒其他異樣就可以走了。”

“好，麻煩你了。”

醫生開門離去後，中原中也終于把疑問問了出來:“為什麽不說實話？”

彌衣垂下眸子，淡淡道:“說實話的話，他會被追殺。”

Mafia有三條鐵律，其中一條就是【如果被打就一定要用更厲害的拳頭打回去】，要是把實話說出來醫生就會上報，襲擊組織要員，龍二一定被黑蜥蜴列入擊殺名單。

“都傷成樣了還在幫敵人掩飾……”話音未落，中原中也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他是你朋友？”

“不，是家人。”

“就算是家人也——家人？”

彌衣擡起臉看向他，語氣平和得像是在讨論今天的天氣:“他是我的親生弟弟。”

“家人”這個詞在中也的印象中應該是溫馨的代表，可那個黑頭發的揍起彌衣來一點兒都不含糊，下手那麽重，他根本沒辦法把兩個人的關系代入到姐弟之中。

要不是彌衣的表情那麽認真，他都要懷疑對方是在故意逗他玩了。

彌衣:“中原先生。”

被叫着名字，少年回過神來:“怎麽？”

“這麽說可能對出手救了我的中原先生有些冒犯，但是今天發生的一切能請你幫我保密嗎？我會處理好和他之間的事，不會影響到組織。”

中原中也愣了下，然後撓了撓頭:“既然是家事的話我也沒有插手的理由了……不過你真要一個人去對付他？一對一你可沒什麽勝算。”

“會有辦法的，畢竟我是他姐姐嘛，對了，還有件事。”彌衣眉眼一展，露出笑意，“今天很感謝你，中原先生。”

“客氣的話就免了，都是同僚，沒人能在那種情況下袖手旁觀。”

休整了半個小時，彌衣同中原中也告別了，她想清楚了，逃避不是好辦法，有些事情必須當面做個了結。

考慮到這點，她沒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先去了另一個地方。

隔日下午，她在被龍二襲擊的地方發現了花開院家獨創的暗號，解讀出其中的意思後她将它擦掉，向着暗號約定的地方走去。

倉庫街。

黃昏收起了光芒，黑沉的夜在天空中一寸寸彌漫開來。

彌衣走進一間倉庫中，這裏離商業街和住宅區很遠，夜色融融，只有角落裏的一盞節能燈發出冷白的人造光。

她在屋子中央等了一會兒，直到一道影子出現在門邊。

“你果然來了。”龍二看見人已經到了，直截了當地問，“想清楚了嗎？”

彌衣坦言：“嗯，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最後一次機會，現在改口我還能原諒你。”

彌衣用沉默拒絕了他。

“沒辦法了。”龍二的手摸向腰間，取出一個竹筒，左手食指放在了塞子上，“餓狼的攻擊力你已經領教過了，接下來——唔姆！”

他的動作被迫停了下來，甚至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這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情。

以龍二站立的地方為圓心，四周出現了六芒星圖案，圖案散發着瑩瑩白光，看似平平無奇，卻包含着安靜與溫柔的力量。

龍二驚疑道：“結界術？！”

是剛剛施的術嗎？不，他并沒有看見施術的過程，應該是在這之前就已經布置好了的……可不應該啊，地點是他選的，時間也是他定的，對方怎麽可能提前做好準備，她又不會預知。

“我對橫濱的地形比你要熟悉得多。”彌衣一步都沒有挪動過，就站在原地深深地注視着龍二，随後緩聲道，“不能讓普通人類看見陰陽術，所以你選擇的地方一定會是遠離商業街和住宅區的沿海地區或近郊。”

“你也在近郊放下了結界？”

“不，難道你沒發現嗎，你的鞋子沾上了泡桐花瓣。”

“花瓣……”龍二不能動，沒法去檢查彌衣說的是真是假。

彌衣上前幾步，将系在他外套裏的竹筒全都取了下來，也把他抓在手裏的裝着式神餓狼的那一份抽了出來，收好：“上次你攻擊我的時候我摔在地上，剛好看見了，這裏只有倉庫街附近開了幾株泡桐，再結合一下你的行動路線，很容易就能猜到你來過這裏。”

選擇熟悉的地方作戰是人類的習慣，既然龍二來到過這裏，那麽把見面地面選在近郊的可能性就低得可憐了。

龍二不蠢，被這麽一點很快就猜出了下文：“所以其他幾間倉庫的鎖是你挂上去的？”

他來這裏的時候發現其他幾間倉庫都上鎖了，只有這裏的鎖鏽得厲害，随便一弄就能報廢，所以他就把地點選在了這兒，當時還沒什麽感覺，現在一想根本就不是他約彌衣，而是彌衣約的他。

他知道彌衣不會拒絕自己的邀請，彌衣也知道他一定會約她見一面，這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默契。

明白是自己主動往陷阱裏跳，龍二不說話了，他微微閉上眼睛，從喉嚨裏發出低沉的笑聲。

彌衣眯了眯眼。

“哈、哈哈……”再次睜開雙目的時候，少年的表情變了，神情陰沉卻依然冷笑着，“這是受到打擊後迅速成長起來了嗎？”

以前的花開院彌衣哪裏懂這麽多彎彎繞繞的，不過就是個人畜無害的乖乖女罷了。

彌衣淺金色的瞳孔裏沒有出現什麽感情波動，畢竟從進入倉庫到現在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也可以這麽認為。”

“難道你要一輩子都躲躲藏藏的？”

“并不是一輩子。”彌衣說，“我只是需要時間想清楚以後的路要怎麽走。”

“和妖怪共存的理念與家族規定相違背，雖然你們嘴上不說但心底裏一定都不認同，而分家的大家只是把這一想法表達出來了而已，我失去了式神，也失去了分家的支持，以那種情況待在家裏只會加深雙方的矛盾，所以我選擇了一個對雙方都好的方法。”

她離開了，去外面的世界磨砺自己搖擺不定的內心，同時分家和宗家的來往也會相對輕松些，避免影響家族內部的關系。

彌衣說得理所當然，像是自以為做了最聰明的決定一樣，龍二聽着，再也繃不住了，臉上笑容消失，用壓抑着某種強烈感情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質問:“所以在你心裏，老爺子，我，還有柚羅，都不會幫你是嗎？”

“……你說什麽？”

“陰陽師擅自脫離家族可是重罪啊，要不是老爺子一力擔保你以為你能像現在這樣活得自由自在？”

彌衣沒有掩飾自己的困惑:“我不明白，那他為什麽又要派你來抓我回去？”

聞言，龍二神情一頓，錯開了和對方相對的視線。

“難不成……”彌衣放低了聲音，不确定地問，“你是擅自跑出來找我的，怕我在外面遭遇不測想帶我回京都？”

“……自作多情！”

他才沒有這麽想過，嗯，絕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