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悶氣
“明明是他們自己家的事,和我娘有什麽關系?憑什麽罵我娘!”李輕婵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母親的往事,一股悶氣從心底升起,卡在心口不上不下。
她吸了下鼻子,氣惱地重複道,“不要臉!”
鐘慕期垂目望着她。
她在京城時還未記事,去了姑蘇之後遠離了這些紛争,馮娴當然不會主動與她提起。
如今她孤身來了京城,對京城事一竅不通,若非機緣巧合城外相遇被送到了公主府,運氣好些,她或許還能拖個病弱身子茍延殘喘;運氣差點遇上了方家幾人,怕是要被人踩在腳底磋磨。
哪一種都不應該。
他未對李輕婵的話做出什麽反應,只是重新擡步,道:“去找孟梯。”
李輕婵用鼻子輕“哼”了一聲,耷拉着腦袋跟上了他。
她心裏難受得緊,路過一處小小的積水坑時,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沒注意到,直接一腳踏了上去,霎時間污水四濺。
看見鐘慕期衣角上的髒水漬,李輕婵猛然清醒,急忙撤回腳去,慌了神地連連擺手,“表哥,我不是有意的!”
鐘慕期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語氣平靜無波瀾,“回去換衣服和鞋子。”
見李輕婵垂頭喪氣中帶着懊惱,他又加了句:“你小時候也愛踩水坑,習慣了。”
說完他先一步往回走去,李輕婵愣了一愣,紅暈慢慢爬上耳後。
她小時候因為這事被馮娴訓過許多次,說哪有大家小姐這麽粗魯的,不許她踩,到了六七歲才給她糾了過來。她可不知道鐘慕期連這事都知道。
原地站了會兒,眼看鐘慕期走得遠了一些,李輕婵沾了水的那只腳蜷縮着在地上摳了幾下,紅着臉跟上去了。
換了衣服再去找孟梯,白日的地牢與夜晚并沒有什麽區別,依舊昏暗一片。只是那張木桌上此時堆滿了紙張,裹得嚴嚴實實的孟梯正抓耳撓腮地一頁頁翻閱。
李輕婵好奇瞅了一眼,見有一小部分是她以前用過的藥方,還有一些是陳舊的病症記載,密密麻麻,她看不懂。
孟梯從宗卷中擡頭,瞟了她一眼,道:“手腕。”
李輕婵依言擡手,在他搭脈上來時低呼一聲。
是孟梯右手手背上多了一片潰爛,像是烈火灼燒出來的,鮮紅血肉翻滾,未包紮,只在上面粗粗灑了一層藥粉。
李輕婵喊出聲後才察覺這樣不禮貌,忙捂住了嘴。
“中午出去被光照出來的。”鐘慕期立在她側後方解釋道,“他體質異于常人,過幾日就好了。”
這話讓李輕婵想起她半睡半醒間聽見的聲音,是中午出去給她把脈了嗎?
她這麽想着,就問了出來,緊接着就被孟梯焦躁打斷:“別出聲、別亂動!”
李輕婵立馬抿着唇不動了,只有眼皮子悄悄掀了掀,看見他藏在寬大兜帽下的臉上似乎也有一片燒傷。
狹隘的小房間靜下來,只偶爾響起書頁翻動的聲音,是孟梯一手搭脈,一手泛着陳舊的典籍,或沉思,或皺眉。
過了片刻,他突然自言自語道:“這心疾好得也太快了吧……”
李輕婵心突地一跳,心虛地垂下了眼。
孟梯這一把脈用了近半刻鐘,松了手之後道:“兩個時辰後再來一趟,要是昏睡過去了就讓世子抱你過來,反正我是不出去了。”
李輕婵臉唰地紅透了,也知道自己昨晚是怎麽回去的了,支支吾吾沒有說話,倒是鐘慕期應了一聲。
怕李輕婵受不住濕寒,把了脈,鐘慕期就将人送了回去。
回到住處,李輕婵臉上熱度已被風吹了下去,她努力将孟梯說的話忘記,趕在鐘慕期離開前喊住了他,問:“表哥,什麽時候回去啊?”
“再等兩日。”鐘慕期劍眉微舒,似乎剛從別的事情中回過神,但還是耐心回她,“在這裏不自在?”
李輕婵搖頭,也不是不自在,她本就很少出門,現在又整日暈沉,在哪其實并沒有太多區別,她只是怕平陽公主回去了找不着人。
“母親那邊我去說,況且她人還在宮中。”
李輕婵吐血那日直接暈了過去,自然也就不知道平陽公主大發雷霆,命人将方念抓起來關了三日。
還是榮裕郡主求去了宮中,太後發話了,才将人弄出來。
但平陽公主怒氣不僅未消,反而更盛,揚言要剁了方念那喜好推人的手。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李輕婵昏迷那幾日,方家人來了數次請鐘慕期出面勸勸平陽公主,全都被拒之門外。
李輕婵剛醒過來,就被鐘慕期連夜帶到刑獄司,到現在除了自己府中的人,誰都以為她還在昏迷。
李輕婵知道的不多,但也能猜到平陽公主是因為她的事情震怒,心裏十分愧疚。
踟蹰了會兒,她暗暗吸了幾口氣,故作輕松道:“算了吧,歸根結底還是我自己身子不好,與方念沒什麽關系,讓姨母別生氣了,回來吧。”
鐘慕期眉梢微動,“你說真的?她那麽說你娘,你也不氣了?”
李輕婵眼神飄忽,張口欲言,違心的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去,最終洩氣地垂下腦袋,沉悶道:“我自己生氣就好了。”
“你自己生悶氣,不需要別人幫你,是這個意思?”
李輕婵聽他聲音低沉下來,沒多想,因為她确實是這麽想的。
平陽公主都與馮娴鬧翻了,現在還願意幫着自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再多的,李輕婵怕還不起。
屋內氣氛低壓壓的,讓她不敢大聲說話,小聲道:“我先記着,以後自己出氣。”
“多久以後?”鐘慕期語氣平淡的不帶任何情緒。
李輕婵沒說話了,以後身處何處她都不确定,哪能有法子出氣?
鐘慕期眉眼冷下來,想着她先前的病情,面無表情地恐吓道:“你願意自己生悶氣,就随你吧。只是你這病易受情緒影響,心裏沉悶久了就會吐血,然後昏迷,接着四肢不靈光,從指尖開始潰爛,就跟孟梯那樣……但人不會死,只能親眼看着自己的身軀慢慢爛掉。”
“啊?”李輕婵懵了,眨着琥珀色的眼眸發出疑問的聲音。
“你自己想想,上次吐血是不是因為生氣?吐血後昏迷了幾日?醒來後是不是常常手腳冰冷?”
鐘慕期這麽問着,直直注視着李輕婵的雙眸,步步逼近。
壓迫氣息撲面而來,李輕婵被逼得退後半步,順着他的話回憶了下,神色驚詫,慌張起來。
“你再想想,是不是時常突然就散了勁?今日昏睡時間是不是比昨日久?醒來後有沒有手腳無力?”他說的句句屬實,李輕婵被吓得又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驚恐地睜大了眼。
鐘慕期俯下身,雙臂撐在她兩側,神色冷峻,接着道:“先前不想你害怕,我沒讓孟梯與你說實話,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那我就直接與你說了。”
“你手腳無力且冰冷,是四肢腐爛的征兆。若是真的不想我與我母親多管閑事,那就随你吧。我只問你,等你全身潰爛後,想用什麽棺材斂屍?是葬在京城荒地,還是運回姑蘇?”
“我、我不想死!”李輕婵眼中蘊起了水霧,打着哆嗦抓住鐘慕期的手臂,凄聲道,“我不想死,表哥,你幫我!”
鐘慕期掰開她細白冰涼的手指,起身退開,冷漠道:“幫你什麽?”
“幫我出氣!”李輕婵驚駭萬分,實在是那死法太吓人了,全身都爛掉了,就是到了陰曹地府,她娘也認不出她了!
慌慌張張站起來,動作急了,眩暈了一瞬,雖然很快恢複過來,但李輕婵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不适。
哭哭啼啼去拉鐘慕期胳膊,更是覺得手腳也不靈活了,似乎已經開始失去知覺。
“表哥,你和姨母幫我出氣!方念她罵我娘,她不講理還推我……”李輕婵雙手攀着他胳臂,眼淚簌簌落下,“我心裏難受,表哥……我心口好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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