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妮安奇在月光下的平原飛奔，膝蓋高高擡起，胳膊随之擺  量動。春天的夜晚暖暖烘烘的，白月亮和高處被低些的紅月亮魯塔照得粉紅的雲層玩着捉迷藏的游戲。妮安奇直淌汗，汗水刺得眼睛很痛，幾步遠的前方，一只雛鴨躍起，雪亮的尾巴驚恐地擺着。夜間穿過高地時，她偶然驚起了一只馴鹿，鹿就在她面前跳起來，妮安奇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要是有把長矛槍，她早就把野鴨給逮住了，但帕吉托丢棄的武器只能用于近距離投擲。躲開精靈後，妮安奇又折回海灘，找出扔在那裏的短矛。

鹿哼叫着，猛地轉右，妮安奇沖鹿大叫，她熱血上湧，決意要逮住這頭小公鹿。她伸出長腿，朝獵物逼進一步，鹿太小還不知道自己可以跑過對方，它只知道面對豹和狼的襲擊，要躲閃不需要跑，所以它不停地改變方向，左右躲閃着想逃走，但是妮安奇不會上當，她逼近鹿，雙方的距離不到一步，現在每邁一步腿就在發燒，每呼吸一口肋骨就像有隧石刀在刺；小鹿也是上氣不接下氣，長長的舌頭耷拉在嘴邊。

妮安奇把矛舉到肩膀，接下來鹿會向右轉——

鹿的确這樣，它在她的視線內閃電般地右轉，妮安奇擲出短矛，矛擦着鹿的肋部，鮮血跟着滴下，矛頭埋進了地面，矛柄纏住了鹿腳，鹿跌倒在地上，亂踢蹬着腿，瞪大着眼睛翻滾着。

妮安奇勝利地狂叫着，跳上摔倒的動物，鹿掙紮着要站起來，但妮安奇雙手夾住它的脖子，鹿驚恐地咩咩叫，試圖把她滾翻，但妮安奇堅持着，雙手更緊地扣住鹿喉，她一只膝蓋跪進鹿的側翼，用盡全力向後扳，鹿頸啪地一聲斷開，鹿停止了掙紮。

妮安奇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氣，精靈給她帶上的寬領磨得脖子很痛，更糟糕的是，盡管傷口已完全愈合，但當她用力時，傷疤還是很痛。

力氣恢複後，妮安奇找到短矛，用上面的隧石頭屠宰獵物，她取出內髒，用幹草把鹿身擦幹淨，然後扛在肩膀上。重要的是必須繼續趕路，血腥味會引來遠遠近近的食腐者，她可不想被迫打跑它們。

她朝天邊一片突出的石頭地走去，鹿屍壓彎了她的腰，她一直低着頭來到離石塊很近的地方，當她終于擡起頭，吃驚地發現影裏有兩個人影，她扔下鹿，短矛頭直指倆人。

“誰？”她問。

“別怕，黑夜神靈！我們并無惡意！”

“站出來！”

兩個年輕還沒長胡子的平原人從黑暗中走出來，空着手站在妮安奇面前，除了碎皮裙，他們幾乎什麽也沒穿，即便是在柔和微弱的月光下，也能看到他們的臉餓得很憔悴，肋骨像蘆葦一樣突出來。

“你們是誰？”她問。

“我是克那斯，”稍高的男孩回答，“艾奔和費娜的兒子，他叫奈科。”

“你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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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是森希和米艾拉的兒子，”奈科說。

“你們怎麽來這裏了？”

男孩們交換了一下臉色，“我們從‘好人’那裏逃出來。”

妮安奇用矛敲敲硬領：“我也是從他們那裏逃出來，你們什麽時候逃脫的？”

“快日落的時候，我們離開了他們的營地，”奈科猶豫着，“那邊，”他指着東方，“‘好人’很強大，但我想他們還抓不住神靈！”

妮安奇皺着眉：“你在說什麽？誰是神靈？”

“你！”

她大笑，“這些月亮攪糊了你們的腦袋，我跟你們一樣，不是神靈。”

克那斯指着鹿說：“我們看見你追擊鹿，親手殺死它，除了夜鬼誰能做到？”

“饑餓的女人，就是。”妮安奇回答，把鹿搭回肩上，“你們倆多久沒吃東西了？”

奈科舔了舔嘴唇，“三天了，聖——對了，怎麽稱呼你？”

“妮安奇，奧托和基娜的女兒。”

“殺豹的奧托？”克那斯問。

妮安奇點點頭。

“我知道關于他這個威猛獵人的一些故事，你是他的女兒，難怪！”

妮安奇爬到一塊稍低的大石頭上，開始剝鹿皮，她拽下小塊的肉給兩個年青的男人。克那斯，妮安奇認為，和自己一般大，也許大一歲；奈科比自己要小一兩歲，他們倆人狼吞虎咽，妮安奇不得不提醒他們細嚼慢咽，新鮮的肉會讓饑餓的腸胃很難受。

克那斯解釋說自己正在拜訪奈科一家，會見奈科的妹妹奈費娜，他們的父母在考慮讓克那斯娶奈費娜為妻。與奈科一家人在一起時，被一幫‘好人’抓住，他們當中八個徒步，四個騎着被他叫作“馬”的粗壯四腿動物。

“好人養它們載重。”克那斯解釋說。

“說下去，”妮安奇說，一邊慢慢地嚼肉。

“我們有六個人，”奈科說，“他們把我們趕到東面森林邊的小山上，‘好人’用樹樁在山頂上圍了一個類似籬笆的東西，樹樁靠得很緊，任何人都別想從中間鑽出來，籬笆裏有許多許多的平原人。”

“多少？”

克那斯數數自己的指頭，又數數奈科的指頭，說：“我們手指數不過來。”

“你們是怎麽出來的？”

“有些女人弄出聲音，吸引了‘好人’的注意力，男子們把我和奈科舉過樹樁，我們跑了出來。我們打算找到我的家人，回來解救其他人。”克那斯沮喪地弓着肩，“自從從‘好人’那裏逃出來，到現在除了你，我們一個平原人也沒見着。”

妮安奇嘆了一口氣，她想自己是受聖靈保佑，才逃離精靈。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潛回滿是精靈的營地，但聽到這些，她感到心痛，想到那麽多的平原人被抓住，她實在受不了。

“營地裏有多少精靈——‘好人’？她最後問。

又是數手指，“我們總共見到十二個，”克那斯回答。

“要是有機會，你們的親人會不會為自由而戰？”

“是的，我敢保證。”

“那好，”妮安奇站在巨石上，在鹿皮襯衫上擦試雙手，“我幫你們。”

奈科和克那斯跳起來，準備返回，但是妮安奇沒看他們，她把剩下的鹿肉拖到石堆的最高處，在男孩的注視下，往下爬了幾步，在石頭上躺了下來。

“我們不是馬上走嗎？”奈科問。

“現在不走，等我們到達營地，天就亮了，那樣還不如等到明天下午出發，太陽落山後到營地。”

“但是他們又餓又渴！”克那斯反對。

“他們是平原人，”妮安奇說，“饑渴對于他們是常有的事，他們會再忍耐一天。你想要我幫忙，就得照我說的做，我說天黑後才能最好地幫助他們。”

妮安奇擡起一只胳膊放在額頭，遮住眼睛，奧托常常在說完話後，就這樣做，現在妮安奇在奈科和克那斯身上，産生了奧托對妮安奇、阿邁羅和基娜所造成的同樣效果，他們都不再作聲。

妮安奇高興他們看到自己追殺公鹿，這是次不尋常的獵殺，令他們敬畏，足以讓他們聆聽自己的意見。

“夜魂。”他們這樣叫她，妮安奇越長大，越不相信神靈，據說精靈擁有神秘的力量，可她并沒怎麽看見，克那斯和奈科把自己當作神靈，然而自己有血有肉。難道她所聽過的所有鬼神故事都是謊言和夢幻？在妮安奇正在逐步認識的艱難世界裏，似乎沒有神靈存在的空間。

※ ※  ※ ※

妮安奇醒來時，發現明亮的陽光正傾瀉在臉上，聽到附近有人在低語，她立即坐起。那兩個男孩正背靠着大石塊坐在地上邊吃邊聊，倆人中間放了一堆野芹菜，在旁邊的莖須來看，倆人似乎把收集來的野菜吃掉了一半。

妮安奇檢查鹿。發現沒人動過，她感到滿意。獵人規約中一個最古老的信條就是獵物屬于把它帶下來的人，男孩們尊重她的獵物，是個好跡象。

妮安奇爬下巨石，克那斯站了起來。

“早上好，”他說，“睡得好嗎？”

“很好。”

奈科也站了起來，但動作比同伴慢了許多，他嘴裏伸出一節芹菜莖。

“餓嗎？”他咕哝着，把沒嚼過的芹根遞過來。

“我需要水，”妮安奇回答，“有水嗎？

克那斯提出帶她去附近的一個泉，但妮安奇謝絕了；他告訴了方向，妮安奇獨自走到水洞邊。

喝飽後，妮安奇往臉上潑了些微溫的水，他想起了帕阿魯和他裝水的空葫蘆，也許這個主意不錯，長途跋涉，不知道哪裏有水，所以帶上水、幹糧等裝備，考慮實在周到。下次見到合适的葫蘆藤，一定留個葫蘆。

往山上爬時，妮安奇決定考驗一下年青人的耐心。她沒有直接朝大石頭走去，而是繞着山腳，從遠處爬上來，一處岩石把她和男孩們隔開，她爬上溫暖的石塊，平躺下來，手腳并用，向前爬。

“……等她回來。”奈科說。

“你覺得卡拉達怎麽樣？”克那斯問。

“很怪，”奈科回答，“也很危險。”

“卡拉達”是在平原人的語言裏是“有傷疤的人”，妮安奇當然知道他們在說誰。

“你覺得她能救出我的家人嗎？”奈科繼續問。

“她強壯、敏捷，無論她說什麽，我覺得她有很強的精神力量，你看到她是如何用手追殺鹿？”

“呃——呵，”，奈科剔出牙縫裏的芹菜莖，“她行動起來像豹子，要是還有人能解救我的家人，她就是了。”克那斯朝山下的泉水方向看了一下：“她去了很久。”

“女人總是這樣。”

妮安奇悄悄後退，她想從藏身的地方跳到他們跟前，但這似乎太小孩氣了；此外，知道別人怎麽想，是很有用的，尤其是在別人沒意識到你知道的情況下。

她繞着回到泉邊，在他們容易看到的地方上山，當她走過來時，又是克那斯站起來，奈科原地沒動，懶懶地靠着巨石。

“今天食物充足，就不用忙着打獵了，”妮安奇說，“我看我們先在這兒休息，這樣晚上就有力氣了。”男孩立即附和。

三人躺在巨石的陰影下，克那斯讓妮安奇吃他們采來的野芹，妮安奇一邊嚼着莖，一邊打量着新夥伴。克那斯熱心、多話，他顯然被妮安奇打動，總想着替她做事．妮安奇暗自好笑：奈科不同，他安靜、愛觀察，實際上他和妮安奇一樣，都在密切地注意對方，他不像克那斯公開表示友好，似乎更冷淡。

妮安奇向他們簡要地講述了家人如何遇害、自己如何留下傷疤的經過，又詳細地敘說了自己同巴裏夫及其精靈在海邊的遭遇，兩個年青人對巴裏夫宣稱要拿走卡爾河以東直至他們位于森林的家之間的所有土地感到詫異。

“拿走？拿到哪去？”克那斯問。

“精靈意思是把所有的平原人都趕走，自己住在這裏。”妮安奇解釋說。

“他們不能這樣做，”奈科回道，“我們去哪？河西是牧牛人的地帶，那兒狩獵不容易，沒有我們呆的地方了！”

“那就更要解救你的家人以及所有我們能找到的人。平原人必須要像精靈一樣，團結起來，抵抗入侵。”

妮安奇側身蜷曲着，頭枕着胳膊，“現在休息，”她說，“等天黑了，我們就出發。”

※ ※  ※ ※

當暮色逐漸蛻變成黑夜時，妮安奇和男孩們準備妥當。兩個月亮都還沒出來，午夜之後，魯塔才升起來，到那時，妮安奇希望他們已經在解救衆人。

奈科帶路，他悠悠地邁着大步，妮安奇可以毫不費勁地跟上，奈科偶爾停下來查看星星定方位，徑直朝西走了很久，北面，閃亮的天空襯着山麓下，前面廣闊的東部森林邊緣隐約可見。

午夜前半夕，奈科停了下來，單膝跪地，妮安奇走到他的左邊，克那斯在他右邊跪下。

“在那兩座山之間，”奈科小聲說，在他所指的兩山之間有一道微弱的火光。

“那是什麽光？”妮安奇大聲問。

“火，”克那斯回答，“‘好人’掌握着火。”

妮安奇不喜歡這樣，火可不是明智的獵人随便玩弄的，它可不管燒毀了誰的皮毛，火光也使他們的任務更加艱巨。

“跟我來，別出聲。”妮安奇緩慢地彎腰向前。

小路在兩個圓頂的小山間彎彎曲曲地拐進一處陡峭的峽谷，右邊的山脊上，如男孩所說，有一排樹樁，間距近得連兔子也別想穿過，這排樹樁裏面有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借着火光，妮安奇看見一名精靈騎在馬背上，在營地外圍慢慢地轉圈。

妮安奇打手勢，表示自己想繞營地四周看看，克那斯拉着她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左邊，離開馬和騎馬者，妮安奇對于他拉自己感到吃驚。

山脊腳下的地上長滿了歐石南和劍草，妮安奇帶頭，用叉把荊棘的灌木撥開，每走幾步，他們就停下來查看營地，但一直沒找到容易的入口。

“那邊有個縫隙，”奈科小聲地說，“但是把守很嚴。”

他們沿着陡峭的斜坡向營地黑黑的一端爬去，妮安奇把叉子當手杖——她把叉子插進地裏，靠着它把自己撐起來，再拔出來，重複着同一動作，她伸手拉克那斯，克那斯再伸手拉奈科，山脊四周很陡，但是并不高，沒多久三人就都肚皮貼地，躺在地上，看着木頭壘起的白牆。

“一個騎馬者在營地周圍巡視，”克那斯說，“裏面的精靈擋住人們不讓他們靠近樹樁。”

“你們從這裏逃出來？”妮安奇問，“怎麽逃的？他們有沒有追你們嗎？

“當時天黑，我猜他們沒看見。”

她轉向奈科等他證實，但是他只顧忙着看牆，她用胳膊拐了他一下，三人又繼續繞着營地爬行。

火光越來越亮，很快他們就看清精靈在營地人口前面燃起一堆大火，四個持叉的精靈站在火與樹樁開口之間，妮安奇試圖越過他們向營地裏面觀望，但光線太強，什麽也沒看見。

“現在于什麽？”克那斯小聲嘶叫着。

“退，”妮安奇小聲說，“退到黑暗的地方，我們要照你們出來的方式進去——爬過樹樁。”

“但騎馬者——”

“我們等他過去，走！”

營地大致呈橢圓形，較長一側的中央是篝火，妮安奇盡量遠離火光，她從灌木叢中爬出，側耳傾聽，馬蹄聲由遠及近，她趕緊擠進樹樁縫裏。馬過去了，馬上的精靈随着馬步頭一搖一晃。等他走遠，妮安奇揮手讓克那斯和奈科過來。

“這樣不好！”奈科吃驚地激烈說。

“你有更好的辦法？”妮安奇回應他，奈科看着腳趾頭，“好吧，把我舉起來！”

倆個男孩抱緊樹樁，妮安奇從他們背後爬上去，樹樁比她高一倍，所以當她一腳踩着一個男孩的肩膀時，就可以看見裏面的情形。

營地黑暗的一端散落着正在睡覺的人們，五、六個人一組，妮安奇猜可能有三、四十人；圈地的另一端，精靈搭起自己的帳篷，他們把獸皮展開披在樹架上，遮光擋雨。妮安奇數數，大約有八至十個在睡覺的精靈，兩匹馬栓在牆上。

妮安奇擡起一條腿，接着又擡起另一條，翻過樁頂，樹頂離地面足足有三步，但妮安奇滑下樹頂，輕輕地四肢着地落下，她爬到最近的一個正在睡覺的女人身邊——一手捂住她的嘴，那女人睜開又黑又大的眼睛，叫了一聲，聲音被捂住。

“別出聲！”妮安奇說，“我是來幫助你們！”

那女人點頭表示懂了，妮安奇挪開手，女人站起來，妮安奇看見她脖子上帶着一個跟自己一樣的硬項圈，一根繩子穿過她項圈上的環系在另一個睡覺人的項圈上，又系在另一個人的項圈上，最後栓在營地中央的一根大柱子上。

自離開海岸之後，在路途中，妮安奇弄到一塊鋒利的黑曜岩石，用來切割東西。這種岩石易碎，但鋒利的刃很容易切割物體。妮安奇把岩石鋒刃在繩子上彈了一下，繩子齊齊斷開。

“叫醒其他人，要小心，”妮安奇小聲對女人說，“解開繩子，你就解放了，我去幫其他人。”女人使勁地點頭，轉身去叫醒同伴。

妮安奇爬到另一群正在睡覺的人身邊，她還沒來得及叫醒誰，就聽到從營火邊的精靈地方傳來叫喊聲。一開始妮安奇以為他們只是在傳口令，但是後來她看到那些在睡覺的精靈爬起來，拿起武器。

妮安奇沒有費勁去叫醒身邊的男孩，就直接割斷了他項圈上的繩子。兩個精靈跨上馬，其他的精靈沖向圍牆的入口，妮安奇震驚地看到他們逮住了克那斯和奈科。

“聽着，人！”一個騎在馬背上的精靈叫道：“你出不去了，我們已經抓住你的朋友！站出來！”

妮安奇周圍睡覺的平原人騷動起來，一些人站起來，揉着眼睛，妮安奇混進人群，慢慢地向出口移動。

“看到她沒有？”一個男人的聲音用平原人的話喊問。

“還沒有，”騎馬的精靈回答，“喳，我看他們長得都差不多！”

“找臉上有疤、棕色長發的人。”

誰在說話？俘虜們大多數現在已經站起來，使得妮安奇很難看見前面，她撞到一位濃眉卷須的魁梧獵人身上，她把黑曜岩刀塞進獵人的手中。

“解放其他人，越多越好，”妮安奇說，“如果我們一致行動，他們也阻止不了我們。”

“啊，”獵人回答，黑眼睛閃閃發亮，“蜂擁而上，好主意！”

安奇費力地擠到人群前面，發現自己正對着一張熟悉的面孔，馬上的精靈正是塔馬尼薩斯，被自己先前擊倒昏迷不醒的那個精靈。

當塔馬尼薩斯眼光落在她身上，認出是妮安奇時，他的眼睛吃驚地睜大，“是你！”他用勉強可以聽懂的人話吐出這兩個字。

“我以為你早回家了，”妮安奇平靜地說，“學着說人話了？”

“上次見你時，我就懂你們那野蠻的話，”他不屑地說，“只是怕髒了自己的嘴才沒說！他命令徒步的精靈抓住她。

妮安奇身後的人群齊聲大叫一聲，飛快地抽出系在脖頸項圈上的繩子，卷須的獵人沖到妮安奇身邊，将黑曜石刀交給她。

看到俘虜們自己解放自己，精靈們一時呆住，他們只有十二名，卻要對付四十人。他們縮緊隊伍，一排矛頭對着憤怒的人群，塔馬尼薩斯騎着馬在衛士身後前後走動。

“回原地！”他大叫，“回去，沒人會傷害你們！”

“該滾的是你們，”妮安奇反駁，“這不是你們的地盤，回你們的叢林，我們不殺你們！”

塔馬尼薩斯拔出長刀刃的武器，開始越過自己的持矛衛士，但是兩個騎馬的同伴制止住他，他們用自己的話大聲地争論着，與此同時，失去控制的平原人越來越近地圍過來，把精靈們逼進橢園營地的狹窄一端，手在地上找到石頭，精靈們砍斷、用來燒火的木棒也随手變成了棍棒。

石頭紛紛砸向騎馬的精靈，攔住塔馬尼薩斯的兩個精靈摔下馬，其中一匹沖了出去。一塊大石頭擊中了塔馬尼薩斯的肩膀，他聳身晃掉石頭，摧馬向前，持矛的精靈怕被踩着，閃開給他讓路，他徑直沖向靜候他進攻的妮安奇。

妮安奇除了石刀，手無寸鐵；刀叉留給了克那斯。塔馬尼薩斯高舉着武器沖過來，就在馬要撞上來的那一刻，妮安奇縱身跳到旁邊，右手和右腿抱住馬脖，馬後縮，弓背躍起，妮安奇緊緊抱着不放，同時腳後跟踢中塔馬尼薩斯的胸部，塔馬尼薩斯雙手一揚，滑下馬。

憤怒的男男女女蜂擁過來，踢打落馬的精靈，把他從地上拽起來。等到妮安奇費力地從跳來跳去的馬上松開手腳，其他的精靈已經撤退到出口處，丢下落入人手中的塔馬尼薩斯。

人群突然靜了下來，妮安奇邁步穿過人群，看見精靈們在營火邊重又組織起來，一邊是人抓住被打得鼻青臉腫、滿身是血的塔馬尼薩斯；另一邊，精靈們用矛頭抵着跪在地上的奈科，和精靈們站在一起、沒受圍困的是克那斯。

“那麽，你和他們串通。”妮安奇對克那斯說，逐漸明白真相。

“我為‘好人’辦事，”克那斯回答，“放開塔馬尼薩斯大人，我們，你和我，一起替他們做事。”

妮安奇沖地上唾了一口，“我不替任何人賣力。”

“他們會殺了奈科。”

妮安奇雙手叉腰，邁步向前，“聽着，塔馬尼薩斯，把我的話告訴你們的人。”塔馬尼薩斯陰沉地同意，“如果你們放開奈科、離開這地方，我們就放了塔馬尼薩斯；如果你們加害奈科，我們會殺了塔馬尼薩斯，跟蹤你們，殺死你們，直到一個不剩，”她回頭掃了一眼塔馬尼薩斯，“告訴他們。”

塔馬尼薩斯替妮安奇翻譯了警告，精靈們聚攏在一起，馬背上的精靈商量了一會；最後，一個精靈發出命令，奈科被拎站起來，他一瘸一拐地走過空地，站到妮安奇身邊。

“讓他走，”她對押着塔馬尼薩斯的人說，人群中有人不滿地咕哝，但還是放了人質，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塔馬尼薩斯極力維持尊嚴，加入了自己的隊伍。

“現在就滾，”妮安奇對他們說，“我們會跟着你們，直到你們離開平原；你們要是再想返回，你們會被一一殺死。”

塔馬尼薩斯的座騎被送給等候的精靈，剛才的人質跨上馬背，在警惕的持矛精靈騎走前。

“還沒有完，”他發誓說，“這塊土地屬于我王西瓦諾斯。”

“土地屬于神靈，不屬于上面生活的任何人物，”妮安奇回道，“但是誰也休想把我們從我們的狩獵地趕出去。平原上的人将會得知你們的所作所為，以及我們如何打敗你們；你們要是再回來，我們随時恭候。”

人們歡呼起來，被妮安奇的宣言刺痛的精靈們，列隊開拔了，騎馬的精靈留在後面，克那斯站在他們中間，驚恐地看着妮安奇，伸手抓住塔馬尼薩斯座騎的馬鬃。

“帶我走吧，大人！”克那斯說，“我還可以為您效勞。”

“滾開，可憐蟲，誰喂你，你就可以舔誰的手。”塔馬尼薩斯從克那斯手中拉開馬，大叫一聲，踢馬飛馳，其他騎手也緊随而去。

克那斯很快被複仇的獵人圍住。

“是你把我的家人領到‘好人’跟前！”卷須的獵人叫喊着，揮拳擊中克那斯的下巴，其他人跟着譴責，克那斯被拎起來又被打倒。妮安奇靜靜地看着，直到奈科出現在她身邊，他把短矛遞給她。

“謝謝，”妮安奇說，圍着克那斯、被出賣的獵人們閃開讓妮安奇走近。妮安奇說話時，臉色和聲音一樣冰冷：“我給你東西吃，給你肉，你卻對我撒謊。”

“我這都是為大家好！”克那斯叫道，“‘好人，聰明偉大！他們會給我們帶來許多奇跡，帶來舒适和安易！”

“例如這個？”妮安奇猛拉扣在喉嚨上的冰冷項圈，“饑餓和奴役，這些奇跡？”

“項圈可以打開！”克那斯側身經過妮安奇，走向營地深處，“有個工具可以打松開項圈。”

平原人聽任他在精靈留下的草鋪中翻找，他找到一個質地同項圈一樣的明亮圓環，又堅硬又平滑，“銅，”克那斯這樣稱呼它，是“金屬，”他說。

圓環上垂着一根造形奇特的小棒，克那斯把棒的一端插進妮安奇項圈上的一個孔，擰了一下，項圈彈開掉在地上，人群一陣歡呼，湧向克那斯，克那斯手中的小棒被人搶走；随着項圈一個接一個打開，營地裏回蕩着歡呼聲。

自稱是塔剛的卷須人問妮安奇如何處置克那斯，此時克那斯正抖抖瑟瑟地等待着有關自己命運的裁決。

“為什麽問我？”妮安奇問，她還在揉着脖頸，由于數日的摩擦，皮膚已經脫落。

“他出賣了我們，”塔剛說，“但是你救了我們大家，所以由你來決定他的命運，我們照你說得去做。”

營地一片死寂，只聽到快要熄滅的篝火劈啪作響，妮安奇冷冷地看了一下男孩，男孩正在哭泣，他的軟弱讓妮安奇反感。

“把他趕出去，”妮安奇最後說。“讓他自行謀生，把他的事告訴遠近的人們，這樣就沒人會給他吃住；他要是需要什麽，讓他去找叢林裏的主子好了。”

塔剛和幾個人把克那斯押到精靈們遠去的路上，男孩抽噎着，低垂着頭，曳步離去，他一方面對被放逐感到恐怖，同時也欣慰自己能活着離開。

有人推開妮安奇，猛地搶過她手中的短矛，向前跑動幾步，短矛擲向正在退去的克那斯，短矛擊中克那斯的後頸，他大叫一聲，臉朝下倒在地上。

扔短矛的人面對妮安奇，是奈科。

‘為什麽？”妮安奇問。

“克那斯把‘好人’帶到我家，”男孩說，“我兄弟不願被俘虜，他們就殺了他。”

妮安奇拔出短矛，将死屍翻過來，替克那斯閉上眼睛，在革地上擦試短矛上血漬。

“就這樣了，”塔剛嚴肅地說。“不要再流血了。”

平原人紛紛散開，急着遠離精靈營地，當紅月亮在地平線上升起的時候，大多數的家庭都已經離去，還有幾家人留在原地沒動，塔剛也在其中。

妮安奇翻找精靈們丢棄的裝備，在一個木盒中她發現了一把銅匕首，塞進腰帶；就在到處亂翻時，她注意到沒走的男女老幼都在看着自己。

“我不是什麽都拿，”她向他們保證。“你們想要什麽，就拿什麽好了。”

“不是，”塔剛說。“我們在等你。”妮安奇不解地看着他，“我們想跟你走。”

“我不找伴侶。”她直接了當地回答。

“我不是這個意思，”塔剛打個手勢，一位矮胖的婦人微笑着領着四個孩子站到他身邊，顯然他也不需要伴侶，他接着說：“你擊敗了‘好人’，救了我們大家；有你在，就有一種威力，這就像靠近獵豹一樣，神靈與你同在，我們想跟随你。”

“願保佑你的神靈也保佑我們，”塔剛的伴侶補充說。

妮安奇很震驚，正要說他們都瘋了，看見奈科坐在火邊的一個樹樁上，他看起來很麻木、茫然，雖然自己從沒殺過人，但是妮安奇見過其他人在殺人後的那種茫然反應。

“你說呢，奈科？”妮安奇沖奈科叫道。

奈科慢慢地擡起頭，看着她，“我一個親人也沒了，我跟随你。”

許多雙充滿期待的眼睛看着妮安奇，妮安奇環視這些充滿期待的面孔，思考着這些人對自己有什麽希求，同時回想起這些人如何擊敗裝備更精良、似乎更強大的精靈，一群沒有血緣關系的獵人——以前平原上還從未出現過這樣的群體。也許人多意味着安全和力量，既然精靈能憑數量取勝，那麽人也能做到。

妮安奇用手撓撓頭皮，輕嘆了一聲：“我還沒成家，卻已經有了一個家。”她嘟哝道，然後大聲地補充着：“好吧，你們可以跟随我。”

“我們去哪？”塔剛的妻子皮瑞斯問。

安奇沖她皺起了眉頭，然而不是不快，而是因為她在考慮問題，皮端斯提了個很好的問題，他們該去哪呢？東面是精靈的領地，南面也到處是入侵者，西部平原正是殺人幫殺死自己全家的地方。

“北方，”妮安奇堅定地說，“北上，這個時候正好狩獵。”

他們拿光營地裏所有有用的東西，然後等着妮安奇率領他們離開。

塔剛問：“你叫什麽名字？”

妮安奇還沒來得及答話，奈科就開口了。

“卡拉達，”他說，妮安奇看着他，笑了。

“很好，”妮安奇說，“就叫我卡拉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