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

對于阿邁羅,去杜拉尼克斯家的整個過程就像在夢中,一個在後來的歲月中他時常回想的夢:他在空中飛翔,風吹在臉上,拉扯着頭發,星星在雲縫中飛馳而過。以前,阿邁羅也曾夢想過在空中飛翔,卻從來不曾如此地生動,飛行中他有一次掙紮着想醒來,看看自己究竟在何處,但是睡意就像一襲濃霧,再次将他包圍。

從奇怪的夢中醒來,阿邁羅的第一印象就是嘈聲——低沉的轟鳴,聲音很大,但聽起來并不刺耳,涼爽的空氣中充滿了水的氣息,阿邁羅睜開眼睛。

上方是寬大的石拱,其間夾雜着條狀的紅黑兩色礦石,空中跳躍着青灰色的光芒,阿邁羅坐起來,發現自己是在一個挖出來的淺沆裏,坑裏到處是杉樹枝和剛剛扯下來的青草,有些草塊還沾着泥土。

周圍是一處巨大的洞穴,三面牆壁均有百來步,拱形的洞頂離地面一定有六十步高,光線從三個地方照進洞穴:一是洞頂下面的一個洞,開口向外,但不是垂直方向;二是最左邊外牆上一個很大的圓洞,離地面很高,誰想從那兒進來,都得爬很遠才能下到洞穴內的地面;另外一處是右邊遠處的一個小口,與地面平行,剛好夠個成年人進出,一堵飛濺的水牆擋住了視野,那是瀑布,這就是為什麽會有隆隆不斷的聲音。

阿邁羅爬出鋪滿樹枝的坑,被野危抓傷的右腿仍然很痛,但是比先前好多了,阿邁羅查看周圍的新環境,忘記了傷痛。

洞穴的牆壁異常平整,沒有鐘乳石也沒有石筍,洞穴裏較開闊的地面——即靠近瀑布一邊——逐漸向上傾斜,洞穴後部,一個至少有八十步寬的平臺占滿角落,洞裏還有值得一提的特色是一股味道,聞起來有點酸,像熟透的水果。

沒看見有人,阿邁羅一腐一拐地走到低處的較小的開口,向外張望,一道白沫四濺的水柱轟響着沿山邊而下,遮蔽了兩處入口,令他震驚的是,洞穴離地面有數百步,位于垂直的懸崖面上,阿邁羅看得頭暈眼花,從懸崖邊踉跄着回來。

我怎麽上這兒來了?他很困惑,杜拉尼克斯在哪?一定有條小路,從下來的河潭通上來。

阿邁羅恢複勇氣後,爬上通往石平臺的斜坡,平臺的表面被奇怪地鑿成長長的平行的幾道,用作方便的臺階,阿邁羅爬上平臺,發現上面地面的中心也被挖空,杜拉尼克斯就躺在這高層的碗狀的坑裏。

自己那怪異的恩人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绻曲着,膝蓋向後彎,阿邁羅還從來沒見過人腿這樣彎過,更奇怪的是,地上到處散放着獨特的物體,形狀像大樹葉,但是又硬又亮。阿邁羅撿起一塊,比巴掌稍大,橢圓形,又重又堅硬,顏色像秋天的樹葉一樣紅黃,是什麽呢?

“垃圾。”

阿邁羅吓得一哆嗦,扔下手中的東西,東西撞在地上,發出震響。杜拉尼克斯已經翻轉身,頭枕着手正瞅着他。

“什——什麽?”

“我回答了你的問題,”杜拉尼克斯眯着眼睛說,“那些東西——是垃圾。”

“我的問題?”阿邁羅迷惑不解,随繼明白這個人偷聽到了自己的想法,好吧,他斷定,如此強大的神靈無論做什麽,自己都不應該感到吃驚,“我并不想打擾你,”阿邁羅尴尬地說。

“那就別這樣大聲地想問題,我當然會聽到。”杜拉尼克斯坐起來,動作靈活,流暢,阿邁羅覺得自己看都看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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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的怪異,對環境的陌生開始讓阿邁羅感到震驚,他回到平臺邊緣,問:“你怎麽把我弄到這裏來的?從下面爬上來我們一定花了一整天。”

“你要是測量,會有三百六十二步。”杜拉尼克斯說着,伸腰站起來,阿邁羅發現在他躺過的地方有好幾片亮閃閃的葉子。

杜拉尼克斯拉直腰布,走下挖鑿過的平臺邊,阿邁羅蹦蹦跳跳地跟在這個高大的男人身後,努力趕上。

“我來這裏有多久了?”阿邁羅問。

“昨晚來的。”

阿邁羅一下子停住腳:“那怎麽行?這裏離平原走路要好幾天,不可——”男孩自己打斷話頭,再次想起主人如何輕易地打退野危。

杜拉尼克斯沒有解釋,他抓住較低入口的邊緣,探身朝向瀑布,飛沫打濕了他的短發,他又向前傾了傾,張口嘴,水滴在臉上,落滿口中。

杜拉尼克斯喝飽後,轉身回到洞裏,他那白皙的皮膚閃閃發亮,神秘地逗趣,笑着說:“渴了?世上可沒有比我的瀑布更甜的水。”

阿邁羅的确是渴了,他舔着幹裂的嘴唇,渴望地凝視着主人身後翻滾的急流。

“我夠不到那麽遠。”他搖着頭說。

“我來幫你。”杜拉尼克斯抓住阿邁羅的後頸,猛地送出洞口,男孩看到腳下的深淵,恐怖地尖叫起來。

“不!不!別扔我,請不要——”

杜拉尼克斯把阿邁羅伸進水流中,水擊打着他,他雙手死死地抓住杜拉尼克斯的胳膊不放,确保自己不會被扔出去,但是:杜拉尼克斯一直沒松手,驚心動魄地過了幾分鐘,阿邁羅又被舉回洞裏。

阿邁羅上氣不接下氣,滿口吐水,跌坐在地上。“你幹嗎叫?”杜拉尼克斯問。“我又不會把你扔下去。”

“水——太猛——太猛了。”男孩哽咽着。

杜拉尼克斯嘆了一口氣:“人真脆弱。”他丢下又咳又吐的阿邁羅,很快又返回,手裏拿着一塊幹鹿皮和一片亮閃閃的葉子,他先把皮卷成圓椎形,手指把葉子折疊起來,捏好,封住圓錐邊,然後拿着這個奇怪的容器送到水裏,等裝滿了水,遞給阿邁羅。

男孩把濕發從臉上撩開,接過遞來的饋贈,鹿皮裏裝了幾捧水,他飛快地喝着,水又冷又清,帶有一種平原上河流所沒有的礦物味。

“謝謝。”男孩說着,閉眼品嘗美味。

不再口渴了,阿邁羅細長的手指不停地轉動着這個不尋常的容器:“你做的?”他很驚訝。

“水就在眼前,卻渴死,豈不愚蠢。”

阿邁羅全身濕透,開始瑟瑟發抖,牙齒在涼風中咯咯作聲響,他回到自己那鋪滿松枝的床上,爬進樹枝中想取暖,手裏還緊緊地攥着裝水的東西。

杜拉尼克斯在遠處高大開口下面的角落忙了起來,很快他就抱着滿滿的獸皮毛回來。

“看着合适就用。”說着把東西倒在阿邁羅的身邊。

“你要去哪?”男孩沙啞着嗓子問,杜拉尼克斯慢慢轉過身來,紅色的眉毛擰在一起,阿邁羅嘟哝道,“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

杜拉尼克斯默默地注視看了他一會,阿邁羅羞愧地把臉轉向皮毛。

“你怎麽稱呼那些襲擊你們的動物?”杜拉尼克斯最後問道。

阿邁羅把拽過一塊厚厚的白牛皮,拉到下巴,回答:“野危?”

“好的,孩子,我得去看看野危們侵入我的領地有多遠。”

“你的領地?你是……你是平原之父嗎,杜拉尼克斯?”

杜拉尼克斯很快地笑了一下:“父親?說得很怪,我是這塊地的主人,從這些山向西,一直到叢林邊,都是我的。”

“還有其他主人嗎?叢林裏?”

杜拉尼克斯英俊的臉沉了下來:“有,叫史森。”

“你的……兄弟?”

杜拉尼克斯抱着胳膊,看起來很生氣,然後松了下來,說:“我應該記住你的表達能力有限。照你說來,史森和我屬于同一種類。”

“你看起來像人,但你做的事我卻從沒見人做過。”

“有時我到處走動時就顯人形。”

“你不是人,幹嗎裝作人?”

杜拉尼克斯沒作聲,阿邁羅意識到自己問的問題太多,這個習慣過去總是讓奧托很惱火自己,男孩咬住嘴唇,但是滿腦袋的問題不說出來,實在難受。

但是,杜拉尼克斯看起來并不像奧托那樣經常惱火,他只是,好像在思考問題,回道:“僞裝成人,活動比較容易;此外,我覺得人很有趣,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與并不比他們獵殺的野獸好。”他刺探地看了一下阿邁羅。“然而你不同,在你身上我看到高級的能力跡象——聰明、好奇,也許還有其他的;你能聽見野危的說話;當你清楚地思考問題時,我可以聽到你的想法,就像外面的瀑布一樣大聲。”

阿邁羅有點不好意思:“我只是阿邁羅,奧托和基娜的兒子。”

“沒錯,但是你和你的父母、兄弟都不同,對不?”阿邁羅耷拉着腦袋,承認這是事實。杜拉尼克斯接着說,“你具有特殊的能力,這就是我帶你來這裏的原因,我想更多地了解你。”

杜拉尼克斯把肩上的鬥蓬拉好,站在低處的洞口說:“太陽落山後,我就回來。”

阿邁羅不願意一人整天留在洞裏,可還沒來得及反對,杜拉尼克斯就跳進空中,縱入瀑布中,消失了。阿邁羅仍舊裹着白牛皮,爬到洞邊,向下張望,不見主人的蹤影。瀑布離懸崖壁有一臂多寬,在轟響的水流中,除了藍天,他什麽也看不見。就在他循着崖壁看下面沸騰的水池時,一個巨大的陰影在洞口迅速經,阿邁羅擡頭看,這東西已經消失了。

阿邁羅嘆了一口氣,盡管他高興自己被從野危手中救出來,但想想自己現在的處境,他不安地發現自己想到了一只曾被自己抓獲的田鼠。當時他把它放在一節空心的竹棍裏,一連幾個晚上逗它玩,給它的小屋放各種各樣的東西,看它有什麽反應,看它吃什麽東西,不吃什麽東西。有一天他發現田鼠不見了——它用了好幾個晚上,咬破棍底跑了,那時自己只有五歲,為此大哭了一場。妮安奇告訴他,想要自由是動物的天性。現在他才開始懂得田鼠當時的感受。

對将來的思考終究敵不過好奇心,阿邁羅決定偵察一下洞穴,看看能否收集一些線索來了解神秘的主人,要是能找到食物,那是再好不過。

他從較低處的洞口開始,沿着左邊的洞牆摸索,此處的地面比較粗糙,硬石頭已經被通過某種方式鑿了出來,地上留下了長長的溝槽,每道槽都有他的手那麽寬,靠得很近的三道構成一組。

沿着牆,阿邁羅發現了更多的葉子,但是大部分都長滿了綠菌。他試着像杜拉尼克斯那樣彎曲一片,胳膊吃力地抖動着,才稍稍弄彎了一個,它們真硬啊!他把一片放在地上,用腳跺,腳弄得很痛,卻毫無結果。他又撿起一塊松動的石頭,拼足力氣砸葉子,洞裏回蕩着一陣脆響,葉子上只留下一個小小的坑,石頭尖卻斷了。

這些東西也許會有用,他思索着,形狀适合挖掘,他用一片葉子就可以刮很多的泥土。

在凹凸不平的地上,阿邁羅向洞後部慢慢走去,地上除了一些松動的石塊和奇怪的紅黃色葉子,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直到他走到杜拉尼克斯睡覺的地方。

在角落處,阿邁羅發現了一堆骨頭,其中許多燒焦斷裂的,洞裏的酸味就從這地方發出來的。杜拉尼克斯顯然喜歡獵食各種各樣的食物:因為這裏有麋鹿、鹿和牛的骨頭,接下來的發現讓阿邁羅的血都凝固:一個沒肉的人頭蓋骨。

奧托常說死人的靈魂附在骨頭上,所以人死了要埋藏,如果聽任死人骨頭到處亂放,死人的靈魂就會到處游逛,作惡。

但是這堆幹枯的白骨頭讓人覺得很可憐,阿邁羅的好奇心戰勝了恐懼。他小心翼翼地撿起頭骨,頭骨很大,下颌脫落了,上面沒有一絲肉,後面槽孔很深,聚在一起,骨頭在這裏斷開。

阿邁羅放下骨頭,祈禱曾擁有這頭骨的人,靈魂得到安息。他決定不再翻找這堆骨頭。他不想知道是不是還有人在這裏死去,也許——想到這,他打了一個寒戰——會被杜拉尼克斯吃  掉。他決定盡快離開這個洞穴,他會找到生存的辦法,也許甚至有一個新的大家庭,總之比被——杜拉尼克斯這樣的動物——吃掉好。

阿邁羅打起精神,搜查平臺及其周圍,想尋找出洞穴的路,但是沒有,室裏除了大堆的皮毛和一堆堆紅黃色的堅硬“葉子”,什麽也沒有。

阿邁羅沮喪得差點哭了。洞離地面這麽高,怎麽出去?自己又不是鳥、蝙蝠或者臭蟲可以飛,杜拉尼克斯怎麽可以毫不受損地進進出出?

阿邁羅想起俘虜自己者(杜拉尼克斯一下子就從主人變成了俘虜者)出去的情景,這個怪人披上長長的披風,撲向水牆,消失得無影無蹤。披風——他為什麽要用披風?用來防水、還是有其他用途?

飛行夢裏的奇怪景象在頭腦中掠過:在地面上急馳,風吹打着頭發,星星飛逝而過。他想象着杜拉尼克斯像鳥一樣張開臂膀,身後的披風像翅膀一樣翻騰。人可不可以也這樣飛?阿邁羅覺得大有可能,難道披風有一種力量,神靈的力量?阿邁羅自己也沒有答案。

但是能飛的并不都有翅膀,春天,榆樹和楓樹的種子随風飄動,飛得很遠,但是他們總能在某個地方着陸,而且安然無恙,難道道理就在這?這就是杜拉尼克斯披風的秘密?

阿邁羅在毛皮中亂翻,想找到一塊類似的毛皮,但是都太大了。他試着從一塊豬皮上撕下一塊,但是豬皮太結實了,得找個燧石刀或其他鋒利的石頭來割開。

洞穴是在沙崖上挖空形成的,地上所有松動的石頭,盡管可以用來刮掉矛槍柄上的樹皮,但卻并不鋒利。

奇怪的葉子,杜拉尼克斯稱為廢物的東西,一定是又硬又相當薄,阿邁羅試圖用葉子的邊緣來鋸毛皮,但是葉子太鈍,他拿過一塊巴掌大的沙石,把葉子的一邊在上面擦來擦去,想把葉邊磨得更薄更鋒利。

進展不錯,磨了一會兒,他的拇指就被磨利的葉邊割破了,血流了出來,但是阿邁羅覺得很成功,他很快就切下一塊毛皮,大小和杜拉尼克斯的披風差不多,給自己做披風。

盡管切割毛皮成功,但阿邁羅卻不能系上披風,跳下懸崖,也許應該先測試一下自己的主意。

阿邁羅又砍了塊小一點的鹿皮,比前一個更方,又切下幾條皮做帶子,一個還連帶着角的糜鹿頭殼可以用來增加重量,他把頭骨用四條帶子綁在鹿皮上,一角一個,阿邁羅拿着這個奇怪的組合來到洞口,深吸一口氣,把它滾下洞邊。

糜鹿頭骨下墜,啪的一下繃緊了四角的皮帶,方形的鹿皮充足了氣,鼓動起來,這個奇異的發明輕輕地前後搖晃,沿着懸崖慢慢飄落。

阿邁羅的心蹦蹦亂跳,成功了!

接着,飄動的鹿頭骨撞到懸崖上,向後回蕩,被奔流而下的瀑布卷住,急流一碰到鹿皮,鹿皮就癟了,翻滾着沖向瀑布腳下的永不消散的霧岸。

阿邁羅一屁股坐下,全身發抖,是的,只要不靠近瀑布,就能成功。杜拉尼克斯就是縱身躍出瀑布的,因為他具有超自然的力量所以可以做到,如果阿邁羅這樣嘗試,失敗了,那麽他也沒多少機會來哀嘆自己的失敗。

洞裏越來越亮,整個上午陽光都在爬上山崖,此時陽光透過瀑布照進洞穴後面,躍動的藍光将洞裏的一切照得如同浮雕,其中包括阿邁羅發現的人頭骨,白色的頭骨在中午的陽光下閃閃發光,眼前的景象刺激着阿邁羅趕緊采取行動。

阿邁羅用工具割了幾條寬帶子,把挑選的牛皮綁在手腕和腳脖子上,抱着牛皮,搖搖擺擺地來到低處的洞口,最後他把磨利的“金葉”插進圍布腰裏,心在胸膛裏怦怦亂跳,他回頭看了一下人頭骨,空洞的眼窩給了他所需要的勇氣。

阿邁羅拼足力氣,雙腳蹬地,跳出洞口,他撞到了瀑布,有一瞬間他感覺到咆哮的水柱的沖擊力,接着他跌到開闊地帶,頭朝下,腳朝上。他睜開眼睛看到太陽和懸崖頂猛沖過去。他放開牛皮,牛皮蕩開像活物一樣撲騰,阿邁羅急遽下墜,他翻身仰面,躲開翻滾的牛皮,牛皮碰到空氣鼓起來,阿邁羅被猛地拉向上,手腕、腳脖被扯得很痛。降落趨勢大大緩和,但是還是快得可以聽到風在耳畔呼嘯。更糟糕的是,他在向後翻落,看不清要去的地方——他只能看見懸在上方的牛皮。

手腕上的皮帶很難挪動,但是阿邁羅還是猛地翻身,臉朝下,他但願自己沒有翻身,下面是瀑布潭水,正以令人眩暈的速度向自己沖來。阿邁羅張大嘴,尖叫起來。

他就這樣尖叫着撞到水面,感覺就像重重地摔到地上,胸膛裏的空氣被擠了出來,水灌進鼻子、嘴裏,他踢蹬着,想浮上水面,結果發現牛皮正在逐漸下沉,拖住自己。

妮安奇比自己會游泳,阿邁羅一邊掙紮着,一邊後悔,肋骨一陣刺痛,他想起了自己的新工具,他拔出葉片,把手腳上的四根皮帶割斷,他踢打着束縛自己的牛皮,在幾步遠的地方鑽出水面。

阿邁羅費力地來到岸上的一處沙岬,仰面躺着喘氣時,他看見瀑布後面懸崖上黑色的圓洞口,離地面相當高,然而他已經在地上,還活着!

阿邁羅坐起來,畏縮了一下,肋骨很痛,手和胸部都被自己那鋒利的工具割破了,但是都沒有關系,他又自由了!是盡量拉開自己與杜拉尼克斯之間的距離的時候了,太陽落山,那個奇怪的神靈回來後,會不會來找阿邁羅?或許,他會像個聰明的漁民,一條魚跑了就跑了,不會再浪費時間找它?

阿邁羅舉起金色的工具,這東西只需要一個把柄,好便于攜帶,省得總是弄傷自己,也許裝上劈開的把柄,就像妮安奇的打獵棒。

阿邁羅回來水邊,涉水沿岸走,瀑布水湧上來,就會抹平沙地上的腳印,這樣杜拉尼克斯就不容易發現,要是運氣好,天黑之前阿邁羅已會遠離此地。

然而,運氣并不好,湖邊的地崎岖不平,沒有路,阿邁羅自己找路,不得不踩着被冬天的雨水從山谷沖刷下來的石頭和沙礫,這些尖利的砂石很硌腳,腳都被割破流血了,長這麽大阿邁羅一直赤腳,腳也很結實,但是這種路還是第一次走。

當太陽開始在周圍的山峰墜落時,阿邁羅還在能看到瀑布的地方,他急得也不小心了,離開山谷有掩蔽的斜坡,慢慢走向峽谷河床,這裏地面比較平坦,走起來容易多了,但是他也暴露了自己,只要有人站在周圍高地,都可以看見他。

這個地區的樹木多是松樹和橡樹,高大、間隔很開,一群鳥在頭頂飛過,投下的陰影把阿邁羅吓得躲進樹叢中,等看清鳥們盤旋後又飛回來,他才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

“你!站住。”

阿邁羅一下子轉過身,看到四個男人正朝自己撲過來,他們看着像平原人,但穿得衣服較多,這幾個人年齡都差不多,比阿邁羅要大四、五歲,長得很像兄弟幾個。他們圍住阿邁羅,矛槍頭對準他,其中一個黑發梳成一條粗辮子的人大聲叫道:“站着別動,否則我們就殺了你。”

“請別!”阿邁羅說,“我什麽也沒有!也沒做什麽!”

“你是從瀑布潭那邊來,是不是?”

“是的,但是——”阿邁羅剛開口,就發覺四把矛槍頭抵着了自己胸膛和脊背。

“我想就是這樣!”紮辮子的人叫道,“你就是住在瀑布後面洞裏的怪物。”

“不,我不是!我今天剛從洞裏逃出來。”

另一個臉頰上長一顆大黑痣的人晃着矛槍,嘲笑道:“哦,是嗎?你是怎麽逃的?”

“我用了一塊牛皮——”阿邁羅突然停下,不再解釋,自己用牛皮飄下來,這是真的,但是聽起來卻不是那麽回事,的确,這事聽起來很荒謬。

“我們看見你在洞口飛進飛出,怪物,知道你可以僞裝成人形,你把這一帶所有的麋鹿和馴鹿都殺光了,我們的孩子在挨餓!”紮着辮子的人提高了嗓門。臉氣得發紅。“還有,你把我們的父親傑塔怎麽了?去年秋天他追捕你,就再也沒有回來!”

阿邁羅突然想起杜拉尼克斯洞裏的人頭屬于高大的人,這四個獵人——四個兄弟——都比阿邁羅高出一個肩頭。

“我不是那個怪物,”阿邁羅堅持說,“我被杜拉尼克斯——這是他的名字——抓住了,但是我逃了出來,我跳進水裏,游上岸。我叫阿邁羅,是奧托和基娜的兒子。”

“不許撒謊,龍!”

龍?阿邁羅不懂:“不,”他堅持道,“我叫阿邁羅。”

兩個獵人從背後捅阿邁羅,他踉跄向前,銳利的矛槍頭刺在身上很痛,憤怒的獵人随時都有可能殺死自己。他指給他們看身上的傷口和磨傷的腳,伸出擦傷的手。

“瞧瞧,”他大叫。“我流血,跟你們一樣,怪物會流血嗎?龍的血是紅色的嗎?”

臉上長痣的家夥抓住阿邁羅的手,用長滿老繭的拇指摸着他受傷的手,“像姑娘的手。”他嘟嚷了一句。

阿邁羅氣憤地抽回手:“我不是你們要找的怪物,不過他白天出獵,天黑就會回來,我們應該盡快離開這裏,以免得被他發現。

兄弟四個大聲争吵着該怎麽辦,老大,即紮辮子的,叫安諾姆,他想殺死阿邁羅,以防他就是那個龍;臉上長痣的,大家叫他哈圖,他想了個比較周全辦法,把阿邁羅綁住藏起來,瞧着洞口看杜拉尼克斯是否回來,如果他真的回來,說明阿邁羅的故事有點可信,也許杜拉尼克斯會沖下來,那樣他們就可以抓住他,要是杜拉尼克斯不回來,那他們就知道阿邁羅就是杜拉尼克斯,立即砍斷他的喉嚨。

兄弟幾個同意哈圖的辦法,他們用一節藤子把阿邁羅的手綁到背後,推進草叢中,哈圖砍了一節帶葉子的樹枝,把沙地上的足跡擦掉,兩個弟弟拉邁和內波分別蹲在阿邁羅兩旁,矛槍頭抵住男孩的肋骨,安諾姆掃視了一會天空,然後和大家一起藏起來。

太陽在西邊山脊後落下,高高的山峰被染成鮮紅和粉紅,暮色降臨,影子起來越長,天空依然清晰。

當白月亮索麗在北面山峰的凹處露出來時,安諾姆清了清嗓子。

“這龍跟我們撒謊。”

他們把阿邁羅推出來,讓他跪下,安諾姆向後舉起矛槍頭。

“等等!”阿邁羅尖叫着,“我不是你們在找的怪物!”

“撒謊撒得夠多了,在殺你之前,先說我們的父親怎麽啦!”

“我不知道,我以前從來沒到過這個山谷,我叫阿邁羅,奧托和基娜的兒子,妮安奇和麥尼的兄弟——

哈圖不相信地大聲哼着,安諾姆收緊抓矛槍柄的強勁手頭,準備向阿邁羅投射。

“我要死了。”阿邁羅驚恐地想着。

盡管吓得燥熱,阿邁羅卻突然感到一股涼氣沿脊背而下,涼爽的薄暮空氣震蕩着,像來自遠處的雷雨,男孩轉頭,突然意識到什麽來了。

顯然,安諾姆沒覺得異常,他只是冷冷地瞪着阿邁羅說:“死吧,怪物。”

阿邁羅搖了搖頭,“太遲了,”他嘀咕一聲。

一只無形的手掃過河谷,把所有的人都推倒在地,阿邁羅因為四肢被縛,很難站起來,那四個兄弟卻立即-站起來,臉朝外站成一個圈。

杜拉尼克斯從逐漸收攏的陰影中大步邁出,披風披在一只胳膊上,三個年輕的兄弟驚叫起來,安諾姆一言不發,扔出矛槍頭,杜拉尼克斯只随手一揮,就将矛槍頭擋過。

“是你!你怎麽跑下來了?”杜拉尼克斯問阿邁羅,哈圖又襲來,其他幾人兄弟用矛槍頭圍住阿邁羅。

“我跳下來的。”男孩疲憊地回答,對杜拉尼克斯的恐懼并沒有減少,然而他知道自己失去了逃脫的機會。

“屏住氣。”杜拉尼克斯的想法在阿邁羅頭腦中回蕩,男孩很聰明,沒問為什麽,只是順從地照辦。

哈圖大叫着舉起矛槍來刺,杜拉尼克斯平靜地等他攻來,當哈圖離他有六步遠時,杜拉尼克斯張大嘴,朝來犯的方向噴去。

哈圖踉踉跄跄地停下來,沉重的矛槍從手裏跌落,他揉着眼睛倒退幾步,杜拉尼克斯又深吸一口氣,再次噴過去,哈圖吓得臉色發白,掙紮着跑開,內波和拉邁也飛跑而去,只有安諾姆留在原地沒動,他跪在地上,失望的淚水順着臉頰流下。

杜拉尼克斯拉起阿邁羅,毫不費力地拽開捆着他的繩索,接着他抓着安諾姆的粗辮子把他拉站起來。

“我正在試圖了解人類的行為,”杜拉尼克斯說,“所以我不殺你——這一次,但這個男孩受我保護,聽見沒有?要是有什麽傷着他,我會把湖邊六個山谷的人都殺光,你要是聽懂了就點頭。”安諾姆又氣又怕,僵了一會,點了一下頭,杜拉尼克斯把這個高大的人扔到一邊。

安諾姆朝兄弟飛逃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

“你真是麻煩,阿邁羅。”杜拉尼克斯雙手插腰,說。“你為什麽離開洞穴?”

“我沒東西吃,”阿邁羅警覺地回答,“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會怎麽對付我。”

“你什麽意思?”

“我在洞裏發現了骨頭,”阿邁羅深吸一口氣,“有些是人骨頭。”

“哦。”杜拉尼克斯撿起安諾姆的矛槍頭,查看手工,“我的确吃了那個人。”

阿邁羅的心停止了跳動,“他是那四個獵人的父親,叫傑塔。”

“是嗎?真奇怪,就是食物,你們人也有個名字。”

阿邁羅顫抖着,突然伸手指着杜拉尼克斯:“你,你是龍嗎?”

“看來你又學了個新詞!什麽是龍?”

“一種吃人的怪獸!”阿邁羅抱着胳膊,像是很痛苦地樣子,弓着身子,“你就打算這樣待我?”

杜拉尼克斯手按胸口:“我向你保證,阿邁羅,我不會吃你,”他鄭重發誓,猶豫了一會,又說,“至少,你不挑釁,我就不會。”他大笑,但阿邁羅并不覺得他的話幽默。

杜拉尼克斯又嚴肅起來,說:“我給你說個故事,一個關于怪物和獵人的故事。”

“我在離這裏很遠的一座山的東面出生,但我已經在這一帶山區住了三百年了,照你們數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平靜地住在這個山谷,在曠野睡覺,相信沒有野獸敢來打擾我。去年的秋天的一天——也是很好的一天——初霜後的第一早晨,我醒來時,發現喉嚨處有一個燧石矛槍,傷口很小,但在此之前還從來沒有什麽傷害過我——除了另一只條龍,我很吃驚,沖出去抓住那個又蠢又莽撞、膽敢在我睡覺時襲擊我的人,就是我這個穿獸皮的人,他的塊頭非常大,古銅色的頭發和胡須,我正準備咬下他的腦袋時,突然感到很好奇,他為什麽要攻擊我?我從來沒傷害過他,我用一只前爪抓住他,捏到他停止掙紮,不再咒罵我。

“‘你知道你在幹嗎,小東西?’我問他。

“‘除掉這個山谷裏的怪獸,’他勇敢地回答。

“‘怪獸?我?’還從來沒有誰這樣叫過我,我問他為什麽叫我怪獸,他的回答很不清楚,但大意是說我非自然的生物,不屬于人和獸的世界。

“‘人就是獸。’我用無法回避的邏輯向他指明,‘你以為,就因為你們會直立行走,制造石頭工具,你們就比其他動物高出一等了嗎?’

“‘人是偉大神靈按照自己的樣子創造出來,在這個世界代表他們,’他固執地發誓,‘怪獸,’他對我說,‘是對偉大神靈的意志的違抗。’

“我急切地想更多地了解他的這種看法,因為一旦這種想法傳開,我的安寧日子很快就到頭了,無論我選擇住哪裏,都會有一群群發出怪味的、全身長毛的人來追殺我和我的同類,由于我對人類并沒有特別的惡意,我就想理解他對我的近乎無理的仇恨。”

“他告訴你為什麽了嗎?”男孩問到,他被故事迷住了。

杜拉尼克斯把矛槍往沙石地上一扔,半截矛槍把埋進了地裏。“不,他沒有,”杜拉尼克斯惱火地說,“他又繼續罵我,我囚了他好幾天,與此同時,我把瀑布後的天然石洞挖大,當作我的安全住所,洞挖好後,我把他帶到那裏,給他松了綁。第一晚上,他就企圖用石頭砸我,我打破了他的腦袋,”杜拉尼克斯嘆了一口氣,“我其實并不想殺他,人類太脆弱了。”

“然後你——就吃了他?”

杜拉尼克斯聳聳肩:“後來,是的,我餓了,放着他不吃浪費,實在是個恥辱。要是對你有所慰藉的話,那就是他吃起來并不好吃,人類太瘦了,相比之下,糜鹿要好吃多了。”

索麗已經在綴滿了星星的天空升得老高,清澈、冷冷的光輝把地上的沙石照得如同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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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敢問,何謂戰神?“便是以肉身霸世,拳爆星空,掌裂蒼穹,一路摧枯拉朽,橫推八荒六合!”“便是懷勇猛之心,掠過繁華,吞下寂寞,無畏無懼無敵,唯己永恒不動!”為二者、為...戰神!這是一個身世神秘的少年,為了心中執念,橫渡諸天寰宇,踏遍九天十地,憑借一雙赤手生撕萬千傳說的故事.......戰神崛起,一路狂飙!

神級仙醫在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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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醫者,生死人,肉白骨。
神級仙醫者,敢改閻王令,逆天能改命。
他是仙醫門第二十五代傳人,他資質逆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又是個大學生,本想低調,但螢火蟲在夜中,豈能無光?
行走都市,一路喧嚣,神級仙醫,我心逍遙。

爽文 掠痕
757.2萬字
唐雪見肖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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