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公主

不止李輕婵愣住了,那婦人也是滿面驚詫。

“泰州……”婦人喃喃着,眼神忽如利箭般射來,沖着李輕婵命令道,“你過來。”

李輕婵腳後跟擡了擡,又停住,然後緩緩對她行了個禮。

馮意說過,當初平陽公主得了罕見的紫玉,特意讓人做成一模一樣的兩塊玉佩,其中一塊送給了馮娴。

如今見到持有另一塊玉佩的是個雍容華貴的美豔婦人,再一想方才的對話,毫無疑問,這便是平陽公主了。

因為求助被拒和方才争執的事情,李輕婵窘迫極了。

她心緒混亂,拼命保持鎮定,正想說些賠禮致歉的話,聽平陽公主語氣不悅地重複道:“過來。”

李輕婵按住了驚慌的秋雲,躊躇着獨自上前。

她也沒走得太近,到了離馬車兩步遠的地方停下,然後摘下脖子上的玉佩,再次行禮道:“民女無知,沖撞了公主,請公主恕罪。”

她低着頭,不知道平陽公主是什麽神情,但想着她既然已經不記得馮娴了,昔日情誼如雲散,這玉佩又原本就屬于她,此時物歸原主倒也沒錯。

李輕婵眷戀地撫了下系着紅繩的玉佩,而後将兩塊玉佩一起遞給了馬車旁的侍女,輕聲道:“公主的玉佩,我……民女替母親馮氏歸還。”

侍女擡頭看了眼平陽公主,猶豫了下,沒伸手去接。

而李輕婵維持着遞出的動作好一會兒,直到胳膊都酸了也沒見絲毫動靜,不由得擡頭望去。

就見平陽公主滿面怒色,正死死盯着自己。

李輕婵心頭一悸,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接着,聽平陽公主冷笑了一聲道:“果真是她的女兒,與她一模一樣。”

這話聽得李輕婵莫名又不安,悄悄看她一眼,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給出去的東西本宮從不收回。”平陽公主語氣高傲,帶着一絲涼薄,放下了垂簾道,“回府。”

馬車應聲往前駛去,而那兩枚玉佩仍留在李輕婵手中,無人去碰。

待平陽公主的馬車駛遠了,秋雲才反應過來,打着哆嗦到李輕婵身側,結結巴巴問:“那、那是平陽公主?”

她又問:“她怎麽、怎麽不把玉佩拿走?”

李輕婵也想不明白,她沉默了會兒,垂首悶悶道:“興許是覺得髒了……”

秋雲沒聽清,又問了一遍,李輕婵道:“我是說先回去吧。”

轉身往回走了一步,膝上傳來的痛覺讓她抽了口氣。

秋雲察覺到了,忙扶着她道:“是要快些回去了,也不知道方才是哪個不長眼的,竟然把小姐撞得這樣狠!”

而平陽公主回了府依然怒氣難消,煩躁地推開侍女遞過來的茶水,問道:“世子呢?”

“世子去了侯府,說今日興許不回來了。”

“去那做什麽?”平陽公主皺起了眉,“他不是最煩那邊聒噪,怎會主動過去?”

幾個侍女也不清楚。

見平陽公主心煩氣躁,年長的欣姑姑沖幾人使了個眼色,待人都退下了,緩步到平陽公主身後給她捏起了肩,道:“公主可是因為李家姑娘心煩?”

平陽公主冷笑,“她算什麽,也值得我心煩!”

“是算不得什麽,不過是個知府的女兒。”

欣姑姑說着,悄然打量了下平陽公主的臉色,又緩聲道,“說起來,我還當這姑娘長大了會十分嬌氣蠻橫呢,誰成想竟成了這沉靜的性子。要不是那玉佩,我當真不敢認她。”

平陽公主未說話,欣姑姑又道:“只是她不是該好好待在姑蘇嗎,來京城做什麽?來京城也就罷了,竟然也不來府上拜訪,白瞎了幼時公主對她的疼愛……”

正說着,外面傳來腳步聲,是府中的管事太監。

公主府的人全是宮裏帶出來的,太監見得多了絲毫不慌,進來後道:“公主,侯府那邊來人了,說世子将三少爺抓進了刑獄司,老太太差點哭暈過去,讓人來求公主讓世子放人。”

“他既然被抓,肯定是自己手腳不幹淨,還有臉來求本宮。”平陽公主不耐煩道,“把人趕出去,跟那邊說,再敢來府裏鬧,本宮就讓世子再抓幾個進去。”

管事太監依言下去了。

被這麽一打岔,平陽公主情緒反而緩了些,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屋內安靜了下來,過了會兒,仍不見欣姑姑接着說話,平陽公主忍不住開口:“她便是來了,也不許她進府。”

“是,下面的人都記得呢,從來就沒放侯府的人進來過……”欣姑姑說着,被平陽公主掃了一眼,立馬轉口,“公主說的是李家阿婵小姐?”

見平陽公主閉着眼沒說話,欣姑姑了然,輕聲道:“阿婵小姐那一摔手掌都磨破了,跟着的幾個丫鬟看着年紀都不大,也不知道會不會處理傷口。”

“再說了,李銘致與馮意無召肯定是來不了京城的,那阿婵小姐是跟誰來的呢?十六歲的姑娘家,又這麽一副好模樣,可遭人惦記了。”欣姑姑嘆了口氣,繼續道,“奴婢若是沒記錯,她在京中應當是沒什麽親戚的,人生地不熟,也不知為何進京,現在又在何處落腳,會不會被人欺負……”

平陽公主雙唇動了動,仍一言不發。

欣姑姑側目打量着她的神色,想了一想,低聲道:“若是娴姑娘還在,得多心疼……”

搭在扶手上的指尖驀然抓緊,平陽公主睜開眼睛,怒聲道:“那也是她自己選的!”

“是,娴姑娘是個有主意的,性子又倔,不然當初也不會跟李銘致離京。”欣姑姑順着平陽公主說了下去,平陽公主的臉色卻更難看了。

欣姑姑不敢接着往下說,默默倒了盞茶水放在平陽公主手邊。

只是茶盞剛離了她的手,就被平陽公主揮袖打翻,砸在鋪着厚絨錦的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平陽公主惱怒道:“這丫頭沒禮數,竟敢沖撞本宮,你馬上去把她找出來押進府裏,本宮要好好教訓她!”

欣姑姑精神一振,高聲道:“奴婢就知道公主不能放過這丫頭,早先特意讓人跟着她了,這就去把她押回來。”

那廂李輕婵回了住處,剛忍着痛清洗了手上的擦傷,就聽丫鬟驚慌來道:“小姐,外面來了好多官兵!”

丫鬟下人全被制服。

直到馬車停穩,傍晚見過的那個侍女讓李輕婵下馬車時,她還大腦暈沉,加上雙膝還痛着,下來時差點一腳踩空,好在欣姑姑及時扶了一把。

她皺了眉,道:“你就這麽害怕?”

李輕婵沒說話,小心地下了馬車,等站穩了先與她道謝,又說:“今日沖撞公主全是我一人所為,與丫鬟嬷嬷無關,還請……”

她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欣姑姑,就道:“……請這位姐姐放過其餘人。”

随行所有人包括孫嬷嬷都被看守起來,唯有她與秋雲被帶了過來。

李輕婵不知道平陽公主這是要做什麽,但大晚上派人氣勢洶洶前去抓人,想來也不是什麽好事。

她對孫嬷嬷等人沒什麽留戀的,只是覺得不能白白連累了馮夢皎送來的那些人,這才出口求情。

“這我可做不得主。”欣姑姑說着,接過侍女手中的燈籠,領着她進府。

後面被侍衛押着的秋雲見了李輕婵,急忙快步跟了過來。李輕婵惴惴不安,秋雲同樣怯懼,主仆兩個被侍衛圍着,跟着欣姑姑往前。

此時天色已晚,擡首望去,眼前是一個燈火煌煌的高大府邸,厚重的府門大開着,門前燈籠随着晚秋的風搖擺,照得高處的牌匾忽明忽暗。

李輕婵望着那明亮富麗的庭院,心裏沉重萬分,她想了一路,都想不明白平陽公主這是什麽意思。

若是記恨馮娴,那早該在自己讓人送信去侯府的時候就将自己關起來的,何故要等到這時?

她腦袋有些重,迷迷糊糊的,跟着欣姑姑邁上臺階時,又一陣涼風吹來,李輕婵打了個寒顫,見光影晃動,下意識地擡頭朝府門前的燈籠看了一眼,頓時“咦”了一聲。

“小姐,是冷了嗎?”秋雲扶着她低聲問。

欣姑姑也看了過來,意義不明地打量了下她,步子快了一些。

李輕婵搖頭,小步快走跟上欣姑姑,試探着開口問:“我方才見外面寫着公主府,這位姐姐,平陽公主不是在譽恩侯府嗎?”

平陽公主是譽恩侯夫人,李輕婵一直以為她是住在侯府的,哪知道京城還有一個公主府。

“我們公主有自己的府邸,只有心情好才會去侯府住上幾日。你來京城多久了,怎麽連這都不知曉?”

李輕婵愣了一下,“我、我剛到兩日……”

欣姑姑又看了她一眼,見她因這幾步微微喘了起來,放慢步子道:“這才走了幾步,你怎麽就累成這樣?是打小就沒好好用膳是不是?”

李輕婵被說得羞赧,同時疑惑起來,怎麽聽着她與自己說話的口吻這麽熟稔,還有一點關懷的意思?

她想問,又怕被嘲自作多情,猶豫間秋雲已經悄聲道:“我家小姐有心疾,累不得的,況且今日這麽多事,沒發病就算好的了……”

“心疾?”欣姑姑步子停住,轉身定定地看着李輕婵,把人看得直發慌,差點以為被看穿了是故意裝病。

李輕婵來京本是想來尋求庇護的,如今見平陽公主厭惡自己,便消了這個念頭,低聲道:“我來京城,只是為了求醫治病……”

她說完,忽地想起先前平陽公主說的那句“撒起謊來倒是面不改色”,臉一下燒了起來。

欣姑姑盯着她忽然通紅的臉,沉默了下來。

片刻後,她轉向旁的侍女道:“給李小姐帶路,去聽月齋。”

而她自己則是快步去找了平陽公主。

平陽公主此時已冷靜了下來,見她過來,蹙眉道:“今日的事有古怪,是有人特意算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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