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表哥

李輕婵被推倒在平陽公主車駕前,而平陽公主又恰好掉了玉佩被她撿到,從而起了争執,讓她認出了對方。

“玉佩掉了也就罷了,怎麽上面的挂穗也沒了?”

李輕婵那塊是直接挂在脖子上的,而平陽公主的則是以金絲縧串着瑪瑙珠子做成的精致挂穗垂在腰間的。若是連着挂穗一起掉的,李輕婵何至于會把那塊玉佩認成是她的?

平陽公主回憶着李輕婵的态度,冷哼道:“若非如此,怕是只有她能猜出我是誰,然後悄悄躲遠了。”

而平陽公主不會認出她,兩人會就這麽錯開。

欣姑姑覺得平陽公主說的在理,緩緩道:“那這背後操控之人必然很清楚阿婵小姐的習慣,又對公主今日的穿着、行蹤十分清楚,才能悄然近身對公主的玉佩做手腳。”

欣姑姑越說越慢,後背漸漸冒了涼氣。

前者暫且不提,能做到後者必然是平陽公主身邊的人。

而這人這麽做的目的是要将李輕婵送至平陽公主手裏,現在也确實達到了。

欣姑姑想起先前自己的言行,心頭一抖,噗通一聲跪下,急聲道:“公主明鑒,奴婢絕無二心,更不曾背叛公主!”

廳內香爐中的熏香緩緩升起,将燭光籠罩得更加模糊。

平陽公主撐着下颌斜依在美人榻上,懶懶地動了動眼皮子道:“沒說你,起來。”

她自己身邊的人都用了幾十年,要背叛早就背叛了,不至于等到今日。

況且她雖不曾直說,但很清楚自己心中所想。欣姑姑說着那些引她心疼李輕婵的話,實際上也是在揣摩她的心思,給她遞臺階。

欣姑姑遲疑起身,緩了緩心神,問:“那會是誰?”

平陽公主身邊人伺候的人多,一時竟想不出哪個有動機又能不聲不響做出這種事。

完全沒有頭緒,便轉而問起了李輕婵的情況。聽欣姑姑說完,平陽公主臉色越來越沉。

管事太監便是這時來的,見廳內氣氛冰冷,飛速簡短道:“公主,侯爺來認錯了,請您饒了三少爺。”

平陽公主此時根本沒心情搭理譽恩侯,眉宇間盡是厭惡道:“讓他滾。”

“是。”管事太監早就習慣了平陽公主的态度,退出去時又問,“那侯爺給李小姐送來的賠禮可要收下?”

“賠禮?”平陽公主倏然擡眼,直起身子沉聲問道,“他見過阿婵?”

管事太監面帶疑惑,道:“公主不是因為侯爺瞞了李小姐給您的信,才授意世子羁押三少爺嗎?”

“給我的信?”平陽公主語調微揚。

“侯爺是這麽說的。”

“信呢?”

管事太監看出異樣,心裏咯噔了一下,道:“侯爺說他當時聽到娴姑娘的名字,只想着替公主出氣,将人趕出去後,看也沒看就将信毀了……”

平陽公主臉色頓時難看無比。

管事太監不敢出聲,悄悄看向欣姑姑。後者将這事在心裏細細思量了一番,輕聲道:“如此說來,阿婵小姐是到了京城立刻就求見公主了,只是她初來乍到,不知道近年來公主鮮少回侯府,才鬧了這出誤會……”

眼見平陽公主臉色有所緩解,欣姑姑接着道:“這也不怪阿婵小姐懼怕公主了,在她眼中,可是公主您先拒見她的。”

平陽公主還是氣憤難消,眯起眸子恨恨道:“跟鐘遠函說,這回二房家的老三不脫層皮別想出來,讓他仔細其餘幾個,千萬別被我逮着了把柄!”

管事太監忙領命下去了。

欣姑姑又溫聲道:“世子真是有孝心,公主這邊還沒得到消息呢,世子已經幫着出了氣。還是拿三少爺出氣,這下能讓老太太和侯爺安分一段時日了。”

這話平陽公主愛聽,點了點頭道:“他譽恩侯府五六個少爺又如何,加一起都比不過我兒……”

說了幾句鐘慕期,欣姑姑又提起了李輕婵,“可要喚阿婵過來?方才奴婢領人請她時,可是直接破門而入的,她這會兒估計害怕的緊,公主可得好好與她說說,別再鬧了誤會。”

平陽公主想了想道:“我去看看她。”

然而她剛站起,忽又頓住,驚疑道:“阿婵早上剛被拒見,子晏就捉了老三出氣,然後阿婵就出現在了我眼前。”

子晏便是鐘慕期的小字。

欣姑姑愣住,在心中将這幾件事串聯了一下,猶疑道:“難道是世子安排的?若是世子安排的,那倒是能解釋得通了……”

平陽公主神色幾度變化,過了片刻,重新坐了回去,緩緩道:“你讓人照顧好阿婵,明日一早去宮中請禦醫過來。還有,世子一旦回府,立馬告知我……”

李輕婵被人帶到聽月齋,侍女沒為難她,晚膳和洗漱也伺候得很用心,但李輕婵心中不安,追問着平陽公主到底為何将她帶來,始終沒能得到回答。

她本以為這晚肯定睡不着的,結果剛躺下沒一會兒就睡得不省人事。

等她睡着了,侍女悄悄進來将角落裏的安神香拿了出去。

翌日,李輕婵半睡半醒間感覺頭暈腦脹,耳邊嗡嗡,似乎有人說話,可她聽不清楚。

直到苦澀的藥汁喂進口中,熱氣從四肢升起,才有了力氣睜開雙眼。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秋雲焦急的聲音似隔着一層紗傳入耳中。

李輕婵大腦混沌,渾渾噩噩沒有出聲。

又閉着眼睛躺了會兒,才回了些許精神,雙目迷茫地望着陌生的青白紗帳,澀聲問:“這是……在哪兒?”

秋雲俯下身子給她擦了擦嘴角藥漬,輕聲道:“小姐你忘了?昨日咱們撞見了平陽公主,孫嬷嬷他們全都被關押起來了,就咱們倆被帶到公主府……”

“咳!”一道低咳聲打斷了秋雲。

秋雲身子一僵,飛快往床帳外瞟了一眼,見李輕婵面露疑惑,解釋道:“是欣姑姑。”她貼近李輕婵耳邊,低聲道,“就是昨日平陽公主身邊跟着的那個。”

李輕婵想起來了。她想要起床,動了一下發覺自己全身酸軟無力,竟是坐起來都難。

“先躺着吧。”欣姑姑上前一步,“等你好了公主才會見你。”

秋雲也按住她低聲道:“小姐你一直不醒,是欣姑姑請了大夫過來的。”

李輕婵心裏頓時一個激靈,她的心疾是自己吃藥裝出來的,萬一京城的大夫醫術高超看出來了怎麽辦?

她正惶惶不安,秋雲又道:“大夫說小姐你是趕路疲勞,又受了驚吓,喝些藥歇幾日就好了,沒事的。”

欣姑姑也未提心疾的事情,簡單說了兩句,留了兩個侍女就走了。

李輕婵的心這才重新落了回去。

一直躺到午後,李輕婵感覺好了許多,被侍女領去亭子裏坐了會兒,順勢問了幾句公主府的事情。

欣姑姑留的兩個侍女年紀也不大,活潑好動,李輕婵才問一句,她倆就自己說個不停。

“侯府那老爺少爺一大堆,加上夫人小姐和姬妾,幾十個主子,不是這邊因為一匹布或者首飾争吵,就是那邊誰又私自支賬鬧起來,公主嫌煩,很少回去。反正公主府是公主府,侯府是侯府,兩邊互不相幹。”

李輕婵從未見過這樣的,那好歹也是個侯府,怎麽比普通人家還荒唐。

她想着,但沒問出來。

兩個侍女對視一眼,接着道:“說是侯府,其實內在荒敗,一窩子金玉其外的,家底都快沒了,還要打腫臉維持世家奢侈的日子。”

“老太太還當自己是簪纓世家呢,也不想想,要不是咱們公主與世子,這爵位早該在二十年前就被削了。”

這話說得太直白,李輕婵不敢接。

譽恩侯府再怎麽敗落也是一個侯府,更是平陽公主的夫家,這兩個侍女膽子可真大,竟然這麽妄議。

她不敢說,但側耳聽得認真。畢竟現在被關在公主府,什麽消息也打探不了,對京城更是絲毫不了解,只能從府中侍女口中知曉外面的事情。

“說起來,世子昨夜未歸,怕是又宿在刑獄司了……”侍女轉頭叮囑李輕婵,“姑娘可不能在府中亂走,咱們世子最不喜生人近身,還是避開的好。”

李輕婵忙點頭道謝。

她聽馮意提過平陽公主有個兒子,頗受帝王重視,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是與皇子們一起長大的。

為了避嫌,馮意也沒與她說太多,只是讓她盡量避開這位世子。

李輕婵本就因為裝病心虛,現在聽聞世子掌管刑獄司,更是懼怕。

侍女又叽叽喳喳說了許多別的,而李輕婵剛喝過藥犯了困,不知不覺就依着欄杆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被蕭瑟秋風喚醒。

秋雲與侍女已不見了蹤影,李輕婵覺得涼飕飕的,辨認了下方向,起身往聽月齋走去。

她是想早些好起來的,早痊愈了早與平陽公主謝罪,省得她帶來的那些人遭罪,也省得被當成罪人看守。

她還記得聽月齋的位置,沿着這條小路往前,穿過前面的月亮門就是了。

然而她剛轉過月亮門,不知道從哪冒出了個侍女,“哎呀”一聲與她撞到一起。

李輕婵本就頭暈,被這一撞更是感覺天旋地轉,趔趄着往後退去,跌入一個寬厚的胸膛。

陌生的男子氣息将她籠罩住,更有灼熱的溫度透過衣衫從後心傳來,激得李輕婵打了個哆嗦。

同時鼻尖隐約傳來一陣血腥味,還有一縷似曾相識的冷香。

這些讓李輕婵想起城外客棧的事情。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身後人已退開。李輕婵乍然失去依靠,差點跌倒外地,又被一只大掌擒住小臂,生生穩住了身形。

“世子恕罪!”

聽聞侍女驚慌的告罪聲,李輕婵心中劇動,急忙站穩轉身。

道謝與賠罪的話還未出口,便呆滞住了。

眼前人英姿挺拔,五官俊朗,寒潭般的雙眸正向李輕婵看來。

而李輕婵眼中卻只有他側臉上的抓痕。她突地打了個寒顫,心砰砰跳了起來。

到了現在,她才真的确認先前在客棧看到的那具死屍不是做夢,而是真的。兇手就是譽恩侯世子,是她眼前這個人。

迎着鐘慕期冰冷的視線,李輕婵渾身戰栗,感覺下一刻自己也要被抹了脖子。

她心慌意亂,無措地閉上了眼。

然後就被自己蠢到了。

都看見正臉了現在還閉什麽眼?還不如若無其事地道謝呢!

可眼睛都閉上了還能怎麽辦呢?李輕婵心潮翻湧,幹脆心一橫朝一旁倒了下去。

暈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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