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改變
容初出了慶雲宮,但卻并未走遠。
蹲在慶雲宮外不遠處的小湖邊,容初打量着湖中自己的倒影。
她還是那一身宮女的行頭,淡粉色窄袖長裙,胸口處繡着一朵盛開的荷花,平日裏常常高束起的一頭墨發,如今換做了雙丫髻。
身後的榕樹上飄下一片樹葉,落入湖中恰好擋住她倒影眉間的蓮火花钿。
陽光照耀湖光潋滟,容初嘆一口氣,随意地盤腿坐下,拾起一顆石子投入湖中,石子打破湖中的倒影。
看着湖中的圈圈漣漪,容初再嘆一口氣。
想回天上了。
若是現在在天上,她還能去司命星君那裏蹭口陳年的桃花酒喝,再不濟還能去梅花仙子那裏蹭一口蜜餞吃。
雖然三天兩頭要被那死板的開陽念叨,也比在這守着一個脾氣怪異的凡人小孩子要好。
想起李景恒紅着眼睛朝她喉着“你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容初心中又湧出一股子煩悶來。
“你是哪個宮的?竟跑來這裏偷懶!”
就在容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身後突然傳來少女嬌斥的聲音。
容初回頭,就見一個衣着與她極其相似的少女。少女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她掐着腰站在那裏,雖身着一身樸素宮女長裙,可是那高傲的神情卻不像是宮女該有的神色。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一身宮女的衣裳,容初不緊不慢地從地上站起,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口:“我沒有偷懶啊。”
“哼,少在這狡辯!這次算你走運,本小姐不跟你計較你偷懶的事,你只需告訴本小姐,這是什麽地方,三皇子殿下的長慶宮怎麽走?”
“……”容初看着眼前年歲雖不大、脾氣倒不小的小姑娘,心裏大概能猜出來,這應該是哪位王公大臣家的小姐,偷偷溜出來玩。
不過路都不認識,還敢在深宮中溜達,也算是有本事有膽量。
“本小姐問你話呢!”得不到容初的回應,少女又挺高了音量。
介于自己此時還是“宮女”的身份,容初覺得自己不該跟這不懂事的凡人小姑娘一般計較。
“前面是慶雲宮,”她一邊說着,一邊擡手指向慶雲宮朱紅色的大門,随後又指了指相反的方向,道,“長慶宮往那邊走。”
容初說罷,打算回慶雲宮中看看李景恒的情況。宮中鬼怪橫生,雖說現下還是白日,但他頸上的懷靈已經失效,放他一個人在慶雲宮裏,她多少有些不放心。
剛轉身要走,容初就聽到身後傳來少女一聲驚詫又厭惡的咒罵聲:“什麽!這裏竟是慶雲宮,真是太晦氣了!”
聽到這句話,容初剛剛邁出的步子又收了回來,回過身,瞥見少女擰着眉滿臉嫌棄的,心中一動,容初假裝不經意地問道:“此話怎講?”
那少女奇怪地看了容初一眼:“你不知道?”
難道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嗎?容初心中咯噔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地解釋,“我最近剛剛調來慶雲宮,對這裏的一些事還不甚熟悉。”
“調來慶雲宮?”少女聽了容初的話,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訝于同情,“你……莫不是得罪了哪位主子?”
“嗯?”容初不解。
“看你也不是什麽機靈的,怪不得能被調到這鬼地方來。”少女一邊說着,一邊抱起雙臂,以精致漂亮的下巴指了指慶雲宮宮門的方向,道,“慶雲宮中有不幹淨的東西,宮人們說,每至深夜,總能聽到裏面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
容初聽着少女的話,挑了挑眉,慶雲宮中“不幹淨”不假,可既然都知道這裏有問題,為何皇帝還要讓自己的兒子住在這裏。
想起李景恒,容初也是疑惑,好歹也是個皇子,怎就落得這般下場。
心中好奇,容初幹脆問了出來:“那為何二皇子會住在這邊?”
聽到容初提到李景恒,少女眼中的嫌棄更甚:“李景恒他可是個不祥之人!”
少女似乎絲毫不在意李景恒皇子的身份,直接稱呼他的大名:“宮人們都說,他能看見不幹淨的東西!聽說他小的時候,總指着空無一人的地方,說那裏有人呢!”
“還有他的生母,身為皇後,竟在宮中與旁的男人野合,活該被陛下廢黜,活該不得好死。”
容初有些詫異這半大的小姑娘竟會說出這樣惡毒的話來,皺了皺眉,剛要開口繼續追問,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少年憤怒的聲音。
“放肆!哪裏來的賤婢竟敢随意編排殿下!”
容初轉頭,看向怒氣洶洶而來的少年。
這少年他認得,是之前在慶雲宮中遇見的那名為謝懷裕的少年。
看得出來,謝懷裕是真心護着李景恒的,如今她以一個普通的宮女身份在這裏,若是被他冠上一個編排主子的罪名,怕是不好脫身。
容初後退一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溜了得了,可是就在她退一步想溜的時候,身旁的少女卻毫不畏懼地迎上去。
她仰着頭,絲毫不懼地瞪着趕到的謝懷裕,甚至還翻了個白眼挑釁:“難道大哥覺得我說的不對?”
“謝瓊蕭,你怎麽會在這裏?”
謝懷裕顯然認得這高傲的少女,他擰着眉頭叫出少女的名字。
“我來這裏,自然是要尋景昱哥哥,難不成還要尋這個掃把星?”名為謝瓊蕭的少女一邊說着,一邊掐起腰,惡狠狠地對謝懷裕道,“爹爹警告了你許多次,不讓你來找二皇子,你又來!這次還恰巧被我撞見!看我回去告訴爹爹,爹爹怎麽收拾你!”
“……”
這邊兄妹二人吵得火熱,容初趁着無人注意,暗暗捏了個訣,直接瞬移落到慶雲宮宮門附近的那棵大榕樹上。
剛要躍下,容初卻眼尖地注意到站在宮門邊上的李景恒,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裏,宛若一尊小小的雕像,他的目光漠然地望向謝氏兄妹那邊。
容初不知他在那裏站了多久,但她大概能猜到,方才謝瓊蕭對她說的話,他至少聽了大半。
似乎是察覺到身後的視線,李景恒轉過身來,望向容初的位置。
容初沒預料到他會突然看向這邊,恰好對上他的雙眼。
他的雙眸漆黑如墨,他的臉上也沒有半分多餘的表情,可是那一刻,容初卻實實在在地察覺到了他心底的難過。
他的生母曾是尊貴的皇後,他也本應是尊貴的皇子。可是如今,母親橫死,他被生父仍在這陰冷的慶雲宮中不管死活,終日與游蕩而不能轉世的小鬼為伴。
“容初,你能帶我出宮嗎?”
與容初對視許久,李景恒終于出聲,他仰着頭,對樹上的容初啞聲開口。
“叫聲神仙姐姐我就……”容初下意識地不過腦子便開了口。
話剛剛出口,她就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她這占盡別人便宜的臭毛病真的該改一改了!她分明知道這小皇子如今的心情肯定糟透了。
“神仙姐姐……”
李景恒的回應出人意料。
他對上容初躲閃的目光,展顏一笑,那一向冷若冰霜的小臉上此時若朵朵桃花盛開,美得惑亂人心。
容初聽見他又喚了一聲:“容初姐姐,你能帶我出宮嗎?”
看着李景恒那張青澀的笑靥,容初愣愣地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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