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楊劍心幫他盛了一碗湯,放到他面前:“你身子虛,多喝一點。”
溫慕乖乖點點頭,拿過楊劍心的碗,給他也盛了一碗湯。
兩人相對無言,整個帳子裏,寂靜如斯,能清楚的聽到外面黃沙澀澀,打在篷布上的聲音。
風寒讓溫慕整個人都帶着些虛弱,只吃了少許膳食便有些恹恹的靠在椅子上。
半垂着眼眸看着正在吃飯的楊劍心,他眉眼如炬,在昏暗的燭光下,透着些戰場上的肅殺。
那股肅殺在他面前似乎微微收斂了一些。但那東西仿佛長在了他的骨髓裏,只默不作聲的坐着吃飯,也能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氣場。
和在京中的楊劍心完全不一樣,他只适合站在戰場上飛馳,只有在戰場上才能體現出他的價值,在戰場上他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歸屬。
楊劍心掀起眼皮看着盯着他發呆的溫慕,放下筷子,蹙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還是有些燙,不過已經沒有昨天的厲害了。
溫慕整個人縮進衣服裏,眼角泛着殷紅,正可憐兮兮的看着他。
帶着些鼻音糯糯道:“今晚可不可以陪我睡?”
生了病的溫慕格外粘人,仿佛只有一拒絕他,下一秒他就能哭出來似的。
楊劍心心疼,見不到他哭,瞧他難受的厲害,命人收拾了桌子,把他抱上床,塞進被子裏。今夜的天氣顯得格外冷,秋風悄悄的順着縫隙吹進,吹的蠟燭左右搖曳。
迷迷糊糊間溫慕似乎聽到了楊劍心在叫他,聲音格外溫柔。
“……慕之,慕之?起來先把藥喝了再睡好不好?”溫慕微微皺眉,眼皮就像墜了石頭一般,昏昏沉沉的,讓他有些不耐煩。
哼哼唧唧的整個人縮進被子裏,去躲避一直抓他的人。
病來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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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木的身體自從受了傷之後,受不得半點風寒,嬌滴滴的如公主一般,需得仔細伺候着。否則就會像現在一樣,前一秒摸的還不是很燙,下一秒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怎麽叫也叫不醒。
楊劍心微微皺眉,控制好像八爪魚一樣直往自己懷裏鑽的人,輕輕的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道:“生病了還不消停會兒,真的是欠挨打。”
溫慕帶着哭腔哼哼唧唧的摟住他的脖子,頭在他脖子上蹭蹭:“楊楊,抱……”
楊劍心一怔,晦暗不明的看着整個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喉嚨有些發幹,一說話帶着些低啞:“……自己坐好把藥喝了,再借着生病肆無忌憚我就走了。”
果然,剛剛還昏昏沉沉的人,在聽到楊劍心說的話後,面色潮-紅的從楊劍心身上退下。乖乖的坐在床上,端起那碗藥聞了聞,很濃厚的苦味,讓他瞬間沒有想喝下去的欲-望。
擰着好看的眉,一口氣将藥喝了個透底,瞬間精致的小臉皺在一起,伸出舌頭,苦的不想再去喝第二次。
在溫慕還沒有從苦味中反應過來,一顆蜜餞伸進了嘴裏,接觸到的地方,泛着甜味,将惡心的苦味生生壓了下去。
楊劍心發出一聲短促的悶笑,很低,不仔細聽都聽不到,他站起身子正要走,袖子被人拉住,只聽身後那人壓着哭腔道:“楊楊,你答應今天陪我睡的。”
自己說到最後都有些心虛了,卻執意的拽着楊劍心的袖子不放手。
“忽然反悔了……”
低着頭的人一怔,猛地擡起頭,兩株淚花在眼眶裏打轉,急忙道歉道:“楊楊,對不起,我不是要意騙你的,我下次再也不騙你了,你別走,別走可不——”
楊劍心一疼,伸手遮住了溫慕的眼睛,自己狠狠在心口處抓了兩把,心疼的感覺才悄悄散去些,他打斷溫慕:“不用道歉,我不走,去吹蠟燭。”
掌心的睫毛忽閃一動,輕飄飄的滑過楊劍心掌心,泛着淡淡的癢意。
楊劍心收回手,摸了摸睫毛滑過的地方,抿着唇一言不發的将鋪蓋鋪在地上。
溫慕正要說話,楊劍心淡淡的看了一眼,乖乖的躺在床上看着楊劍心收拾。
很快,小小的帳子黑了。靜悄悄的只能聽到他們兩人的呼吸聲。
溫慕翻了個身,面對着楊劍心,昏黃的暗光在楊劍心臉上投下一道陰影,朦朦胧胧的仿佛畫中人一般。
他悄悄的在半空中臨摹楊劍心的眉眼,從額頭到眼睛再到鼻子,最後停留在嘴唇上,小聲道:“楊楊,我想和你睡。”
楊劍心半眯着眼,将他的動作都盡收眼底,嘴角微微上揚,卻道:“溫公子快些歇息吧,等發了汗病就好了。”
溫慕失落的把手收進了被窩裏,與外面沒有什麽兩樣,被窩裏照樣冷的他蜷縮起身子,鼻子囊的厲害,不通氣,張開嘴才好些,不知不覺沉沉的睡去。
楊劍心看着他,只能看到一團黑影,他輕輕叫了聲:“慕之,睡了嗎?”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因為鼻子不通,發出小小的鼾聲。
楊劍心掀開自己的被子,上了床,将有些涼的人抱進懷裏,從他額頭上親了好幾口,親的滿足了,才道:“小東西,讓你受些苦,若是後悔了……現在還能跑,以後要是再想跑了,就打斷你的腿,把你關在家裏,夜夜與你相好。”
說罷,手順着邊緣進去,在空蕩蕩的大堂裏,撥弄着兩顆鈴铛,随後又去了後院,軟綿綿的,怎麽也摸不夠。
在門口停留了會,在走廊來來回回走了幾次,過瘾了才睡去。
翌日一大早,天未亮,楊劍心起來開始穿衣服,摸了摸溫慕額頭,已經退燒了。
他給溫慕蓋好被子,把自己的鋪蓋卷好,出了帳子。
天邊泛着青白,冷冷清清的,凍得手都伸不出來。
楊劍心點了木炭,裝了四個湯婆子,進了帳子,一個一個的塞進溫慕被窩裏。
春季初秋是發動戰争的最好季節,而深秋至冬天的劍門關是最安靜的,周邊國家乖乖的縮在家裏過冬,因此在接下來的日子,楊劍心他們能過個好日子。
溫慕悠悠醒來,小五正小心翼翼的布菜。
他摸出湯婆子,拽在手裏,伸了個懶腰道:“楊楊哪兒去了?”
布菜的小五立馬放下手裏的盤子回道:“去查陷阱是否損壞。”
“就他一人去的?”
小五:“并不是,領了一個營隊。”
溫慕點頭,小五笨手笨腳的伺候溫慕穿衣服。
溫慕又問:“湯婆子是你塞進來的?”
“并不是屬下,應當是屬下來時便已經放好了的。”
溫慕一想,露出了笑意,将手中的湯婆子抱的更緊了。
楊劍心臨時接到程立橋的任務,讓他帶着一營隊的兵力,把他們做的防禦和陷阱都檢查一遍,應當是邊疆有了動蕩,程立橋怕三國十二城趁機入侵,以做萬全準備。
他們先去檢查了防禦,把可能存在問題的防禦,命人又重新加固。把所有防禦檢查完後已經是半夜了。
冷風一吹,讓楊劍心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蘭祁的手也不敢再去握劍了,一摸上去,寒冰刺骨,只能搓搓手,伸進了盔甲下的保暖兜裏。
“這兩天晚上也忒冷了,明日巡陷阱時帶個湯婆子吧,實在受不住這刺骨的寒風。”蘭祁凍得話都說不利索。
朝廷發下的棉衣還未到,他們只能穿去年磨爛的就棉衣。
楊劍心摸摸棉衣,思緒又到了溫慕身上,也不知他拿了棉衣沒有,近幾天也并未見他穿,應當是沒拿,明日将棉衣脫下留給他穿。他那小身板若是再得一次風寒,怕是要減壽十年。
好不容易養起來的人,可不能就這樣讓他自己給糟蹋完了。
想到此處,楊劍心忽然停下,給身後的隊伍打了一個停下的手勢。
側耳一聽,右邊矮草有動靜,楊劍心立馬指揮蘭祁帶一隊人從一邊包抄,他則帶着剩下的人去另一邊,兩隊人成包夾之勢快速合攏包圍圈。
漆黑的草地裏躺着個人,瘦瘦小小的,像個女子。
蘭祁接收到楊劍心的信號,小心翼翼的将地上的人翻了個身,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映在了衆人眼裏。
蘭祁一驚,嘿嘿一笑道:“這女子可真漂亮。”
其他士兵也紛紛探頭去看,随後笑了起來。
只有楊劍心沒笑,因為這人他看着着實眼熟,卻想不起來再什麽地方見過。
“蒼彜人?”楊劍心皺眉,“先把人好生帶回去,等将軍發落。”
蘭祁把人抱起來,道:“看着瘦瘦小小的,還挺重。”
楊劍心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還在想這人到底是在哪兒見過。
離營地還有五十米時,楊劍心看到門口立着一人,單薄的身體披着他的一件披風,似乎因為天太黑,那人看不清是不是他回來了,只來回走動,探頭探腦的看他,最後實在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确認是他了,才高興的揮手。
“楊楊!”
随後便向楊劍心跑來。
天實在太黑了,溫慕看不清地上有沒有坑之類的,在快要跑到楊劍心面前時,忽然腳下一空,“噗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楊劍心一驚,跑去過雙手架住溫慕的腋窩,把人從地上提起來。
溫慕下意識的把腿纏在楊劍心腰上,兩只手張的大大的,應該是有些疼的,但他只是甩了甩,便高興的咧嘴大笑:“你這一天去哪兒了,這麽晚才回來。”
楊劍心身後一衆人跟吃了雞蛋一樣,個個張大了嘴巴,驚訝的看着眼前這兩人。
蘭祁以為自己發病了,不然他怎麽看到溫公子抱住楊哥撒嬌呢?聽聽那些奶音,說的他魂都快沒了。
楊劍心沒理身後的人,單手抱住溫慕,另一只手解下披風将溫慕整個人裹了進去,直接抱着進了帳子。
飯菜估計是剛被熱過,還冒着熱氣。
楊劍心把溫慕放在了床上,手去揪溫慕的領口,溫慕心一跳,臉不由的紅了起來,嘴角難掩興奮,正要去解楊劍心的铠甲,一直沒說話的楊劍心開口了。
“你就穿了這麽點兒在門口站着?”
溫慕茫然的擡頭看他。
楊劍心擰着眉,看着有些不悅,溫慕立即狡辯道:“不,不是,我有帶手爐。”
楊劍心看着更加不悅了,溫慕吓得不敢說話,只能悄悄的揪着楊劍心的袖子,正欲開口道歉,楊劍心動了,開始一件一件的脫衣服。
最後将裏面的舊棉衣脫下來穿在了溫慕身上,大喊:“小一!”
小一吓得從樹上掉下來,急忙道:“楊将軍有何吩咐。”
“速去林頭兒那兒端一碗姜湯,要剛出鍋的。”
“是。”
楊劍心伸手在他額頭上試試溫,不熱,但有些涼:“有沒有不舒服的?”
溫慕笑彎了眼,摟住楊劍心的脖子,往下壓了壓道:“沒有,很好。”
“下次這麽冷的天氣就不要出去了,在帳子裏待着,若是冷了,明日我去砍些柴,讓小一他們給你把火盆生着,聽懂了嗎?”
溫慕點頭。
這時楊劍心又想起了溫慕摔倒了,揪開摟住他脖子的手,仔細看看,只有幾顆沙子的痕跡,問:“剛剛摔倒碰到哪兒了?”
“沒事,不疼。”溫慕又把手臂挂在了楊劍心脖子上,目光落在楊劍心的唇上。
楊劍心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剛剛他擔心過了頭,竟然對這小東西關心起來,現在想來肯定高興的尾巴都要翹天上了。
他正要假裝吓唬吓唬溫慕,溫慕問他:“劍門關棉衣等通常都是最早一個到的,為何你還穿着舊衣?今年應該不怎麽暖和了吧。”
楊劍心點頭,脖子有些發酸,去揪溫慕胳膊,溫慕死活不放,他怕把溫慕弄傷了,只能把人抱起來,自己坐在了床上,讓溫慕坐在了自己腿上。
溫慕特別喜歡現在這個姿勢,跟被主人摸了毛,舒服的小貓一樣。
楊劍心:“今年不知道為什麽,棉衣送來的比前幾年送來的遲了半個月。将軍上了奏折去問,說是運輸途中遇上了暴雨,延遲了時間。”
溫慕皺眉,憑着他多年在朝中的經驗,這批棉衣并非是因為暴雨延遲了時間,而是有人故意不讓這批棉衣到劍門關。
當然這些肮髒的事情,溫慕是不願說給楊劍心聽得:“那棉衣你給了我,你明日穿什麽?”
“還有一件。”楊劍心扯扯他胳膊道,“快些放開,坐好把姜湯喝了。”
溫慕不情不願的放開,他還沒抱夠呢,哀怨的盯着進來的小一。
小一忽然覺得後背一陣發涼,戰戰兢兢的把姜湯交給了楊劍心,逃也似的出了帳子。
楊劍心壓着嘴角的笑意,小一在門口等了有一段時間,就怕在不恰當的時間進來,遭到主人的怒氣,結果楊将軍喊他進來,他還是遭到了主人的怒氣。
危已。
溫慕自己也怕明日再得風寒,乖乖的蹙眉把姜湯喝了個幹淨。
二人吃過飯,楊劍心換下衣服,正要拿去洗,蘭祁忽然來敲門:“楊哥,将軍叫你。”
楊劍心把衣服塞進了床底,從箱子裏翻出自己另一件棉衣,袖子和肩膀處開線了,還有很多小破洞,破洞上面帶着點點血跡。
他看了一眼穿上,又穿了外衣,臨走前面無表情道:“早點睡。”
不等溫慕說話,走出了營帳,還叫了小一,讓小一給溫慕換湯婆子的。
溫慕目送楊劍心離開帳子,臉瞬間陰沉下來,手摸上身上的棉衣,冷哼一聲:“夠膽,敢在楊楊身上動手,活的是夠久了。”
溫慕坐在桌子前,擺好紙筆,愛不釋手的摸着棉衣,上面還殘留着楊劍心的體溫。提筆在紙上寫下,寫完後,晾了晾墨,道:“小七。”
小七進來,溫慕将信交給他:“盡快送到九殿下手上,告訴殿下,主使不能留,抓到後讓他赤着身子凍個七天七夜,不能死,然後凍成冰雕。”
“是。”小七連夜騎馬去送信。
溫慕這才微微收斂了狠氣,轉頭看見了楊劍心的衣服,挑眉。
拿出來,讓小一打了水,倒進盆裏,回憶着楊劍心給他洗衣服的樣子,找到皂角開始洗。
楊劍心不知道自己恨不得寵上天的人,正給他洗衣服。
他急忙去了程立橋帳子,床上躺着個人,正是他們救回來的那名蒼彜女子。
在昏黃的燭光下,楊劍心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更加驚為天人,只不過在他心目中還是沒有溫慕來的更美。
絲毫去不了他的眼,但這人真的很眼熟。
程立橋看他就知他想了什麽,凝重道:“這人覺得有些眼熟吧。”
楊劍心點頭。
“還記得幾年前我俘獲的那名蒼彜小将嗎?”
經程立橋這麽一說,他想起來了,确實是有這麽一回事,不過他記得這小将沒留多久,就給蒼彜送了回去。
過了這麽多年,怎麽會昏倒在劍門關境內?
“将軍有什麽顧慮?”楊劍心問。
程立橋:“在尚未知道他來這裏的目的前,派人輪番監視,密切注意蒼彜的動向,明天一天務必将所有防禦,陷阱都檢查完畢,确保萬無一失。”
“是。”楊劍心,“将軍,朝中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不然怎麽忽然想起來檢查防禦和陷阱?”
程立橋揉揉太陽穴:“西南最近有些動蕩,溫總管昨日找我同我說,合昌國通貿一事引起了各國強烈反應,有心之國可能會在這件事上做文章,那麽勢必會引起越界之事,動不好在這混亂之際大舉破城也是說不準的。讓我将防禦,陷阱等重新檢查,留意軍中之人的動向,怕到時候內憂外患。”
楊劍心沒想到溫慕會跟程立橋商讨軍事,畢竟程立橋視溫慕如洪水猛獸,認定他是奸臣佞宦。
楊劍心點頭:“明日我多帶些人手加快檢查。”
程立橋“嗯”了一聲,揮揮手道:“你先回吧,別讓溫總管等急了。”
楊劍心一笑,走了。
剛走到帳子門口,小一端出來一盆污水,楊劍心疑惑的進了帳子道:“做什麽用了那麽多水?”
話剛落,就見溫慕渾身濕漉漉的擰着他剛換下來的衣服。
兩只手被凍得通紅,看到他回來,還咧着嘴笑:“程将軍找你說完話了?”
楊劍心心一軟,眼神也溫柔下來,走過去把他手裏的衣服拿過來,晾在了衣杆上,滴水的衣服下放了盆:“快些把濕衣服換下來,下次這種糙活不要幹了,讓小一他們做或者我做。”
溫慕搖頭:“我想給你洗衣服,以後我會學着做飯,收拾屋子,學着怎麽伺候你。”
說完,他自己還不好意思起來,紅着臉低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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