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十一

第31章三十一

泰安三十年三月初七,孝明帝司馬稷崩,太子倫靈前即位。

有載:“贊之以宰相受遺诏輔少主,不日,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為孝文皇帝。帝五歲,政事一決于贊之。翌日,贊之以孫冉之見,召趙烈王入朝。”

诏書至趙地,趙王司馬彜大驚,随即淚如雨下:“阿兄先我而去,我獨生無趣……”沒兩句就泣不成聲。

趙相國蘇仲明連忙勸道:“王毋過哀,先帝已去,唯今要緊當是如何祭奠。”暗示,殿下您是要做繼位者主祭,還是做王弟從祭。

趙王自然是聽明白了,然而他依舊哀恸哭泣,悲痛難以克制。蘇仲明好無奈好懷疑他們的王和先帝有一腿,或者兩腿或者三腿……不然幹嘛這麽傷心,明明一直盼着人家沒了好準備造反的……難道殿下哭的不是先帝,而是趙将軍?

也是,原本好好兒的,被柏侯世孫一攪和,成了局死棋,豈能心平氣和?蘇仲明與幕僚一同勸了許久。

趙王傷心過後,拭淚道:“吾與阿兄情篤,實難承受此噩耗。”

這是對僚屬坦白內心了麽?蘇仲明抽了抽嘴角,上前拜曰:“先帝崩,請王定策,是否入朝。”

趙王嘆了一氣道:“還能如何?先帝我從未見過,與我不親近,入京成他甕中物哉?”

蘇仲明眉峰緊蹙,顯是不贊成,言道:“無措施,匆忙恐敗事。”

趙王一揮袖子,不耐煩道:“你有良策?”

蘇仲明道:“臣請王入京,京中有連、陌,王非孤立無援,世子鎮趙地,以備不測。”趙王世子已十八了,趙王要在京師有個什麽,也能撐起大旗來,新帝不能不顧忌。

趙王覺得這計策很不爽快,哪有他親自帶兵直取京師,以小皇帝之頭顱祭奠他窩在趙地十數年見不到阿兄連阿兄最後一面也沒來得及見的憋屈來的痛快。

其他僚屬紛紛附議相國之策,連先隆有兵啊,趙王自己也有兵,有兵就可橫着走,小皇帝政權未穩,柏贊之也不是沒有私心的人,若是可以逼宮,比起戰火四起,大張旗鼓的帶着兵一座城一座城的打過去好得多。

趙王見此,陰郁的面容更是如塗了層厚霜一般,再是不甘,亦忍住了,待他問鼎,令他如此束手束腳的人,總有讨回來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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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冉從陳适之口中知道那令人震驚的消息後,再也無法與任何人好好玩耍了,就連見到那裝了十分好用的小瓷缸都覺別扭的要命,雖則,那小瓷缸花紋精致,體态優美。

什麽叫人生如戲?這就是了!柏冉怎麽也想不到,前頭她在建功立業,後頭家裏就把她賣了,她琢磨,是否給她爹去信一封,看那裏,可能收留她一陣。柏冉頗有種窮途末路之感,怎麽會,怎麽會,怎麽會就這樣了呢?

至酷暑七月,邊關事務都已有了了結,匈奴見趙将軍已死,盟約全不奏效了,新上來的将領毫不手軟,他們過了一冬,損耗頗衆,挨怎挨得過中原軍隊?只得議和,小皇帝又展示了他對柏氏的信任,命柏冉與匈奴使者一同入京。

柏冉很是期待此次回朝封官賞爵,走前,還順便以與叛臣從往過密為由将姜璟瑞身上的職銜全抹了,成了個白身,有此案底在,姜璟瑞今後想做官都難。

離開京城一年有餘,柏冉終于又踏上這片喧嚷的土地。邊關事都是快馬傳回京師的,柏冉同學的光鮮事跡早已傳遍京城,有她離京時那兩句話為輔,柏冉同學的形象一下子就提高到了高山仰止的高度。

她騎馬上,帶着匈奴使團一踏入城門,便受到了百姓尤其是少女少婦們的熱情圍觀。柏冉還沒回過神來,香包、玉佩、手帕、香果四處投擲過來,她倒是面不改色,牽緊缰繩,以免馬兒受驚。

她越是波瀾不驚,越是使少女尖叫連連,新一輪的佩飾香包又往她身上招呼,大有擲果盈車之感,連身後的使節都得了好些錯愛,笑得嘴都歪了。

柏冉無奈,抿了抿唇,原先整齊的衣冠被砸得有些皺亂了,頗有淩亂的禁欲之美,不羁與風度在她身上完美結合了有木有?

“柏郎!柏郎!”少女捧心高呼。

柏冉抿緊唇,略感頭痛的扶了扶歪了的進賢冠,眼角滑過街邊,只見街角處遠遠的停了一輛馬車,襄城公主靜靜的站在那裏,望向這邊。她遠離喧嚣,在人群之外,兩個人的視線隔開熙攘熱鬧,在半空相遇。

隔得太遠,柏冉辨不出她是怎樣的神情,許是未婚夫婿的名字被小娘子們挂在口中的小小醋意與嗔怪,許是目光暖暖的迎接她終于回來了,又興許是她也不滿這一樁婚事,複雜而不甘地望着她。

柏冉收回目光,心頭一沉,圍觀的小娘子再是熱情都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大殿上是早準備好了的,小皇帝司馬倫着大朝服有模有樣的正坐在高處,底下設有坐席,大臣們依次肅容而坐。

柏冉聽小皇帝裝作老成的說了幾句褒贊之語,聽這格式風格,拟稿的中書舍人頗有文采,等他說完了,柏冉方道:“臣唯盡忠職守,報陛下之信賴而已。”

司馬倫繃着小嫩臉一點頭,令柏冉就坐,接見匈奴使臣。

此次并未抓到趙王把柄,所有的罪只能由倒黴的趙将軍來頂着,他已死了,餘下家人飽受牽累。盜國通敵大罪,趙王躲且來不及,更別說替趙将軍開脫,此案由三司議罪,卻連個說情開罪的也無,本是要定趙将軍五馬分屍,趙家成年男子斬首,幼兒充軍流放,女眷皆沒官為奴,奈何趙将軍死了有半年了,屍身腐爛,還沒有頭,五馬分屍是分不成了,只能改作曝屍荒野。

至于匈奴,他們再是不通教化也不好意思提這一茬。

襄武的将官全部洗牌。可惜龍城還沒插上一腳,不過也無妨,龍城将軍還是很能打仗的,只要他別急着步趙将軍後塵。

陛見之後才是回家團聚。

柏冉沖進後院,跪在謝氏身前,一頭紮進她的懷中:“阿娘,兒回來了。”

謝氏拉起她,滿目激動含淚,摸摸她的臉蛋,又摸摸她的手,卻又克制着道:“回來就好。”

柏冉好不容易抑制住澎湃的心情,抿着唇笑個不停,阿娘極力克制,但她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卻顫抖着失了力道,捏得她生疼呢。

謝氏見此,也笑了出來,揉了揉她腦後的毛發,道:“先去休整休整,晚間必有宴的。”

柏冉是想賴在謝氏這裏不走,這兒也有沐浴所需的物什,也有休憩來用的卧榻,還有阿娘溫暖氤氲的懷抱,離家的時候,一切都要自己來撐着,一個不慎就能賠進命去,處處都充滿了人血噴灑的霧氣,腥氣充斥在鼻尖,随時都可将人吞沒,當真是半點放松不得,如今回來了,她真的很想在這裏多呆一會兒——然而不行,外人眼中她已是“成年的男子”。

柏冉眼神沉了沉:“兒休整過再來與阿娘說話。”

謝氏點點頭,亦不舍,令阿茹去服侍她。

柏冉這回有一個月休假,平日要走訪親友,将一年前的關系重又拾起,不能叫斷了。臨淄侯自是不會半點停留的為柏冉規劃将來的路。

“阿翁,您可是說真的?”柏冉一臉難以置信,“先帝欽點了您輔佐幼主,怎地要我來?”

臨淄侯搖搖頭,滿是疲憊道:“阿翁老了,趁還走得動路,往琅琊老家一趟。”

柏冉道:“去一趟,再回來便是了,何須致仕?”到了臨淄侯這高度,從來都是在宰相之位上做到死的,哪有人早早就致仕?

“我也是為你。”臨淄侯冷冷的哼道:“先帝說病就病,說走就走,留下少帝,你可知這半年,朝中有多少人不安分?個個蠢蠢欲動的等着拿錯處,制住陛下,以圖私利!還有趙王……人老了,壽不可期,誰知道那一日何時就突降了?趁我還好好的,你先上手,邊做邊學,做差了,不要緊,我替你收拾,你只放手去幹!”

“不是這麽說的。”柏冉還要再勸,“兒先尋個職銜做着就是,這一番回來,陛下必不會虧待了我,實在無須……”她頭皮發麻,一上來就做宰相啊,這是有多拉仇恨!

臨淄侯恨恨的瞪她一眼道:“你忘了?你要娶妻了!”

說起這個,柏冉又是無力,怎麽偏偏是小公主呢,若是随便來個陌生人,娶了就娶了,供着便是,可……她覺得她被迫與柏原那渣受看齊了。

“是了,婚期或可往後延,”柏冉臉紅,“殿下她……”也不知生理期來了沒有,實在是摧殘人“大一些,或可看開。”就像她阿娘一樣。柏冉說着就心亂如麻,也不知究竟為了誰。

臨淄侯老臉一紅,輕咳一聲道:“我将爵位傳于你,你便無須住到公主府去。”兩個人便減少了見面的機會,也好少些尴尬,少些危險,“再來,此去琅琊,我欲擇一柏氏子,做你嗣子。”

柏冉詫異:“早了些罷?再者,擇嗣子無須回琅琊,那裏是本宗,與我們早已遠了。”

“遠了才好,”臨淄侯肅容道,“咱們這支血脈單薄,旁支卻繁茂,若是找個不着四五的來,不如沒有,再且……都是誠武公那一脈傳下的,再遠,又能遠到哪去?我需細細的查看,不止嗣子,其生父生母,亦要留心,不能找個禍頭子回來,總要兩三年才得,我再親自教養上數年,再設法送來京師。”說起來,是個十分浩大的工程,倉促不得。

柏冉仍是覺得這事別扭,不肯答應。

臨淄侯已決定了,就沒有改的道理:“這番回來,你立了功勞,資歷只是稍有不足,眼下有我助你立足,總好過将來倉促,事事靠你自己!陛下年幼,你與他多處處,他長大能不念這情?”

這倒不好說,柏冉腹诽,說不定小皇帝長大後覺得我知道了太多他幼年的糗事殺人滅口怎麽辦?許多人功成名就後便不願與少時玩伴聯系就是因這個。

臨淄侯再道:“你也有想做之事,入朝堂置措,不必單在心中空想,不是正好?”

柏冉無奈,終是點頭應了,有甘羅十二歲成上卿,她這樣的,也不致太過離奇。柏冉擰了擰眉,下一陣有的忙碌了。

臨淄侯動作極快,柏冉假期結束之時,小皇帝已準了他所請,臨淄侯爵位直接就繞過柏原,給了柏冉,連同宰相,亦暫被他們家世襲了。柏贊之是與司馬倫悄悄說的,诏書是他親自執筆,司馬倫看過一眼,加印頒發,兩個人暗戳戳的直接把事兒定了,等诏書發出,大臣們知道後,少不了一場軒然大波。若非柏氏名望杵在那,就有禦史要參劾柏贊之公器私用,蒙蔽聖聽了。

小皇帝現今恐怕想不到太深,只記着先帝遺囑,要聽宰相的話,宰相必不會害他的。但等他長大,再遇上類似将國家資源(官位)做私用,恐怕就不會如此爽快了。

趁皇帝還小,多糊弄糊弄吧。柏冉看着趕制出來的宰相冠服,不由感慨,制衣局的效率很不錯呢。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投霸王票的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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