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撈人

十六歲, 天極宮,少女,額間胎記, 這幾個關鍵詞指向性太強, 說的不就是當年被抱回來的遺孤嗎?

鶴不歸留了心眼, 和鴉瑩告別時故意說成是女嬰,就是以防會有這麽一日好混淆視聽,沒曾想真有人憑着當年只言片語尋回來了。

只不過玉無缺身上有白應遲的障眼法,又改了年歲,哪那麽容易被翻出來,可憐了那些女弟子, 因為一句話平白遭受驚吓。

鶴不歸還是有一絲擔憂, 魂術現世, 在這個節骨眼上尋人, 倒不好說是巧合了。

【太微上仙,弟子還有物證。】

【什麽?】

【傀儡雖然沒有炸傷他,卻撕下了歹人衣角, 衣服是幻術所化, 脫離妖物後變成了鱗片,但這東西沒有實體,眼見就要消散, 青岚用絕仙宮術法暫時保存了下來。】

【東西呢?】

【在他手臂上, 以血肉為陣, 附在皮膚表面。我們二人被倉促帶來此地,無從分說, 只能等私下交由尊長再從長計議。】

絕仙宮善奇門遁甲術, 用血肉為材起陣倒是個法子, 只是如此,取下時巫青岚難免要吃些苦頭了。

兩個毛頭小子看上去不知所措地跪在那,私底下處事還算冷靜果斷,能急中生智保存證據,又不懼一時的惡名加身。

【你們做得很好。】

這人經不住誇,別人還在指着鼻子罵他臭流氓,他臉上不見羞赧倒開始得瑟起來。

【嘿嘿。】

【玉無缺,人證物證保留下來确實做得好,可被指認為罪魁禍首你們兩個毫無自救之法,不能善後,前頭那些心思就都白費了。】

【弟子……弟子來不及想那麽多了。】

【那你樂什麽?】

隔着竹簾看不見鶴不歸的臉色,玉無缺一眼一眼往他那瞟,理所應當地答。

【上仙搭救我呗。】

身陷囹圄還賣乖撒嬌,這人五感怕是天生缺了「害怕」和「緊張」兩味情緒,鶴不歸沒吭聲,就算他不開口賣乖,人也必須想法子帶回浮空殿,只是被他這麽一說,像是一早就打算好了,只要将實情告知,鶴不歸定會出手保他。

不曉得他哪來的這種自信,理所當然地信任也讓鶴不歸不太自在。

總不至于多吃了幾口飯,多借他幾本書,就讓他以為太微上仙的冷心冷情是裝出來的。

日久生情,親近是意料之中,放在別人身上,這世上多一個親近信任之人是幸事,可獨獨鶴不歸十分介意這樣的牽扯。

明明刻意做了個賬本,一筆筆人情債拿銀錢度量給玉無缺看,這才幾日,這家夥蹬鼻子上臉,出了事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讓鶴不歸來兜底了。

再不自在,這底還只能自己去兜。

太微上仙游離在仙門之外,做事一向憑心情,故而很少受凡俗人情困擾,白應遲乃一宮掌門,言行舉止受人矚目,稍有偏頗就會遭到指摘,自己出馬是為了師兄不被為難。

想好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鶴不歸朝空知點點頭。

竹簾掀開,鶴不歸緩緩起身,走到了衆人目光之下。

不少人沒有見過太微上仙的真顏,方才還在吵吵鬧鬧,此時聲音漸弱,都盯在這位盛名在外的上仙身上。

鶴不歸端方俊逸,有人眼睛都瞧直了,更多的是好奇,好奇他在此時出來,到底要做什麽。

鶴不歸慢慢走到大堂正中,冷臉掃視四周,沒找到一個順眼的人,便只好把目光落在薛易锃亮的腦門上。

“諸位吵鬧不休,無非是沒有證據證明那第三人是否存在,如若找到證據,即可證明玉無缺所言非虛,真正的行兇者已潛逃,他們二人是清白的。”

薛易頭一個附和:“上仙所言正是如此。”

一部分人認同地點頭,一部分主張從嚴處罰的卻皺起眉頭,其中就有玄戒門門主花錦雲。

玄戒門作為修真界資歷深厚的道門,雖依附天極宮,但多年來心有不甘,一直想取而代之奈何實力不濟。

難得有個使絆子的機會,他怎會放過?

花錦雲道:“即便證明有第三人存在,萬一那人是同夥呢?”

鶴不歸挑眉問道:“你會對同夥下死手麽?”

花錦雲輕笑:“事有緊急,為了自保下死手算得了什麽?”

鶴不歸「哦」了一聲:“為了自保,同伴是可以殺的,你覺得這很正常。”

花錦雲怒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鶴不歸冷聲冷調地問:“那你什麽意思?”

“太微上仙強詞奪理,是想包庇自己門人麽?”

“還人清白等同于包庇門人,這邏輯清奇。”鶴不歸終于舍得給他個眼神,卻犀利無比,“我要證明第三人存在,你倒生氣跳腳了,所以你就是那第三人。”

花錦雲拍桌:“你!你簡直——”

不可理喻。

薛易默默在心裏補了一個貼切的形容詞,看見花錦雲被氣成這樣他心裏好受多了,看吧,這就是和太微上仙辯論的下場,這人不講邏輯也不講情面的,除了氣死自個兒沒有別的出路。

薛易沉聲道:“花掌門,強辯無益,更不好失了對上仙的敬意。”

白應遲忍着笑道:“花掌門稍安,既然有法子證明第三人存在,且先看看再做計較,首要目标是捉拿賊人,如此才可還弟子公道,女弟子也罷男弟子也罷,清白都要緊的。”

花錦雲自知言語有失,和享有「上仙」尊號的人如此說話大有不敬之嫌,只得壓下怒氣退了一步:“雖不能完全洗脫嫌疑,若能證明,他們二人倒也不必關押起來了,後續調查如何,咱們聽宮主的便是。”

白應遲看向鶴不歸:“師弟,你有什麽好法子。”

鶴不歸:“玉無缺說傀儡抱着那人自爆,那人卻跑了,碎片拿來。”

碎片被包在一個布包裏,由侍從拿了進來鋪在堂中,鶴不歸擡起手牽過去一股傀絲,玉無缺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猜不出來鶴不歸到底要怎麽證明這第三人的存在。

只見傀絲像游蛇一般爬進碎片中,挑挑揀揀,精準地找到了驅動核心。

傀絲一頭撞進去,木頭殘片泛起輝光,碎片堆自己動了起來,被牽着的傀絲像是附着了奇怪的引力,殘片開始依照傀儡的原樣聚攏成型。

鶴不歸:“我将其恢複到自毀前的形态,各位瞧仔細了。”

人聲漸熄,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堂中那堆殘片上,只見殘片依循着自己安放的位置,逐漸恢複成傀儡的模樣,木傀儡騰空而起,手臂呈抱攏的姿勢,其中一只手掌撐開,掌中機關是打開的狀态,其膝蓋彎曲,小腿從中彎折向後翻起,整個傀儡的四肢就像鎖鏈一般捆住了某樣東西。

為了讓大家看得更明白,鶴不歸引了一股清泉灌入,将傀儡環抱的中空位置填滿。

那模樣赫然是個人型。

玉無缺睜大了眼睛,沒想到鶴不歸可以憑空複原自己傀儡的制作路徑,非是絕頂偃師是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到的。

還不止如此。

鶴不歸一手引水,一手牽絲,聲音穩如泰山地道:“傀儡自毀前,确實困住了目标,可玉無缺所言,此人在爆炸時未傷分毫全身而退,我便讓自毀瞬間重現,看看那人到底是如何逃脫的。”

鶴不歸牽的傀絲便是傀儡的核心動力所在,他手腕一揮,靈力注入核心,傀儡發出「嗡」的一聲,再次發生自爆,這次自爆只為重現場景。

因而碎片的飛散速度極慢,鶴不歸在傀儡周圍施加了一個小型的禁锢結界,裏頭的時空運轉速度比外面慢許多,達到某個臨界點,他捏決一定。

爆炸的瞬間被定格在眼前,泉水再次發生變化,鶴不歸按照傀儡殘肢依附的空隙注入泉水,那人型體态開始扭曲。

一切變化都在衆目睽睽之下,座上有年輕弟子發出了驚呼。

“那是……觸手?”

“看上去的确像是觸手,人怎麽會長出這個東西?”

“人當然不會無端長出觸手。”鶴不歸淡淡地瞥了玉無缺一眼,問他,“玉無缺,你可見過此物形态?”

玉無缺老實巴交地道:“天色太暗,弟子沒看清。”

“爆炸只有眨眼的功夫,看不清也屬正常,沒說假話。”

鶴不歸故意看向花錦雲:“此為第三「人」,逃遁無形,是人是妖尚需調查,不像你。”

花錦雲正要發作,鶴不歸轉過身,看着白應遲道:“玉無缺和巫青岚所言非虛,與之發生沖突也确實下過殺手而未得,之前未能找到證據實屬情有可原。”

白應遲點點頭:“諸位可還有異議?”

太微上仙親自下場作證,無人敢有異議。

鶴不歸硬着頭皮說了句場面話:“此事出在天極宮,我等自會調查清楚來龍去脈,天極宮管轄不嚴之責絕不推辭,但也請諸位配合調查,盡早找出真兇。”

這是明着說自己失察,暗中也提點各家道門誰都有嫌疑,既然事情衆目睽睽之下發生了,将來查出個什麽也必然公之于衆不留餘地。

只是證明有第三人存在,不能完全洗脫玉無缺和巫青岚的嫌疑,但堵嘴的效果只有鶴不歸來做才合理,他把後面的話留給白應遲,遞過來個眼神。

白應遲會意,站起來和顏悅色道:“事情徹底明晰前,巫青岚和玉無缺不可随意走動,還要多謝花門主心慈,免了你倆關押之罰,那就交由各自修院師尊管教。”

安撫受驚弟子的事就不歸鶴不歸管了,白應遲一顆七竅玲珑心,做這些信手拈來,開陽長老帶走了巫青岚,薛易也堂而皇之地走到了玉無缺身邊,剛要提人,鶴不歸眼睛一眯:“玉無缺。”

玉無缺眼巴巴地擡起頭:“弟子在。”

薛易瞪過來一眼,撅着胡子似是想他遵守賭約。

鶴不歸高貴冷豔地将其無視,扔下三個字:“跟我走。”

一個影子「咻」地蹿了出去,長思真人連「小兔崽子」都沒來得及罵出口,便見玉無缺興奮地跟着人離席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玉目鐮犬吧,倒是見着真的了。

徒弟再頑劣也是自己的,跟人走了難免傷心,薛易杵在原地很不是滋味,回過神才發現手裏被塞了個東西。

木頭雕的精致煙鬥,上刻一首「莫生氣」。

薛易盯着「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整個人都不好,找不到合适的詞彙形容這種感覺,又窩心又堵心,百感交集。

“徒大不由師啊。”薛易傷心地回了座,把煙鬥小心地揣回兜裏拍拍。

想想也罷了,以鶴不歸的脾氣,能為他出這個頭實屬不易,浮空殿到底什麽東西勾了魂不得而知,但看玉無缺喜笑顏開跟着去的模樣,鶴不歸應該待他不差。

這廂操着沒必要的閑心去打賭,那廂賭資跑得比狗還快,還賭什麽呢?

薛易掏出禮物,撚一撮煙絲滄桑點上,懷着一絲痛失愛徒的憂傷罵道:“随你去吧,小兔崽子!”

作者有話說:

薛易滄桑點煙:小崽子要去當別人的徒弟了。

多年後的玉無缺大聲說:是去當別人的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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