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1)

杜拉尼克斯從洞壁上的高處洞口擠進來,扔下四個還在冒煙的山羊屍體。當他顯露原形時,占據了洞穴內極大的空間,阿邁羅躲閃着,避開龍的腳和尾巴,結果還是被他的翅膀尖重重地擊了一下,見阿邁羅如此狼狽,杜拉尼克斯又恢複了人形。

阿邁羅從地上爬起來,嘟哝着:“就像老鼠進了熊窩。”

“看來我得為你保持小體形。”

“你保持人形,不容易嗎?”

“有些局限,但也有好處,做人會稍微麻木我的感觀,但這樣和你呆在一起也比較容易。”

阿邁羅碰了一下還在冒熱氣的山羊腰腿肉,手指馬上縮回,吹了幾下,“什麽意思?”

杜拉尼克斯撕下一只燒焦的山羊腿,咝咝冒煙的肉一點也沒有燙着他,“人類很難聞,味道吸附在你們柔嫩的皮膚上,我要是變成人,那味道就不怎麽煩我了。”

除了燒焦的山羊味,阿邁羅什麽也沒聞到,他問龍怎麽把動物燒成這樣。

“我用閃電把它們擊倒,”杜拉尼克斯解釋,“這樣我就不用追太久,而且燒過的肉要比生肉好吃多了。”

阿邁羅顯然對此很懷疑,但是等羊肉冷卻下來,他還是生平第一次嘗到燒熟的肉,一開始吃起來就像從地上撿起來的髒東西,但燒焦的表皮下的肉卻很嫩,而且吃起來也不那麽焦糊,阿邁羅驚訝地發現自己還很喜歡龍的食物。

無論是不是入,杜拉尼克斯的飯量都跟龍一樣,他吃了三只整羊和大半只羊,阿邁羅夾在中間吃了一點,等杜拉尼克斯吃完,只剩幾根骨頭,按說他肚子應該脹得吓人,但是看起來與吃飯前沒多大區別,阿邁羅把吃剩的骨頭撿起來,放到洞後的那堆骨頭上。

他回來時,發現杜拉尼克斯站在低處的洞口,凝視着外面,往常的悠閑不見了。

“什麽事讓你煩了?”阿邁羅問。

“野危已經大規模地進入平原,”龍回道,“盡管他們躲着我,我在西部森林到平原河叉之間還是發現了一百多野危,我只能猜想還有更多的野危在我沒視察過的地方出沒。”

“那會怎麽樣?”

“這就意味着你們人類的日子更難過了,冬天來臨之前,這些野危會把你們這些小批的獵人從平原上掃蕩清,”杜拉尼克斯身看着自己的小朋友,“類似你們家的災難将會重複無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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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邁羅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全家被殺的噩夢至今仍然驚擾着自己,夢裏,他無助地呆呆地站着,看着奧托、基娜、妮安奇和麥尼被兇殘的野危撕碎。

他急切地問,“你不能阻止他們嗎?”

杜拉尼克斯背着手,“我只是一個,而他們卻有很多。”

“怎麽會這樣?”阿邁羅追問,在杜拉尼克斯身後走來走去,“野危從哪來的?”

“他們從遠處西面森林邊的大沼澤深處過來,在那裏,史森策劃着要用自己的奴隸來取代像人類這樣的自由生靈,史森是一條綠龍,比我大一千歲,聰明而又險惡,以前他就想殺死我,那時我還很小,他制造雪崩砸了我們的窩,我的兩個同孵兄妹被當場砸死,母親也受了重傷。”

阿邁羅第一次覺得自己和奇妙的保護者之間有一種共同的紐帶,兩人都失去了家人,而且歸根結底都是由于同一個惡棍。

“史森為什麽要殺你們?”阿邁羅問。“他為什麽要殺光平原人?”

天已經黑了,杜拉尼克斯轉過身,有一刻,阿邁羅看到他的眼睛在微光中閃閃發亮。

“你長了這麽大了,該知道世界是由許多對立競争的力量構成,紅螞蟻和黑螞蟻相鬥,狼追趕鹿,又被豹趕走;人類、吃人妖魔和半人半馬在平原和山區間流浪,他們都想超越饑餓、疾病和對方,你懂嗎?”

阿邁羅無言地點點頭。

“即使是龍也要相互競争,孩子,史森想要這片土地,我也不清楚為什麽,這兒也沒什麽,就龍的标準來看,這裏也不富裕,也許他是因為我擁有這片土地,才要這塊地,誰知道呢?但是我是不會讓他得逞的,他別想從我這裏得到一棵樹,一座山峰,我會同你們所謂的偉大神靈作戰,保衛我自己的東西。

阿邁羅沉默無語,他還不能完全理解杜拉尼克斯的話。杜拉尼克斯從男孩的床上拉了一些幹樹枝,堆在洞中央,他一手指着柴堆,一道小閃電炸開,點燃了柴堆,很快樹枝就熊熊燃燒起來。

以前阿邁羅也在野外見過火,但是他知道火是無形的敵人:燒毀樹木,吞噬食物,吓跑獵物,所以當杜拉尼克斯點火時,他就遠遠地躲開。

“你為什麽往後躲?”龍問他,“走近點,火是讓人尊敬的東西,不應該害怕,它既不好也不壞,看你怎麽利用。”

阿邁羅小心翼翼地走近火堆,熱氣撲在臉上很舒服。杜拉尼克斯的洞到了晚上就冰涼,火驅走了陰影,也趕走了襲人的寒氣。

“我們怎麽才能阻止野危?”阿邁羅盯着火焰問。

“我們?”杜拉尼克斯反問,他笑了笑,露出許多牙齒。“我們會想辦法阻止野危擴散,我想史森不會出來和我龍對龍地作戰,倘若我們擊敗野危,暫時就會沒事。”

阿邁羅還是沒能聽懂每句話,但他聽得很清楚,相信杜拉尼克斯會成為人類強大的同盟,但平原人都被驅散了,怎樣讓人類知道?阿邁羅要是發現了他們又該怎麽辦?大多數人在面對顯露原形的杜拉尼克斯時,都會做出與傑塔及其兒子們一樣的反應——他們會想着殺死這個“怪物”,得有個辦法讓獵人和平原人知道杜拉尼克斯實際上是人類的朋友。

“不,孩子,我不是,”龍又一次聽到阿邁羅的思想,說道。“我不喜歡你的同類,你們這些人很難聞、愛吵鬧、好鬥。”

阿邁羅張嘴想反駁,但杜拉尼克斯揮手堵住了他後面的話。

“然而,盡管你們很煩人,但是與史森的那些沒頭腦的野獸相比,我還是喜歡你們人類,你們至少可以選擇好壞,這使得你們在精神上勝過史森手下的所有野危。”他往火裏扔了一根幹樹枝,一下子燒着了,火光在拱形的牆上投下怪異的影子。“這也使你們在某些方面超過我們這些龍。”

阿邁羅探詢地看着他,不太相信,自己具有龍所沒有的力量?如果自己有,那麽其他的男男女女呢?他們的力量合起來會不會足以抗拒史森?

這次杜拉尼克斯沒有回答阿邁羅沒有說出來的問題,他依然保持着人形,登上自己寬大的石床,沉沉地入睡。這是吃東西的結果,先前他解釋過。

阿邁羅盯着要熄滅的餘火看了很久,火讓他着迷,他把一根幹松枝推進火灰燼中,看着它着火,随着每個松針燃着,火迅速地傳到它旁邊的松針,至到全部都燃燒起來,一旦燒着,松枝很快掉進灰裏,粉碎、消失。要是野危像火,平原人像這柴火,那會怎麽樣?要是平原人不團結起來,他們會不會被殺光殆盡,只會成為空中的留下一縷清煙、地上的灰塵?

※ ※  ※ ※

“一定有更容易的辦法。”阿邁羅說,他站在洞口,腳下是數百步翻滾沸騰的瀑布,剛才他問杜拉尼克斯自己怎樣才能下去,龍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跳。”

“我帶你,”杜拉尼克斯耐心地說。

“那好,但——”他的腳趾挖地上的一個淺槽。“你能在岩石上替我挖搭腳的地方嗎?”

杜拉尼克斯随便地用手一抓,毫無懼色地探出身。“你真想在陡峭的崖壁上爬上爬下?”

阿邁羅也不真想那樣做,但是他不喜歡如此依賴龍。“那我再想想辦法。”他咕哝着。

杜拉尼克斯伸手攔胸抱住阿邁羅,跳過瀑布,先是冷水一激,接下來是慢長的墜落感,阿邁羅感到杜拉尼克斯摟着自己的胳膊正在變成龍的臂膀,這巨大的生靈展開翅膀,啪地一聲,下沖的趨勢變緩了。

阿邁羅睜開雙眼,他們正在瀑布潭上滑翔,潭水呈狹長的三角形,尖的一端彎向西,逐漸縮小成為六峽河,六峽河是浩浩蕩蕩的大平原河的一個支流,他們頭頂上的天空點綴着幾朵灰白色的雲,龍的巨影在平靜的湖面上急馳,随着杜拉尼克斯逐漸下降,影子也越來越大。龍一邊飛快地拍擊翅膀,一邊減速,降下後腿,輕輕地落在河北面的一個沙丘上。

杜拉尼克斯有點費勁地扭動了幾下,縮成人形,當他恢複借來的人形時,臉膛紅紅的,喘着粗氣。

阿邁羅詢問地看着他,龍說:“從大變小費勁,從小變大是——解放。”

由于在空中搜尋沒能找到許多野危,杜拉尼克斯決定步行回到平原。走在地面上,他可以查看野危留下的一個個痕跡、氣味和足跡,在空曠處他可以看得很遠,但是也容易從遠處被發現。在地上尋找這些殺手比較慢,但結果更理想。他快步向前,很快阿邁羅就跌跌撞撞地跟不上。

“等——等,”男孩上氣不接下氣,在齊腰高的草叢中踉踉跄跄。“別走這麽快!”

“還有很多地方要走,走得越快,看得也快。”

“我跟不上,別忘了,我只是個人類!”杜拉尼克斯不情願地放慢腳步,毫不掩飾自己瞧不起阿邁羅的弱點。

山下的土地被平坦的小山分割成梯狀,兩人向西走去,地面越來越寬、越低,高地上大片的松樹和雪松開始變稀,最後變成地平線上孤零零的幾棵,像站崗的哨兵。杜拉尼克斯無意潛行,大踏步地向前,野牛群被驚得在前面亂跑,一群群鴿子也從草叢中飛起。

男孩和僞裝成人的龍快速前進,中午時分,群山在身後成了一點,到了平原中央的一塊平坦的大寬石,杜拉尼克斯同意休息一會兒,阿邁羅去找水,龍舒舒服服地躺在被太陽曬得暖乎乎的石塊上,吸收熱氣,就像曬太陽的蜥蜴。

離杜拉尼克斯曬太陽數十步的地方,一條長滿雜草的小溪順着山溝流去,阿邁羅撥開雜草捧了幾口水喝,這水比起瀑布可是差遠了,沒有味道,淨是雜草,他擡頭向下游看去,不遠處一根樹枝半橫在水中,在綠草的映襯下,白得耀眼,這種顏色的樹只能是白桦,阿邁羅一邊站起身,一邊想,但白桦不會長在這種高地——

走近細看,“樹枝”原來是小孩的胳膊,從骨頭上剩下的衣服碎片來看,是個小女孩。腐爛氣味已經被雨水沖走,但女孩骨頭上的兇狠咬痕足以證明孩子的死因。

阿邁羅吓着縮成一團,張口要叫杜拉尼克斯,話沒出口,杜拉尼克斯已到了身旁。

“我聽見你被驚吓了,”龍說,在可憐的殘骸旁邊蹲下,“野危?”

“有可能,豹子會連肉帶骨髓一起吃,熊會把獵物銜回窩。”

杜拉尼克斯把胳膊骨啪地一聲折成兩節,嗅裏面的骨髓,阿邁羅扭歪了臉。

“才死不到四天,”杜拉尼克斯說,“先被野危殺死,後來又被獵食者吃了。”

“她一定有家人,”阿邁羅悲哀地說,“不知道他們怎麽了。”

杜拉尼克斯站起身。“周圍沒有樹、也沒有洞可以藏身,我看他們是都被殺了。”他強大的感官掃過地平線,想發現周圍還有沒有活着的人和野危。

他的搜尋活動被阿邁羅打斷。阿邁羅跪在地上開始挖地,赤手空拳地拽着粗硬的平原草,帶出許多蛆蟲,它們飛快地又鑽進地裏,阿邁羅氣急敗壞地用手抓長滿草根的土壤。

“你在幹什麽?”

“必須把小姑娘埋起來,要不她的靈魂會不得安息。”阿邁羅一邊挖,一邊說。

“真的?”

“我相信。”

杜拉尼克斯單腿跪下,手晃了兩下,就把阿邁羅現在挖的地方加深了一倍,當坑齊肘深時,阿邁羅把幹枯的骨頭輕輕地放進去,有些骨頭已經不見了,等到周圍的骨頭都被收集起來,安放進洞裏,阿邁羅說:“安息吧,願你的先人高高興興地迎接你。”

杜拉尼克斯昴着頭,好奇地聽着男孩的話,但在男孩把泥土推回坑裏,草根壓在上面時,他什麽也沒說。

“就我的感覺來看,周圍沒有大型動物,”杜拉尼克斯說。“女孩的足跡表明她是在從南向北跑時,被野危抓住,這麽小的孩子不會是一個人,我們應該向南尋找她的家人。

阿邁羅悲哀地同意,兩人又繼續上路。

地面更加平坦,杜拉尼克斯又一次走到前面,丢下男孩跟後費力地跋涉,暮秋的炙熱、嗡嗡叫的蒼蠅圍着他,還有頭腦中翻來覆去的想法。

小姑娘也許只有六、七歲——比麥尼稍大,但這麽小,不該遭遇這樣的惡運,阿邁羅雖然不認識她,卻哀悼她。

“瞧那個人落在後面,腦子正胡思亂想。”

阿邁羅頭腦裏聽見了這些話,聲音很細,像幹蘆葦的斷裂聲,他前後左右看了看,除了在前面遠處大踏步走的杜拉尼克斯,他什麽也沒看見。

“別出聲!它聽見了!”

“不可能,兩腳獸的耳朵不能聽見我們說話。”

阿邁羅用掌根敲敲前額。“誰在小聲說話?”

“只要他再落後幾步,就是我們的了!”

“那一個怎麽辦?”

“他太笨,不會聽見。我們快點,兄弟們,散開!”

阿邁羅的臉上直冒汗,不是因為走路辛苦,而是因為突然明白了怎麽回事,他聽到了野危的聲音!他們就在附近.近得可以看見自己和杜拉尼克斯。他們在哪呢?為什麽龍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

他不敢太放慢腳步,又不敢叫杜拉尼克斯,擔心這樣做會加速野危們的行動,該怎麽辦?

有武器。

磨得鋒利尖的龍鱗就插在靠腰的腰布裏,在右髋處,又硬又僵。阿邁羅低着頭、仍舊拖着疲憊的雙腳、拔出鱗片,還沒來得及給它裝個把手,但彎彎的邊緣非常鋒利,可以切割杜拉尼克斯洞裏最硬的獸皮,他讓工具松松地垂在手裏。

“杜拉尼克斯!杜拉尼克斯!你要是聽見,快來救我!野危正在跟蹤我!”阿邁羅使勁地想着,他那僞裝成人的朋友的高大身影仍在向前,倆人的距離正在加大。

微風吹動着草莖,有什麽東西正從兩側向他偷爬過來,阿邁羅直冒冷汗,他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路,不敢斜視,他頭腦中想象三個灰色的殺手正空着肚子在草叢中匍匐前進:一個在自己身後,另外兩個分別在兩側。他把龍鱗攥得更緊,現在除了風在草叢中咝叫,自己的腳步聲,他還清晰地聽見了野危移動的聲音,阿邁羅猛一轉身,鋒利的鱗片橫着伸出。

就在他轉身的同時,野危跳過來:幾百磅的偷襲者對着八十五磅的男孩。野危窺見了明亮的龍鱗卻不知道是個威脅,磨得鋒利的邊徑直刺向它的眉頭,切穿皮毛和肉,直達骨頭。

野危全身的重量倒過來,把阿邁羅壓倒在地,他又踢又叫,想把它推開,皮毛上的髒味、臭味熏得阿邁羅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想兇殘的上下颌随時都會朝自己的脖子和臉咬過來,所以當野危離開他時,他伸直雙手準備擋住對方的進攻。

沒有進攻,阿邁羅慢慢地放下手,他吃驚地發現在距離自己臉不到一臂遠的地方,野危正瞪着無神的眼睛、大舌頭耷拉着,這野獸死了。

他大叫着,翻到一邊,跳着站起來,杜拉尼克斯就站在那裏,手抓着死野危的脖頸,拎着它,另外兩個野危躺在草叢裏,也死了。

“你殺了它,”龍一邊說,一邊把武器從野危的腦殼裏拽出來。“這是什麽?我的舊鱗片?很好!”他仰頭大笑。

阿邁羅沒有心情和他一起笑,“你怎麽這麽久才過來?”他顫抖着說。“我喊你,你沒來。”

杜拉尼克斯把死屍扔在地上,厭惡地擦着手,“我不相信你,”他聳聳肩說。“我什麽也沒發現,直到這家夥襲擊你,我以為就我們倆。”他平滑的眉頭焦慮地擰在一起。“你聽見他們說話,可我沒聽見,這個人殼有些局限,但也不是如此限制,史森一定教會它們如何掩藏想法,不讓我聽見,幸運的是,人的感覺與龍不同。”

阿邁羅撿起龍鱗,在草上擦去血跡和腦漿,手掌又被割破,“但願有個把手,這個工具很好,但太鋒利了,不能拿在我手裏,我需要一個把柄,就像斧頭把——”

“為什麽不要矛槍杆?”

阿邁羅搖了搖頭,“我還沒到年齡,”他遺憾地說。“不準用矛槍,那樣不對。”

“沒道理,”杜拉尼克斯說,“要是你能拿,能用,有什麽不對?”他用手指摸了一下阿邁羅手中磨利的鱗片,并沒有割破他那像人一樣的皮膚,“你這到年齡是怎麽回事,有什麽條件?”

“我必須在平原上獨自呆四天,必須自己做個武器,用它殺死四腳的獵物,然後扛着戰利品的頭回去見我的父母。”

“你能聽見殺手的話,又用脫落下來的銅鱗殺死了一個,這就是你的戰利品。”杜拉尼克斯用手示意被殺死的野危。

阿邁羅別過臉,不讓龍看到自己眼中的淚水,他因為突然意識到自己再也不能把标志成人的戰利品拿給父母看而哭了,沒有了家,自己成了流浪漢,注定要孤零零地度過一生。

察覺杜拉尼克斯正在看自己,阿邁羅擦去孩子氣的淚水。“野危成群出沒,”他說。“附近一定還有更多的野危,我們是追殺剩下的野危,還是去找平原人警告他們?”

即便僞裝成人,杜拉尼克斯蒼白的眼睛還是洞察秋毫,“你說怎麽辦?阿邁羅?”

阿邁羅想了一下:“警告獵人會更好,要是我們——要是你——直接攻擊,野危群會四散逃開。”

杜拉尼克斯同意了,在離開之前,他給野危們留了一個恐怖的信息:他把三只死野危堆在一起,用閃電點燃。史森的動物們無疑會在他面前逃跑,留下安全的港灣,好讓阿邁羅警告所有遇到的平原人。他們再次出發,向西南方向,身後的大草原升起了一道烏黑的濃煙。

※ ※  ※

很快地貌變得熟悉起來,阿邁羅認出了好幾個标志,比如叫白麋鹿的水塘,叫烏鴉堂的長滿松樹的小群山,大平原河的大分叉向東北流去。每年有三次,阿邁羅和家人貫穿大平原時,都會越過這條河——夏天向南,秋天向西,冬天向北。

盡管深秋剛開始沒幾天,但自從離開瀑布到現在,一路上他們還沒見過一個人。大的獵物也很稀少,除了偶爾見到一只孤零零的羚羊和游逛的野牛,他們整天都沒見到比兔子大的東西。

大團大團的白雲在空中慢慢飄過,偶爾遮住灸熱的太陽,杜拉尼克斯的步子邁得越來越小,漸漸停了下來,他緩緩轉過頭,似乎在傾聽遠處的呼喚。

“那邊,”他指着遠處的河說,“那邊有很多人和動物。”

阿邁羅什麽也沒覺察,“多遠?”他問。

“步行半天——飛行幾分鐘。”

“你敢在白天顯露原形?如果你照原形向他們沖下去,會引起一場大潰逃。”

杜拉尼克斯金色的手甲敲着下巴:“你說得對,要是我能觀察又不被發現就好了。”

阿邁羅擡頭看天:“你能躲在雲層中嗎?”

他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可以,但我在雲層中,會引起雷暴。”阿邁羅茫然地看着他,“我會讓它下雨,”杜拉尼克斯用更平白的話說。

杜拉尼克斯不再說話,擴張着變成帶翼的蛇形身軀,在開闊的大草原上,杜拉尼克斯看起來并不顯得特別吓人,但他還是一個龐大、令人懼怕的動物。他把蛇形的脖頸彎成半圓,轉過寬長的腦袋,眼睛對着眼睛地看着阿邁羅。

“你是想跟我一塊飛還是自己走到河邊?”他問,聲音像減弱的雷。

身邊也許就有一二十個野危躲在深草叢中,正等着龍走開,實際上,阿邁羅只有一個選擇,他緊攥雙手,鼓足用氣,大聲說:“我跟你走。”

杜拉尼克斯伸出前爪來抓阿邁羅,阿邁羅直往後一退,問:“沒有其他辦法嗎?”

“比如?”龍轟鳴着。

阿邁羅指了一下,“我可以騎在你的背上嗎?”

杜拉尼克斯瞥了一眼自己脊背上大片铮亮的鱗片和突起的肌肉,他腳爪抓起阿邁羅。

“不行,”他說。“第一陣大風刮來或是一個急轉彎,你就會摔下去,那樣我就得再找個寵物。”

阿邁羅還想反對,但龍已收攏強勁的後腿,躍入空中,快速地盤旋,朝頭頂厚重的雲層沖去,阿邁羅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好像丢在地面。

他們沖進了一根白色的涼爽柱子裏,阿邁羅很快發現這些從地面上看起來很結實的雲實際上和晨霧一樣虛無。他努力從杜拉尼克斯的緊握下松開胳膊,試圖越過龍的厚爪向外觀望,雲縫裏不時露出一片棕色的土地,阿邁羅想現在離地面有多高了。

“足夠高,”杜拉尼克斯嗡聲說道。“安靜,我必須集中注意力。”

杜拉尼克斯的翅膀快速穩妥地有節奏地拍擊着,很快,杜拉尼克斯的翅膀一向下,翅尖就激起藍色的火花,空氣中彌漫着閃電味,阿邁羅的頭發一陣刺痛,倒豎起來,虛驚一場,并無傷害,男孩很快就适應了。

前面雲層出現了一道大裂縫,杜拉尼克斯放低左翼,滑過空擋,阿邁羅瞥見一道綠色的河水,也許是大河的南支流。杜拉尼克斯在雲層下又飛了一會,然後猛地飛進明亮的白霧中,阿邁羅腦袋撞向後,胃裏一陣翻騰。

“你看到它們沒有?”龍說,洪亮的聲音充滿了興奮,“野危,成千上萬的野危,就在我們下面。”

阿邁羅在主人的緊握下掙紮着抱怨:“我什麽都看不見!”

“他們正在集中,準備發起攻擊,不知道他們是在襲擊糜鹿還是人類,但是我猜他們已經把這一帶的大部分人趕到河叉了。”

阿邁羅的心怦怦亂跳,人類被兩面夾擊,前面是湍急的河流,結果只能是有要麽戰鬥要麽等死。

杜拉尼克斯快速地轉了一圈,降低高度。“抓緊,孩子,我們會看到一切,也要被人看見!”

龍從雲層旁邊沖出,伴随着一道閃電,阿邁羅被擊得頭暈眼花,等到能看清東西時,他看見腳下一個奇異的場景:大批人在河灣亂動,當中還有一些半人半馬,他們頭戴羽毛做的鮮豔頭,大量的糜鹿、野牛、馴鹿和野豬也被圍困,好鬥的動物如野豬和公麋鹿意識到被困,前後沖來沖去,平原人一家家抱成一團,用矛槍和削尖的棍子擋住快發瘋了的動物,拿着石頭棍子的半人半馬已經殺死了一頭強大的公糜鹿,躲在正在淌血的屍體後面,成群結隊的野危就在矛槍投擲得到的地方了。

太陽鑽出雲隙,越過飄動的霧岸發出道道光柱,杜拉尼克斯的影子掃過地面,人和動物先是驚異地擡頭觀望,很快就恐慌起來。

杜拉尼克斯懸浮着,費力地拍打翅膀要停止在一個地方,他的翅膀、頭和尾部到處是閃電,阿邁羅的皮膚越來越痛,幾乎難以忍受。

“現在幹什麽?”男孩問。

“該降落了!”

龍收起翅膀,沖向地面,他選擇了被困的平原人和野危之間的空曠地帶,牛、麋鹿、半人半馬和人類都在四處逃竄,有些沖進水中逃跑,但水流很急,恐懼的落水者很快就被卷走。

杜拉尼克斯重重落下,腳下的大地震動起來,他的四周都是閃電,打到地上爆開,背後,正在騷動的群體揚起了厚厚的灰塵,但杜拉尼克斯越過塵霧,看到野危們還在逼近。

杜拉尼克斯長角的腦袋向後一揚,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吼叫,阿邁羅被強大同伴那巨大的聲量驚呆,他雙手捂住耳朵直到吼叫聲消失。

“我是紅銅龍杜拉尼克斯,這裏山和平原之主!誰敢向我挑戰?”

“你在幹什麽?”阿邁羅結結巴巴地說,面前是一排排嘢嘢叫的野危,這麽多精瘦灰色的軀體要是合起來把一頭巨龍壓在下面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龍後腿着地,別扭地走了幾下,前進了幾步。

“滾”,他咆哮道。“就警告你們一次!”

灰色的野危群一齊呈波浪形前移,杜拉尼克斯伸長脖子,張開大嘴,一道焦灼燃燒的藍白火焰從他的喉嚨噴出,在前排的野危中前後跳躍,碰着野危就炸開,杜拉尼克斯攥緊爪子,吸一口氣,沒受傷的野危洶湧着撲向還在冒煙的死野危,現在它們只有四十步遠了。

龍卷起帶鈎的尾巴,抓撓左角後面,野危又靠近,只有三十步遠了。

“杜拉尼克斯?”阿邁羅緊張地說,他拍拍龍的爪子叫他注意。

“什麽事?”溫和地回答。

“動手!”

“你想幹什麽?”

現在數百名憤怒的野獸離他們只有二十步了,阿邁羅叫道:“什麽都行,快動手!”

杜拉尼克斯空着的前爪朝沖上來的獸群做了個手勢,他面前的空氣一陣震蕩,塵土飛揚,野危隊伍被無形地割倒一片,兩側的野危被打散,中間的被摧毀,野危收住攻勢,慌忙亂轉。杜拉尼克斯又做了個手勢,獸群又被撕開一個口子,隊伍兩邊和後面的野危開始奔逃,開始只是一點點,接着如洪流,最後只剩下前面數排。

“這一帶,從瀑布潭到南部大海,都是我的!”杜拉尼克斯吼叫着,“告訴史森我不會允許他的動物闖入我的地盤。”

“你保不住!”餘下的野危咕哝着。“你保不住!你會累死!我們要把平原據為已有,這是我們主人許諾的!”

杜拉尼克斯松開一道閃電,比先前減弱,然而還是在野危中間撕開地面,點燃草和灌木,這些野獸被燒烤着尖叫着逃散。

一陣暖暖的小雨開始落下,杜拉尼克斯放下阿邁羅,當他确定野危已經全部逃散後,他和阿邁羅朝剛才被困的平原人走去,他們正蹲伏在匆忙中用石頭、樹木和刺藤壘起來的障礙後面,見他們走過來,一陣長矛槍飛到阿邁羅身邊。

“住手,”他叫道。“我是人,跟你們一樣!”

“在向你表示感激,”杜拉尼克斯幹巴巴地說,他站在阿邁羅身後,看起來腳站不穩。

“你把他們吓着了,”男孩說。“你不能變成人嗎?”

“我累了,”說着,龍腹部着地,下巴放在交叉的前腿上,卷起尾巴,他嘆了一聲,閉上眼睛。“你向這些蠢東西解釋,我就留在這裏。”

阿邁羅在亂石頭和木頭中穿行,鹿前後亂沖,野獵哼叫着四處亂竄。

“野危走了!”阿邁羅叫道,“現在安全了,你們可以出來了!”

慢慢地,一個粗壯的人從木石頭堆後站出來,矛槍扛在肩上,他爬上一根倒地的木頭,用武器指着阿邁羅。

“你是誰,是你命令暴風鳥?”他粗聲粗氣地問。

“命令?”阿邁羅反問,回頭看了一下正在沉睡的龍。“原諒我,威力強大者,如果能讓他們平靜,就讓他們這樣想吧!”

阿邁羅走近那個單獨的獵人,他的胡須夾雜着灰色,寬肩上傷痕累累,留着辛苦大半輩子的标記,阿邁羅手掌向前伸出雙手,這是平原人表示和平的手勢。

“我叫阿邁羅,是奧托和基娜的兒子。”他說。

“沃爾卡,”男子答道,矛槍頭敲着胸膛。“你想要我們怎麽樣?”

這句話把阿邁羅被吓了一跳,他本以為他至少會勉強表示感謝,他壓抑着惱火,說:“我什麽也不要,我的朋友和我從空中看到你們的困境,趕過來幫忙。”

沃爾卡揚起濃眉,“暴風鳥是你朋友?”

“是的,他叫杜拉尼克斯。”

漸漸地,更多的獵人出現了,帶着他們的老婆和孩子,阿邁羅從來沒有一下子見這麽多人,顯然,他們對男孩很好奇,剛才他們看見男孩被神秘的暴風鳥抓着,從雲層降落下來,他們擠過來,都想看看男孩和靜靜地躺在地上的奇異的龍,剛才他就在這裏大敗野危。

沃爾卡問:“孩子,你是誰?你從哪來?”

“我說過了,我叫阿邁羅,父親像你一樣是個獵人,幾星期前我的家人被野危——就是今天跟蹤你們的那種動物——殺害了,是杜拉尼克斯救了我,從那以後我們就一直在警告人類小心野危。

“我們被這種狼一樣東西追了一個滿月,”沃爾卡說。“他們殺死我的兒子杜如。”人群中的父母附和着,列數着被狠毒的野危殘害的家人名字。

“杜拉尼克斯已經把它們打散了,”阿邁羅說。“可能還有幾個藏在周圍,但我想它們不會再大規模進攻了,擔心杜拉尼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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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敢問,何謂戰神?“便是以肉身霸世,拳爆星空,掌裂蒼穹,一路摧枯拉朽,橫推八荒六合!”“便是懷勇猛之心,掠過繁華,吞下寂寞,無畏無懼無敵,唯己永恒不動!”為二者、為...戰神!這是一個身世神秘的少年,為了心中執念,橫渡諸天寰宇,踏遍九天十地,憑借一雙赤手生撕萬千傳說的故事.......戰神崛起,一路狂飙!

神級仙醫在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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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醫者,生死人,肉白骨。
神級仙醫者,敢改閻王令,逆天能改命。
他是仙醫門第二十五代傳人,他資質逆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又是個大學生,本想低調,但螢火蟲在夜中,豈能無光?
行走都市,一路喧嚣,神級仙醫,我心逍遙。

爽文 掠痕
757.2萬字
唐雪見肖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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