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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酷暑,翻騰的熱浪還在肆無忌憚地炙烤着大地,路旁的草木全被高溫的天氣折騰得蔫蔫的,失了生機。街上有車子駛過卷起一陣塵埃,撲了路過的人滿頭滿面。
中午下了場小雨,趙暄和睡了個午覺,醒來後發現起晚了,趕緊手忙腳亂地打車去往半山廣場。
空氣中彌漫着雨後泥土的氣味,還有點草芽的清新氣息,使得這幾天以來烈獄一般的天氣涼爽了些。
趙暄和一上車就坐在後座縮成一團,緊接着就滑開手機看接下來的行程。
司機大叔一看就是個放蕩不羁的人,一路把車開出賽車既視感,車裏的音樂又震耳欲聾,一次急剎,趙暄和手裏的手機差點飛出去。
她深深地看了後視鏡一眼,對上一雙笑眯眯的眸子。
“小姑娘是要去跟男朋友約會嗎?”
司機大叔哼着歌:“不是我跟你說哦,今天半山廣場擠着呢,小姑娘你要是約會的話趕緊換個地方。”
半山廣場擠着?趙暄和可沒聽徐時這麽說,不是說人都清幹淨了嗎?
她朝門邊靠了靠,在車子蛇形走位的軌跡裏,祈求可以找到點依靠感。
“半山廣場今天還有活動?”
她問這話的意思是她猜測自己是不是跟其他什麽活動商撞上日子了,如果是這樣正好有理由延遲或者取消簽售會,想到這裏,她一掃之前頹敗的面色,歡快地問:“是哪家活動商啊?”
“聽說是個寫小說的?”
“……”
“好像是最近突然火起來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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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蠻能造勢的。”司機大叔跟着節奏晃動腦袋,“我上個單子正好也走那天路,啧,幾百米外就開堵啦。”
“……”
彈出來的腦袋再次頹喪地縮回去,趙暄和恢複成癱坐在座位上的姿勢。
那個寫小說的顯然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她是設想過自己會火,但絕對不是眼下這種喪心病狂的火爆程度。
趙暄和被編輯徐時發掘之前,她剛從一個編劇工作室離職,整天窩在某論壇專門幫人代筆,直到某一天徐時找上她——
“朋友,我看你文筆不錯,腦洞清奇,真是萬中無一的寫作奇才,我是出版公司的編輯徐時,考慮來我們公司工作嗎?”
那時候正是她最窮困潦倒的時候,一聽到徐時的邀約當然是立即答應了。
那段時間正好趕上青春小說市場火爆的時候,為了回報徐時的知遇之恩,趙暄和決定要好好寫一本青春小說。
她一狠心就閉關了三個月,除了吃飯、洗澡、睡覺的時間以外,其他時候沒幹別的事,一直在寫稿子,改稿子。
最後徐時實在忍不住要來瞧瞧這位“失聯”人員,剛破門而入就見到黑眼圈快垂到胸口,只剩一口氣的趙暄和。
徐時花了十二分力氣才沒讓自己尖叫出來。
趙暄和渾身邋遢,像剛收完破爛回來的樣子,見她過來,拉了房門就準備進房間睡覺,留下一句:“剛好寫完了稿子,新文件在電腦裏,你先看看,二十萬字全部完稿。我先去睡覺了,除非地球毀滅,否則別喊我。”
徐時在原地目瞪口呆。
這本小說就是現如今廣受女生們喜愛的《你眼裏萬丈光芒》。
一本青春校園小說,引發無數人共鳴,真正做到了一炮而紅。
趙暄和小心翼翼地窩在後座一側,她實在想勸勸這位時髦無比一路拉風的司機大叔這條路其實限速,再這樣開下去恐怕已經被攝像頭拍進去了。
司機大叔依舊沉浸在聲浪裏,時不時側頭過來跟趙暄和聊兩句,為了讓司機大叔專心開車她只淡淡應個聲兒然後便不再說話。
可司機大叔實在是個話痨——
“小姑娘,其實我是這周才開始做這行的,侄子說我在家沒事做只長膘,我不服氣呀!我好歹以前還當過兵呢。
“我閑着沒事想要出來做點什麽事情,看見侄子還有一輛車閑置着,我正好就用上了。
“其實我好多年沒有開過車了。”
前幾句趙暄和只靜靜地聽沒反應,司機大叔最後一句說完,她一直斂着不動的眼睛猛地睜大。
司機大叔正巧看了一眼後視鏡,将她的表情收入眼簾,還以為她在害怕,連忙安慰道:“不要緊,我開車技術還不錯。”
可趙暄和的杏目裏的驚恐只多不少:“小——”
“心”字還沒脫口,兩人同時感受到車身一陣震動,下一秒,司機大叔的車緊緊撞上了前面的黑色汽車——
追尾了。
趙暄和随後看見一個大寫的字母B慢騰騰出現在視野裏。
賓利。
還是國內最新款。
這下……
簡直是修羅場啊……
司機大叔也是好久沒回神,良久才關了音樂,愣愣地發問:“這是……追尾了?”
趙暄和回答:“是的,追尾了。”
司機大叔兩眼一黑,有點呼吸不過來,下一秒就要暈在駕駛座。趙暄和覺得現在暈太早了,起碼得等到人家把巨額的賠償價款報出來再暈也不遲。
兩輛車堵在紅綠燈路口也不是個事,前面的賓利打了個尾燈,意思是先靠邊,然後再解決權責問題,趙暄和就被載着一同往路邊去。
司機大叔面露抱歉:“小姑娘,好好的出了這個事真是不好意思,你在車上等我會兒,要實在解決不了,你就先打個車走,這次路費就不用給了。”
趙暄和看了眼表,簽售會是下午兩點開始,這裏距半山廣場也沒有多遠,還不那麽着急。
她擡頭說:“我等會兒吧。”
趙暄和坐在後座透過車窗玻璃往外看。車子熄火,車裏溫度一下子攀上來,陽光照在趙暄和的臉上,顯得她氣色很好。
司機大叔已經去敲那人的車窗玻璃了,弓着身子不知道說了什麽。
人沒有立即出來,但趙暄和看見車窗降下來一點兒。
司機大叔明顯驚訝了一下,不知道說了句什麽,随後又歉意地笑了笑,彎身去聽裏頭人說話。這次不知道提到什麽,她看見司機大叔臉上的愁雲竟然一掃而光。
趙暄和隐約覺得奇怪,下了車瞧瞧是個什麽情況,恰好這時,不遠處賓利的車門被人從裏頭推開,賓利車主也下了車。
賓利車主是個男人,有一雙筆直修長的大腿,穿着裁剪合體的黑色西裝褲,腰身勁窄,再往上,是把着車門的手臂,襯衫袖子挽了一半,露出遒勁有力的胳膊。
車停在林蔭帶附近,又隔了些距離,路旁樹木探出來的虬枝遮擋了男人大半個腦袋,只露出了個硬朗的臉部輪廓。
男人不知道聽見司機大叔說了什麽,朝這邊扭頭看了看。
趙暄和看不清楚他的臉,而對方卻能清楚地看到這邊的情況。
不知為何那個男人好似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盯得她有點莫名其妙。
那個男人太高,臉又被虬枝遮蔽,她還是沒看清他的長相,只是透過縫隙看到了一雙眼睛。
趙暄和心突突直跳,這眼神讓她産生了一點兒熟悉的感覺。
她像被踩中尾巴的小貓,心頭某個地方被剮蹭了幾下,不适感鋪天蓋地地襲來。
最近幾天纏繞着她的不安感瞬間迅速擴大,可想了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不太可能,正要擡頭好好瞧一瞧,賓利車主已經重新上了車,而司機大叔也拉開車門進來了。
司機大叔重新恢複生機,揚起嘴角的弧度:“走吧!把你拉到半山廣場!”
趙暄和好奇地探過去腦袋發問:“談妥了?”
“哈哈哈哈哈!”司機大叔很來勁,“你說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你猜猜看那車主是誰?”不等她答他便直接說,“是我侄子的同事!我們在醫院曾經見過一面,小夥子又英俊又溫和,是個醫生。他知道我趕着做生意連賠償也不要了。”
沒再多說,趙暄和重新舒舒服服窩回後座。
剛到半山廣場,徐時的電話就打來了,趙暄和一邊擋着人流往裏走,一邊接電話。
“到了嗎?”
“到了。”趙暄和舔了下嘴角,真心真意地感嘆,“好多人。”
“是啊。”徐時也在感慨,“我就說嘛,你就是個寫作奇才,以後好好給我寫文啊。《你眼裏萬丈光芒》确實寫得好,細節描寫太到位了,就像親身經歷過的一樣,讀者很喜歡這種溫情真實的小說……”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對面一聲低笑:“誰說不是親身經歷呢?”
徐時愣住。
趙暄和心怦怦直跳,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後連忙轉移話題:“逗你呢。我到大廳了,去哪兒找你?”
“你就站門口,我馬上過來。”
由公司一手操辦的簽售會就設在半山廣場一樓的報告大廳,此時大廳門口都是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讀者還沒有放進來。
因為作者接觸最多的同事還是自己的編輯,所以其他工作人員沒幾個認識趙暄和,她也樂得清靜,倚在門口牆壁上玩手機。恰好,手機這時振動了幾下,她低頭一看,是白霜的微信語音請求。
這世上她最怕接到兩個人的電話,其中一個就是許久未見的白霜。
她兩眼一黑,猶猶豫豫地點開,女生哇哇哇的尖叫聲音立刻傳進耳朵:“暄和!”
“你離手機遠點,炸耳朵。”
白霜是她高中三年的同學,大學畢業後兩人又去了同一家編劇工作室工作,後來趙暄和從工作室辭職去做了職業寫手,白霜卻依舊還在編劇工作室做一個打雜的小助理,不過難得的是兩人這麽多年來依舊保持聯系。
白霜長得好看人又斯文,但這并不代表趙暄和就願意接她電話。
果然下一秒,白霜就說起了趙暄和不想聽到的人:“暄和,這次你開簽售會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有人可是氣得要摔杯子了呀,我看他就等着忙完了手頭上的事情後就馬上過來找你麻煩了。”
“呵。”
“你別不當真哪!”
白霜心想,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當初你一聲不吭就辭了職,結果現在竟然寫起傻白甜的青春文來,你知道沈之路最看不起這個的!”
趙暄和又呵了一聲不為所動,正好看見不遠處徐時站在臺階上朝她招手,就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往那兒走去:“我早就辭職了。”
白霜可能聽出來趙暄和消極的應對态度,嘆了一口氣後轉而道:“算了,不說了,打這通電話主要也不是說這個……”
周圍不時經過幾個工作人員,趙暄和側身擡腳往臺階上走,高跟鞋敲在木質樓梯上的聲音緩慢而有節奏。
白霜接着道:“暄和,你知道嗎,沈長風回來了?”
趙暄和不動了。
大廳昏黃的燈光打在身上,徐時還站在臺階上對她微笑,來來往往的人依舊從她旁邊擦身而過,忙着四處走動,可所有的一切在趙暄和眼裏忽然都成了一部無聲默片,她意識慢慢游離,腦海裏只剩了一句話:
沈長風回來了。
趙暄和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人拍她的肩膀。
她邊輕輕“啊”了一聲,邊往後挪步,不料動作幅度太大,高跟鞋踩空,身子失了重向後仰去。
在跌倒在地面的那一刻,趙暄和隐約聽見自己骨頭一聲脆響,痛得她咧了咧嘴。
徐時一臉驚恐地過來扶她:“怎麽樣?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咝——”趙暄和動了動腳踝,刺骨的疼痛感随即而來,使得她頭皮都開始發麻,卻還是微微搖了頭。
徐時撿起她的手機,剛剛混亂的一瞬間,白霜的通話已經被無意間挂斷。
簽售會還有十分鐘開始,眼下是時候做上臺準備了,可趙暄和還捂着腳踝一個勁兒地倒吸冷氣。徐時猶豫片刻後,對來催促的工作人員給出解決措施:“暄和摔了,我送她去醫院。你去跟肖姐說下,把之前特簽的那幾百本拿出來救急,後續事情等我回來再說。”
明明來的時候天還沒有這麽黑,可現在天色已沉下去好多,估計晚間還會有一場雨,兩人打了車往醫院去。
趙暄和坐在後座,小臉蒼白,連平常總泛着靈氣的雙眸此刻都毫無光彩,眉頭緊蹙。徐時看她這麽疼,只能催促着司機開快點。
趙暄和此刻一腔思緒不可說,只能默默發呆。
讓她一炮而紅的成名作《你眼裏萬丈光芒》,火遍青春小說市場的故事,就是以她跟沈長風高中時代的故事為原型寫的。
此刻,她?了。
因為故事的男主角回國了。
這要是被那個男主角知道,她鐵定擺脫不了“對學生時代暗戀過的男孩子始終念念不忘”的悲摧人設,被他質疑是不是到現在還對他念念不忘。
徐時瞧着旁邊一會兒撐額頭嘆氣,一會兒靠着車門一副生無可念表情的人,安慰道:“我已經聯系了一個朋友,是廣慈醫院的骨科醫生,等會兒他會幫你好好看看腳。”
趙暄和只能蒼白着小臉點頭。
廣慈醫院。
雖然是周末,但醫院這個地方永遠不缺人光顧,才過了吃午飯的時間點,門口又是人來人往的景象。
有人注意到停車場一角賓利駕駛座的車門被打開,因為這款車“壕無人性”的外表,剛停進去就吸引了一片關注的目光。
一雙修長筆直的腿從車裏伸了出來,男人一身襯衫西褲,即使在汗涔涔的夏日,渾身上下也是一絲不茍。
可男人關了車門後卻突然沒了下一步動作,他靠着車門,垂着眼,眸光微斂。
沈長風就這樣兀自出神地站着,直到背後衣裳被陽光灼燙,微弱的痛感才将他的神志拉回一些。随後,他不知想起了什麽,嘴角諷刺地上挑,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諷刺意味的低笑,随後便一直望着車窗上倒映出來的自己的影子。
他想,沈長風,給自己留點尊嚴吧。
雖然理智是這麽告訴他的,可不由自主地,他又忍不住回憶剛剛每一幀細節,小到她再微小不過的表情。
即使隔了不近的距離,他還是将她瞧得仔仔細細。七年不見,她早就脫離了校園時代的稚氣,五官更加成熟精致。
沈長風瞬間回神,心中被撩起的情緒滅得一幹二淨,他拎起包,擡腳就往醫院走去。
醫院三樓。
“今天沈醫生還是一如既往的高冷啊。”
小護士嬌嬌立馬接話:“就是,他調回來這麽久你見過他主動搭理誰?而且我中午吃飯回來時,見着沈醫生在打電話給修車公司,好像是來的路上被人追尾了。”
“啧,難怪今天總是板着一張臉,那下回拿報告你去吧,我反正不去了!沈醫生帥是帥,可一看到他我就?!”
“我也?啊!”
骨科醫生的值班室,辦公桌前安靜地坐着一個背脊挺直的年輕男人,握着鼠标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幹淨,白大褂袖子挽起一小截,露出線條結實的一截手臂。
沈長風看了一下午病,還時不時擡手在鍵盤上敲兩下。
忽然,屏幕上彈出來一個窗口。
他擡眼一看,是個挂號信息,點着鼠标就要叉掉,餘光卻瞟到一個名字,握着鼠标的右手驀然一僵,下一秒,深邃不見底的瞳仁中掀起波瀾。
挂號信息的右下角赫然寫了三個大字——
趙暄和。
周涵在手術室待了一上午,現在正逮着空子準備回值班室好好睡一覺。門一推開,就看見科室新來的年輕醫生正在電腦前錄入病歷,他想起中午自家叔叔的那通電話,就是一陣頭疼。
聽到響動,桌後的男人擡起了頭,無論怎麽看漆黑的瞳仁都帶了銳利冷漠的光。周涵聽說這人不喜歡跟人打交道,就準備進去拿了東西回辦公室睡,不料剛進去就見男人微不可察地朝自己點了下頭,主動問候:“做完手術了?”
“啊……是的。”
周涵很是訝異,又想起自己叔叔的事,只好硬着頭皮緩緩開口:“沈醫生啊……就是,我叔叔那事……”
“沒事,漆已經補好了。”
“哦……”周涵一瞥,沈長風修長的雙手正錄入自己的那份數據,這下他無論如何都鎮定不了了,“沈……沈醫生?”他哭笑不得,“這部分應該是我來做呀。”
沈長風敲鍵盤的手依舊沒停下,稍過片刻才淡聲道:“可你不是要下班了嗎?”
“哦,我暫時不走,剛剛朋友來電話說,她朋友的腳扭了讓我幫忙看一看,看完我再回去。”
周涵瞧見沈長風的指尖一頓,他側身過去指向電腦屏幕一角:“喏,這兒,她們剛剛自己在網上挂了號。”
說完,他擦擦手正準備拉張椅子坐下,然而沈長風的一句話讓他手裏的椅子險些沒拿穩——
“你回去吧,人我幫你看。”
周涵慌忙擺手:“不……不用了。我還不是很累,看完再走也……”話還沒說完,他便對上了桌子那頭男人投過來的視線,剩下的話被堵在喉嚨裏。
沈長風目光幽深,上面明明白白寫着:不,你累,你很累,你現在必須回去睡覺了,接完這個病人你肯定會累慘了。
随後,他又提醒了一句:“這個點汽修店也還沒關門,你叔叔那輛車也要修吧?”
周涵咽了咽口水,撈起外套丢下一句“那就麻煩沈醫生了,等會兒我把朋友的聯系方式發給你”便飛快地逃離現場,關上門後還拍拍胸口心有餘悸,跟傳言中一樣,這個國外留學回來的人,果然古怪得很哪!
徐時扶着趙暄和到了醫院大廳,把人安置在一旁坐下,自己去前臺問路,沒多久就收到周涵的短信說自己有事先回去了,事全權托給了他同科室的朋友沈長風。
徐時剛回複完一個“好”字,正想着去哪裏找這個沈長風沈醫生,就聽到背後有人喊她:“是徐小姐嗎?”
對方聲音并不是很大,淡淡的,卻又低沉悅耳。在炎炎酷暑裏,在熙攘吵鬧的大廳裏,他的聲音叫人一下子分辨出來。
徐時扭頭一看,半米外的地方站着個年輕男人,一身白大褂,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細框眼鏡,身材颀長。
最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張臉真的太好看了,輪廓幹淨流暢,是非常英俊且張揚的長相,眼裏雖然藏着不着痕跡的冷淡,但面上不顯。
徐時愣了會兒才應答:“對,我是徐時!你是周涵的同事吧?”
男人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擡腳走近幾步,遞過來一本嶄新的個人就診記錄簿,露出的半截手臂,清瘦有力。
“直接來三樓骨科二室。”
徐時連忙接過來,剛要說謝謝,男人已經轉身走出去好遠。他的背影高大,仿佛天生帶了貴氣。
趙暄和才玩了會兒手機就感覺身旁長椅上坐下來一個人。
徐時來扶她:“走吧,我們去見沈醫生。”
三樓,電梯門一開就撲面而來一股藥水味,還夾雜着消毒水的味道。徐時往走廊兩頭看了看,發現骨科在左手邊,她扶着趙暄和一路過去。
每個科室前都有張長椅,上面坐着等着被叫號的病人,門是關着的,只有護士時不時出來喊一喊號碼順手把人攙進去。
剛把趙暄和扶着坐下來徐時就接到了電話,是公司打來的,她去一旁接電話,趙暄和就自己坐在外面等。
兩分鐘後,二科室的門從裏頭打開,走出來個年輕護士,朝外頭看了幾眼,喊:“趙暄和,趙暄和來了嗎?”
“這兒!”趙暄和拿着包一瘸一拐地自己往裏頭蹦。
女護士跟在後面幫忙把門帶上,順便喊了一聲:“沈醫生,病人來了。”随後關門退了出去。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桌子上有着醫生翻動紙張的細碎聲響,桌後的男人擡起了頭,說:“坐。”
趙暄和原本還在低頭小心翼翼地往前蹦跶,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猝不及防地一下将她釘在原地不敢動了。她猛然擡眼,果然對上記憶裏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瞬間,全身血液直沖着腦門而去。
明明診室裏空調的冷氣呼啦啦吹了一身,可她感到全身都在發熱,以至于幾乎就要站立不住了。有一些東西在她心中轟然墜地,随即引起一片山崩海嘯。
沈長風?
面前坐着的這個有着一雙深邃眉眼的醫生,是片刻前白霜嘴裏提到的沈長風?
驚悸之餘,趙暄和快速低下頭,耳尖泛上薄紅。她突然有些後悔來醫院,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即使時隔多年,但她只需要一眼就能認出坐着的人是他,那個被用來給她創銷量的倒黴男人。但隔行如隔山,這人平時也不關注小說的吧?
趙暄和垂喪着腦袋在椅子上坐下,還存着點這個男人并沒有認出自己的希冀。
沈長風安靜地坐着,眼神确實沒落在對面,只盯着手裏的單子看了會兒,他淡聲問:“怎麽扭的?”
趙暄和小聲應道:“從臺階上摔的。”
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科室裏光線明亮,跟窗外濃郁得化不開的灰暗泾渭分明。沈長風的桌上放了盞臺燈,燈泡下飄着緩慢游動的塵埃,牆壁上的時鐘嘀嗒作響。
趙暄和企圖用別的東西轉移些注意力,讓低頭的動作顯得不那麽突兀,然後她就聽到鋼筆擱在桌面的脆響,沈長風說了今晚的第三句話——
“趙暄和,我這張臉這麽入不得你的眼嗎?”
“……”
無論以前還是現在,這個男人依舊一如既往地有氣場,以至于她一見到他就特別?。
裝傻也再沒有意義,趙暄和擡起頭,笑了笑,露出嘴角微淺的酒窩,語氣無比輕松:“好久不見哪,沈長風。”
直到現在,她才敢光明正大地看他。
沈長風有了不小的變化,褪去了高中時代的稚氣,五官棱角更硬朗,眸色偏淺,低垂着睨人時總給人他在認真看你的錯覺。
可此刻,沈長風一雙眼沒情緒地看着她,緊抿着唇一句話沒說,這讓她迅速陷入尴尬。
大概十秒後,沈長風才不鹹不淡地接道:“好久不見。”這個神情似乎是他剛剛才回憶起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同班同學。
沈長風開了張單子推過來:“先去四樓拍片子,拍完拿給我看。”完全公事公辦的語氣,連動作也幹淨利落。
趙暄和應了聲,接過單子出去,等門關上才小聲舒了口氣。
徐時在不遠處看着人一臉恍惚地推門出來,表情更是說不出的悲壯,連忙挂了電話上去問:“怎麽了?很嚴重?”
趙暄和搖頭:“讓我去拍片子。”
“那行,你先拍,編輯部那邊有急事喊我去,處理下來大概要一個多小時。你在醫院待會兒,好了打電話我來接你。”
趙暄和知道肯定和自己這次弄糟簽售會脫不了關系,立馬露出同情萬分的表情許諾道:“解決完這事我在老仙居給你擺一桌。”
老仙居是A市最大的中餐廳,徐時平時常光顧的一家,菜品是其次,光那裏男服務生的顏值水平就夠徐時欣賞好半天。
“菜我點。”
“管飽。”
趙暄和又催她:“好啦!你快回去吧,看完我自己打車回去,醫院樓下就能打。”
徐時點頭:“好,那你到家給我回個消息。”說罷便拎着包匆匆走了。
趙暄和拍完片子回來,先在長椅上坐了會兒,做好了心理準備後,才過去擡手敲響了科室的門。
沈長風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進——”
門一開就看見穿着長裙的趙暄和一蹦一跳地往他這兒來了,因為腳踝的傷,此刻笨拙的她活像只企鵝。
沈長風皺着眉,心裏那點火氣忽而就被沖淡,還覺得有點好笑:“你朋友呢?”
趙暄和把CT片子遞過去:“有事先回去了。”說完,她又在原來的位置上坐下。
之前當助手的小護士已經不在門口,整個偌大的空間只剩了他們兩個,卻沒誰主動開口說話。
沈長風看完片子拿起筆埋頭寫着什麽。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趙暄和也不好打擾,但漸漸開始坐不住了。自然而然地,她開始打量整間診室的格局。
診室空間挺大,裏頭還有個小隔間,用隔簾掩着,辦公桌後的衣架上挂了件白大褂,應該也是沈長風的,角落書櫥裏頭擺滿好幾排文件夾,全部分門別類列着,桌上東西的放置更是有條不紊……
“沒傷到骨頭。”
趙暄和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慌忙去看他。
沈長風的鼻梁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架上了一副眼鏡,一只手拿着CT片子,一只手寫着病歷。
“軟組織損傷。配藥回去塗,近期注意減少活動……”
趙暄和盯着他的睫毛出神,沒忍住道:“最近事情比較多。”說完又慌忙補上,“我會注意的!”
手中的筆一頓,沈長風擡了頭,平靜地掃了她一眼:“腿長你自己身上。”
沈長風這個人,沒什麽人能夠在他身上讨到半點便宜。趙暄和拿着單子一瘸一拐地下樓配完藥,然後直接到門口打車。她腦子裏全是沈長風最後說話的神态,不知為何,她有點氣惱。
在醫院裏耗了兩個小時,天色已經全暗,氣溫也降了不少。趙暄和小心翼翼地往路邊挪去。
正值下班點,車流停滞不前,趙暄和沒能趕上醫院門口的第一撥出租車,第二撥出租車還在路上被堵得水洩不通。
趙暄和耐心地等着出租車的到來,然後耳邊就傳來一長串鳴笛聲。
趙暄和擡起頭,看到一輛黑色賓利從地下停車場開出來,正好停在她面前。
趙暄和看了會兒就移開了視線。現在有錢人真多,她不免想起中午那個人傻錢多,也開賓利的倒黴車主了。
此時面前的黑色賓利車窗緩緩降下來。
“趙暄和——”男人充滿磁性的嗓音冷不丁從車內鑽出來,吓得她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扔地上。
沈長風看着趙暄和,聲音依舊清冷:“上車。”
趙暄和瞬間神思歸位:“啊!”
沈長風在等她?送她?大可不必。
“怎麽,還要我下來請你上車?”沈長風略微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沈長風這麽一說,趙暄和本來想拒絕的話全哽在喉嚨裏。
拒絕就顯得矯情了,她趙暄和才不是連老同學的車都不敢坐的人呢。
決定後,她一瘸一拐地挪過去,連聲道:“來了,來了。”
趙暄和上車關好車門後,沈長風一踩油門發動車。
車子緩慢行駛着,路邊昏暗的光線時不時從沈長風臉上掠過,男人的五官籠罩在陰影下模糊不清。
車裏有着醫院淡淡的消毒水味,趙暄和還嗅見一股熟悉的香水氣味,若有似無的氣味浮動在空氣裏,卻吸引了她的所有注意。
沈長風專心致志地開着車,脫了白大褂,裏頭是件白色襯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段清瘦的手臂,骨節分明的大手擱在方向盤上,從趙暄和的位置,只能看到他側臉的輪廓。
“後座紙袋裏有毛毯,你拿出來蓋上。”
“啊?”
沈長風轉過頭,一雙深邃的眼睛落在趙暄和的腿上。趙暄和立馬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原來他是注意到了她穿着短裙的腿有些冷,所以才突然說了這句話。
趙暄和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回了一句:“哦!謝謝啊。”
趙暄和拿了毯子蓋上之後,兩人就沒誰開口說話了,任憑尴尬蔓延。
最後,還是趙暄和忍不住了——
“想不到你現在是個醫生了呀,還在廣慈醫院上班。”趙暄和沒話找話。
沈長風“嗯”了聲,不鹹不淡地回着:“剛回國。”
哦,白霜已經說過這事了。她迅速另找了話題:“大家一直都在班群裏很活躍,就你一直沒怎麽回過消息,班長前段時間還吐槽你人間蒸發了呢。”
說到這裏,她不禁擡頭瞟了眼沈長風,意外的是,他也正打量着她。
斑駁不定的夜色下,他眼裏好像多了點東西,然後她聽見他道:“時區不一樣,醫學生事情也多。”
這是在解釋。
趙暄和點頭,沒有再接着問。其實她心裏還有好多問題,比如他怎麽就選擇讀醫去了,當年明明畫得一手好畫,怎麽最後卻選擇拿手術刀?
可身份不允許。
以前再如何關系好,現在他們也只是多年未見、不怎麽熟悉的高中同學。
廣慈醫院到她住的小區有點遠,沈長風也沒說順不順路,直接問了她家地址就走。三十幾分鐘的路程開得極慢,趙暄和晃着晃着眼皮子開始打架了,鈍重的眼簾慢慢垂下來,沒多久就徹底閉上。
等她再次睜開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趙暄和坐在一片濃郁的黑暗中,還來不及适應周圍的事物,但鼻尖那抹若有似無的香氣還在,讓她稍微定了定。
适應了眼前的黑暗,她發現車已經停下了。她扭頭看向窗外,一點猩紅撞入視線,在夜色裏像野獸蟄伏的眼睛。
沈長風把車停在了小區路燈下,昏黃的路燈随着晚風搖晃,只照亮他身旁一小片地方,他人靠在車前,那抹猩紅是他指尖掐着的煙。
男人舒展着身子,單手夾煙,另一只手低頭滑手機。那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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