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長生與法力

我不再回憶，紅藥的話我總是半懂不懂，我對很多事情有莫大的好奇，卻不願意去深究。

父王曾經說過，雪，我不要你懂很多東西，那樣你才能不知收斂，你實在是一個不知收斂的孩子。

父王的語氣充滿慈愛和疼惜以至于我認為不知收斂是一種美德，于是我便從不會深究什麽。

我只知道事實，比如荊蕪帝國在我十歲的時候覆亡，我的父王和荊蕪城同時化為灰燼，整個荊蕪帝國只有我一個人被公子角救出，而公子角在見到老宮主的時候被格殺，而老宮主也與修羅神同歸于盡，只是老宮主已不存于三界，而修羅神也很長時間不會再作惡。

我現在認為這些是極為重要的事實，不是因為這些關于荊蕪帝國，而是這些關于父王的死，而父王支撐起我的世界。父王的死去讓我從一個可以随心所欲的公主便為人人可以輕視可以取笑的魔宮中最低等的生物。

我從來不知道人是如此低等。

比如我快要被雲妖化散心神卻連雲妖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我心裏頓時充滿了恨與不甘，我想父王死的時候也一定充滿了不甘，還有，還有岑刀。

那個不敗的将軍。

敗于他而言，比死還難以接受。有種人是寧願死也不能敗的。

他終于敗了一次，于是他死了。

我清楚地看到他死的時候臉上無邊的蒼老，我想他的心中也一定充滿了不甘。

原來法力是如此重要，比岑刀的兵書戰策文韬武略都要重要。

可是我無能為力。

我已經十四歲了。

我最多還可以活八十四百年，而我在數十年後就會蒼老。而修羅神的複出還要三百九十年。我只能和岑刀一樣不甘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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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生命裏充滿了不甘，哪裏還可以快樂。

而眼前這男人，（我寧願以人的思維去想他）。這日月魔宮的二宮主，現在宮裏法力最強大的魔，居然對我說，雪，我會保護你一生，讓你不會害怕，給你快樂。

是的，他可以保護我一生，我的一生于他而言不過是生命的一瞬，然後，他就可以對別的女孩子說，我，可以保護你一生，讓你不會害怕，給你快樂。

也許他說的是對的，他的确能保護我一生，可我的一生與他的一生是如此不平等，若是不平等，那我寧願不要。

因為我不快樂。

岑刀還死得不明不白，我終于平生第一次下定決心，我要知道法力無邊的修羅神為何要與一個人世間的荊蕪帝國為敵，他為什麽要殺岑刀。

在我第一眼看到明玉的時候我以為他是岑刀，可是他說他是明玉。

我便不信岑刀是死了。我想岑刀一定躲藏在什麽地方，而我現在還不知道。我想找到他。

如果我無法知道，我便不能夠快樂。

這些明玉如何知道？

在他眼裏，我不過是一個粉雕玉琢性情乖戾的需要保護的孩子。而我再過數十年之後，就會蒼老，就會朱顏凋盡韶華不再，那他還會覺得我需要保護嗎？那時恐怕紅藥都會離我而去吧。

而他，居然說，我可以，給你快樂。

我輕蔑地看着這個男人，心中充滿了絕望。

明玉看着我，突然說，如果我可以給你長生，給你無邊的法力，你是否可以快樂？

我驚詫地看明玉，他不曾對我說過謊。

既然他說可以，那便是可以罷，他有橫行三界的法力，讓一個凡人變得長生并具有一定的法力，與他而言應該只是舉手之勞。

于是我拚命點頭，我不能放過任何可以實現我的心願的機會，盡管那可能只是一個可能。

我的面色一定洋溢着驚喜。

明玉卻并無我的雀躍，明玉說，雪，也許你得到長生之後會發現一切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如果你仍有遺憾，你可會後悔？

我立即道，不，我不會後悔。

是的，我不會後悔，我認為後悔是一種軟弱，對自己的背叛。

明玉溫和地注視着我，紫色的眸子發出柔和的暈，他握住我的手，說，你随我來。

明玉便執了我的手，握緊，說，雪，閉上眼睛，一下子就好。

我便依言閉上眼睛。

明玉的手修長，潔淨，卻冷冰，并不像岑刀的溫暖。

可是這是我在日月魔宮裏唯一可以相信并信賴的男人。若沒有了他，恐怕紅藥用一個小手指就可以将我殺死一萬次，對于這樣一個人，或者說是魔更合适些，我剛蘇醒過來就躺在他的懷裏，我除了相信別無選擇。

只是，我這一只手也曾價值連城，我也曾是金枝玉葉呵，除了父王沒有別的任何男人碰過我的手，岑刀也不曾，岑刀的目光永遠清冷地隔了一尺，那一尺的距離，不曾逾越，就連他教我寫字的時候依然要求我戴上蛟绡手套，他的理由是這樣不會被墨水弄髒手指。

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是不願意觸碰我的手指，這膚若凝脂玲珑透明的手指，這輕輕一勾便可令天下不知多少男人銷魂散魄的手指。

現在這手指便被明玉清涼的一握。

皮膚有極強的羞恥心，若皮膚也有靈魂。

可是我不再去想羞恥的問題。

自從來到日月魔宮之後，我學會不作要求，我甚至在神情上略帶謙和，我不再任意哭鬧，不再為所欲為，我安靜，整天整天不說話，因為沒有說話的欲望。

在其他人的眼裏，我便是一個順從而靜默的孩子，有着喪家離國的孩子預想的表情。

只有岑刀知道我會有怎樣執拗的內心。

岑刀知道我無法改變，所以對我沒有要求。

其實，我曾想為岑刀變乖。

只是，岑刀并不知道。

他，如何會去猜測我的心事。

我的心事對他并不重要。

我聽見耳畔有呼呼風聲響起。大風穿腦而過，若千軍萬馬在腦袋上奔騰不休。我的意識逐漸模糊，再次陷落無邊的幻覺，掙紮與昏迷。

我再度回複盲暗，我害怕地抓緊喉嚨。

我只能緊緊抓住明玉的手。

明玉，你說過讓我相信你，卻如何讓我如此害怕？

可是，我并無怨尤。

紅藥喊我主人，我卻清醒地知道，我不過是明玉的奴，在日月魔宮裏一個特別的奴。

可是無論多麽特別，也還是奴的。

我不再掙紮。

可是明玉的聲音卻響起來，雪，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我悠悠醒來。

那是一個美麗的雪谷。

雪的世界潔淨美麗，因極其簡單而內涵豐富，變化萬千。

這白的世界安靜詭谧，接近我的理想。

我和明玉站在雪谷的谷底，那兩邊如刻的雪壁竟高可極天，山谷底面卻有一個巨大的太極圖，竟也沒有黑白二色，卻仍然一例是白。

太極圖的圓頭部分盛開兩朵雪蓮，卻是一朵潔白一朵殷紅。

我不知道世界還有這等美的所在，在這兩朵蓮花面前，荊蕪宮的禦花園簡直就是雜草叢。

明玉卻一臉凝重，牽了我的手便盤膝跌坐在紅蓮上，而我，則迷迷糊糊地坐到了白蓮上。

這次卻沒有幻覺，沒有掙紮，沒有聲響，我的世界一片虛無，連我自己都不存在。

卻也再度回轉清醒。

醒來便睜眼看見明玉同樣醒轉的略顯朦胧的眸，眸子裏還有紫芒乍現吞吐，卻不再灼目。

明玉的眼神卻并無振奮，卻有幾分隐隐的憂傷。

明玉說，雪，你現在已經可以長生，可以不老，你已經有我一半的法力，再加以你人類的悟性，靈力無可限量，我希望你是快樂的。

我被巨大的幸福擊中，可是夢想實現得太快了反而讓我覺得不真實，于是我急切地一躍而至雪谷頂端，仰目望去卻仍是白茫茫的一片，我身置雲中依然是那麽渺小，我便回首去尋明玉，明玉就在那裏，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

我感到前所未有地需要明玉。

我說，玉，你會這樣在我的視線之內，永遠不離開我嗎？

明玉笑了，眼中全是明媚。

明玉說，你現在身上流淌的有一半是我的血液，你的法力也來自于我，我縱然想離開你也不能夠的。

明玉說，我若離開了你，便會慢慢地蒼老，并且死去。

我不知所措，我明顯感到了自己對明玉的依戀，這是以前沒有過的。我感到一絲恐懼，我知道明玉這次一定沒有騙我。

我那時還不清楚這長生于我，于明玉會有那樣巨大的作用。

如果我知道了，我還會渴求長生嗎？

明玉看着我一臉微笑。

雪，你也不要試圖離開我好嗎？因為，那樣來自我的血液和法力會試圖背叛你，那樣你會承受痛苦。

我再度大驚失色，卻依然沒有悔意，你要得到什麽，就要先付出什麽，岑刀也曾這樣告訴我。

我卻仍然要問，沒有破解之法麽？

明玉沉默地垂下頭。

明玉說，有，那就是你來殺死我，驅散我的元神。

明玉說，雪，如果你覺得我的存在讓你不快樂了，你可以随時殺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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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的人有點少呢，哎，只好慢慢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