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秦瑛領着一隊甲胄禁衛軍,他們的腳程很快,禦醫則小跑着跟在後面,累得直喘氣。

為着夜宴隆重,有品級的宗親、官員及命婦皆按品着裝。

秦瑛反骨,他雖不喜郡王蟒袍,此時也換上一身朱色刺金錦袍,又頭戴金冠,配與裳同色冠纓。纓縧自耳後搭至胸前,耀耀之色,襯得他愈發膚白如雪,俊美疏離,貴不可言。

如果忽略他那張“莫挨老子”的厭世臉的話。

他斂眉掃過陶滿滿那處,見她的發髻東倒西歪的,衣裙上都是髒污,小臉皺地緊巴巴的,怒瞪着眼像是在與蕭玉信撒嬌。

嘁。

而後,他回眸看向在場的心思各異的男男女女,心下一陣厭煩,直接道:“方才參與鬧事之人一并帶走。”

禁衛軍得了令就要上前拿人。

好些人本就是無妄之災,自然不忿秦瑛的命令,鬧鬧嚷嚷的抗拒不從。

秦瑛可沒甚耐心與他們周旋,當即便要示意禁衛軍強制執行。

秦瑜深知七堂弟行事乖張,不按常理,他不得不忍痛出聲道:“七郎,是否有所誤會?”

“此間并未有人鬧事,不過是為兄不慎落馬,害人緊張了些。”

索性他身手不錯,從馬上墜落時用了巧勁避開要害,經禦醫診斷,五髒六腑完好,只右肩肩胛骨折,需得打上鋼釘調整,一年半載以後方可取出。

此處條件簡陋,禦醫只簡單為其做了外傷包紮,秦瑜拖着右臂由陶聞溪攙扶着走近秦瑛,“眼下距皇祖母壽宴僅剩兩個時辰,七郎還是莫要擾了她老人家的興致才好。”

他說這番話,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林婉婷在大內宮苑肆意妄為,且還在楊太後大壽這一日。延慶帝若是執意追究定罪,那麽林家脫不了幹系,而與林家捆綁的自己也難以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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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瑜不是延慶帝最喜愛的皇子,他不敢賭。

秦瑛在長安城橫行霸道的時候,秦瑜跟他母妃還在後宮為不得延慶帝寵愛而如履薄冰呢,所以在他跟前拿兄長架子,也不看人搭不搭理你。

他漫不經心的開口,“難不成半個時辰前是鬼縱着馬惡意傷人?”

“當然孤掌難鳴,三皇兄并不無辜。”

話音落,秦瑛再不給秦瑜半分眼神,再次下令,“帶走!”

林婉婷是首當其沖的那個,兩名禁衛軍一左一右的架着她,她終于低下了高貴的頭顱,鼻涕眼淚齊飛,“表哥!表哥救我!”

她怕極了秦瑛對付人的手段,所以她掙紮着,反抗着,“秦瑛!清河郡王!我求求你!放過我!我知道錯了!”

對方瑟縮膽寒的模樣難得引起了秦瑛的興趣,他眉尖輕挑,側身問韋思危,“她為何會怕我?”

韋思危點了句,“林娘子的兄長,曾經被你打得半身不遂。”

雲麾将軍府大公子,林大郎也是個不務正業的纨绔子,與秦瑛小有龃龉。三年前他看中的歌伎因為秦瑛的驚鴻一瞥而深陷其中,不能自已。林大郎對此百般記恨,便尋了機會要毒害秦瑛。哪知技不如人,讓秦瑛逮着一頓好打,并且很惡劣的把他扔進了朱雀大街的排水溝裏。

彼時林大郎渾身是傷,直到第二日才被清淤的工人發現,從而也錯過了最佳救治時間,好容易撿回一條命,下半身卻是沒用了。

“哦,”秦瑛恍然,還好脾氣的點評了句林婉婷,“你與你兄長倒是如出一轍的蠢笨。”

同樣有着林氏血脈的秦瑜聞言,突然覺得自己的膝蓋有些痛。

他自知說不通秦瑛,便曲線救國轉而對韋思危道:“韋三郎你幫我勸勸七郎。皇祖母大壽,不至于為這點子小事壞了大局。”

韋思危正抱胸當看客呢,不過他還是要顧及秦瑜面子的,大小是個皇子不是?

他摸摸鼻子,與秦瑛低語道:“你忘了來之前,太後娘娘的囑咐?大喜的日子,你收斂些脾氣。”

“再者,若是深究起來小美人也牽扯其中呢,你也要罰?”

末了,他作為好兄弟也不能拆臺,便大聲提議道:“我認為,找出惹事精小懲大誡一番便足夠了。”

“畢竟嬌滴滴的姑娘也受不住大刑。”

秦瑛不置可否,“也好。”

“就以鞭笞論處。”

秦瑜要被送去太醫署手術,禦醫只得草草為陶滿滿看過傷,再給她一瓶治跌打損傷的藥油,便着急忙慌的跑走了。

“太醫署莫非只得他一人不成?”吳寶儀不滿的嘟哝了句。

陶滿滿搭上她的手,預備起身,“走吧,五娘,能帶我去重新換身衣裳嗎?”

“嗯,”吳寶儀點頭,“母親出嫁前的寝殿還留着,裏頭有好些我的衣裙,我們這就去。”

蕭玉信适時插嘴道:“滿滿妹妹,你現下不便行走,不若擦了藥再行離開可好?”

陶滿滿多看他一眼都嫌膩味,是以聞言後理也不理,只在吳寶儀的幫助下徑直往外走。

那先時沉默不語的纖弱小女郎卻為蕭玉信抱不平,“四娘,表哥也是為你好呀,你怎麽能辜負他的心意呢!”

她看上去一副“丹鉛弱質,楚楚可憐”之相,颦着眉,透出一股自怨自艾的小家子氣,這正是自十歲起便寄養在安國公府的表姑娘,韓靈珠。

因她與林婉婷沆瀣一氣,同是讓女主倍感難纏的敵人,所以被陶滿滿稱為“表妹聯盟”。此女比之林婉婷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忍,對自己也夠狠,是個暗戳戳搞事的小綠茶。

她憑着安老太君的喜愛,如願嫁給蕭玉信為妾室,且先一步誕下長子。母憑子貴,她借此興風作浪,沒少給女主制造麻煩,臨到了了,再唱一出苦情戲,成功茍到善終。

此時在韓靈珠眼裏,陶聞溪和陶滿滿,一個是蕭玉信的新歡,一個情誼深厚的未婚妻,哪一個她都含恨在心,不想讓她們好過。在她原本的構想中,陶氏姐妹相鬥,必然兩敗俱傷,而後自己漁翁得利。

奈何眼見陶聞溪與蕭玉信關系破裂,陶滿滿也避之不及。

韓靈珠坐立不安,瞅準機會就推了陶滿滿一把,借此來促進她與蕭玉信之間的感情,從而引發與陶聞溪之間的矛盾。

可陶滿滿還是不接招!

煩死了!

陶滿滿的腳脖子刺疼刺疼的,又灰頭土臉,哪裏還有美人該有的樣貌?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偏生蕭玉信跟蚊子似的“嗡嗡”叫吵得她腦仁疼,眼下這個韓靈珠還來道德綁架她?

“你誰啊?我給你很熟嗎?你就張口閉口四娘?煩不煩?”

往時陶知予是出身高貴的侯門嫡女,而韓靈珠只是個自卑自怨的小戶人家的女兒,天差地別,自然少有往來。

可陶滿滿現在不過是父母不詳的孤兒,憑何她在面前耀武揚威啊?

韓靈珠臊得慌,泫然欲泣的模樣,別提多可憐了。

蕭玉信憐憫表妹的身世,平素也多有照顧,他為陶滿滿的嬌蠻不喜,“滿滿,你怨我也就罷了,十娘不曾開罪于你吧?遷怒非君子所為。”

吳寶儀以為陶滿滿要回頭怼嘴,卻見她早已耐心告罄根本不願再搭理人。

兩人互相攙着往前走了兩步,那韓靈珠卻是個沒眼色的,哭哭啼啼的跟上來道歉,“四娘,若是我有何處令你不滿,你直言便是,只是莫要因此與表哥置氣,他一貫是将你放在心上的。”

蕭玉信生怕陶滿滿仍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欺負韓靈珠,上來勸道:“表妹,滿滿妹妹近來心緒不佳,你最是善解人意,仔細擾了她。”

陶滿滿覺得自己再聽這兄妹倆裝腔作勢下去,指不定就要吐了!

她苦着臉對吳寶儀道:“快跑!”

說完也不顧自己崴了腳,拉着吳寶儀單腿跳着跑,一心想逃離是非之地。

哪知小美人們顧得了這頭,顧不上那頭,一時不察,再次跟人撞了個正着,自己倒沒事兒,對方卻摔了個大馬趴。

陶滿滿定睛一看,竟是陶聞溪!

不對啊,方才沒發現四周有旁人啊!

早在秦瑜被送走之後,少年貴女們也擔心再生事兒,立時作鳥獸散跑了幹淨,球場很快恢複了平日的空曠,以致于被竹條笞打手心的林婉婷嚎哭得震天響,還能聽到回聲兒。

而陶聞溪因着此前種種,累得心力交瘁,她本是歇在棚帷裏,隔着十來步都不可避免的聽到陶滿滿在軟着聲兒的使性子,沒多會兒韓靈珠又加入其中,蕭玉信哄了這個勸那個,無一人發現她的存在。

真是可笑。

不過是被她施舍的憐惜的罷了,陶滿滿卻恃寵而驕,是故意做給她看的嗎?

陶聞溪懷着她自己也難以言明的似妒忌、似優越的心情步出棚帷,在看到陶滿滿滑稽可笑的身影時,不知怎的就主動迎了上去。

吳寶儀也不是笨的,立即先發制人,“陶聞溪你莫名其妙竄上來作甚?滿滿還傷着呢!你想她瘸了不成?”

陶聞溪面對指控并不作答,反而垂頭就此癱坐在地,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那蕭玉信一見她的模樣就失了理智,大步沖上來将人攬在懷裏,還斥陶滿滿二人,“夠了!”

“誰是誰非,我看得明明白白!”他說着對上陶滿滿的眼,“滿滿,我對你很失望,你何時變成了一個好歹不分,心胸狹隘的女子?”

陶滿滿始終未發一言,她神情飄忽,好似還陷在迷蒙之中走不出來,眼前一幕幕的播放着她穿越以來經歷過的景象,老太君的靈堂、明氏的歇斯底裏、梁嬷嬷的哀聲恸哭、以及現在陶聞溪隐忍又得意的笑,還有蕭玉信無憑無據的指責...

一直以來惶惶不可終日的陰霾瞬間将她籠罩,她做錯什麽了?男女主就該高高在上俯視衆生嗎?無緣無故被攪入他們的愛恨情仇中的配角就該去死嗎?

泥人還有三分脾性呢!

長久以來,她為自己築起的以期相安無事的心牆轟然倒塌,“你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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