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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瑜聞言卻是大喜,他本以為自己今日的努力被秦瑛襯得一文不值,沒想到父皇仍看在了眼裏!
他心下因慕容奚鄙夷而升起的郁憤之情瞬時一掃而光,目露激動的看向延慶帝,他就知道!父皇想要打壓世家,拉攏寒門士子,就絕無可能輕易放棄他!
不過延慶帝現下卻沒有顧及他,秦瑜沒能得到注目,心生遺憾的同時,将眼神轉向與他相鄰而坐的宋清彥。
宋清彥衣冠博帶,玉樹般端坐在桌案後,閑适從容的執盞飲酒,似是有所覺般側眸迎向秦瑜的目光,而後頗為隐晦的微微颔首。
既是安撫也是肯定。
秦瑜為此心石落地,是了,有宋清彥相助,他何愁難以重返朝堂。
“哼。”
慕容奚仍是不屑,“陛下你堂堂一國天子,與本王子這等小輩斤斤計較,未免有失風範。”
“哈哈!”
延慶帝莫名笑道:“也罷也罷。”
“既然今日的比賽結果未能令二王子心服口服,那麽兩國擇日再戰就是。”
慕容奚挑挑眉,冷哼道:“還望陛下言而有信。”
說完,他猛地一口灌下杯中佳釀,在旁伺候的舞姬随後便捧着酒壺将空杯蓄滿。
舞姬的身段婀娜有致,斟酒時那白玉般的胳膊又若即若離地蹭過慕容奚的手背,令他心頭一熱,不禁暗中捏了舞姬那柔弱無骨的腰肢一把。
延慶帝将此間情形盡收眼底,有意無意道:“二王子少年英傑,朕還不知你可有妻室?或是已有婚約?”
“在大啓,如二王子一般年紀的兒郎,好些成家早的,多數連孩兒都呱呱墜地了。”
長安女子的冰肌玉骨、明眸皓齒不知讓慕容奚在夜裏輾轉反側過多少回,閑時他也頻頻出入平康坊的歌坊舞館,在活色生香中紙醉金迷,似神仙一般的逍遙度日。
眼下聽延慶帝意有所指的提及,他自然順水推舟的接下話頭,“我那長兄年初戰死沙場,父汗為此悲憤過度,何來的心力為我張羅人生大事?”
言語間還瞥了秦瑛一眼,自是在怨怪對方是耽誤他成家立業的罪魁禍首,“不過,小王出訪大啓前,依父汗之意,道是小王能娶得大啓的貴女為賢妻,如此正好修兩國來往之誼。”
“哦?”延慶帝故作驚訝,而後笑道,“倒是朕的不是,未能及時關切到二王子的終身大事。”
“二王子到長安日久,可有心儀的世家貴女?若是可行,朕就讨好做一回媒人,為你賜婚。”
他二人兀自一唱一和,卻讓在場的朝臣們滿腹疑雲。
本朝開國以來,可沒有讓女子遠嫁和親的傳統,且山戎與突厥沆瀣一氣,也是狼子野心,口口聲聲與朝廷議和也不過是裝模作樣的舉動,既然兩國邊境不過是短暫和平,那陛下為何要送女子前去山戎受辱?
只他們疑慮歸疑慮,卻是不敢當庭質疑的,且還各個縮着脖子裝烏龜,恨不得就地消失,同時還暗中囑咐自家赴宴的女兒擋住面容,莫要引人注意。
秦瑛的指尖漫不經心的在桌面點了點,本是事不關己之态,可當他眼角的餘光瞥過延慶帝,不自覺審視了他一瞬。
以延慶帝的手段,行事不會無的放矢。
他再結合重陽節那日慕容奚對陶滿滿莫名其妙的發難,是以瞬間就想通其中關節,與和親王交換了一道眼神,“有詐?”
和親王神色不變,只示意他稍安勿躁。
事關陶滿滿,秦瑛如何冷靜?
他擡眼看向宋清彥,見對方面有沉色,不複此前的怡然之态,也就更肯定接下來慕容奚會說的話。
果不其然,在他按捺心中的怒意時,慕容奚朗聲回道:“那小王就多謝陛下好意了。”
他說着掀唇一笑,還算清隽的面龐上罕見的露出一絲羞赧,“說來慚愧。”
“小王與那女子所見不過數面,但卻生出恍如隔世之感,想來這便是你們中原人所說的宿命吧。”
延慶帝笑道:“到底是誰家女兒,竟然二王子牽腸挂肚至此?”
“當真勾起了朕的好奇心!”
這兩人有來有往,煞有其事,一字一句落在秦瑛耳中卻有如淩遲。
他單手捏緊酒杯,顯然在暴怒的邊緣。
和親王早有所覺,不動聲色的抓住他的胳膊,低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你萬不可沖動,此事交由為父應對。”
秦瑛沉下胸口濁氣,颔首應下。
此時慕容奚洋洋得意的揚起嘴角,以勝利者的姿态撇眼看向秦瑛道:“據小王打聽來的消息,此女為景陽侯府那抱錯的養女,陶知予。”
“陛下可有耳聞?”
一瞬間,全場嘩然,而秦瑛更是幾欲跳起将對方斬于劍下,在和親王奮力攔阻下,未果。
吳寶儀憤憤嘀咕,“滿滿與這狗屁王子從未有過交集,他憑何敗壞滿滿的名聲!”
她越想越氣,張了嘴就要為陶滿滿喊冤,卻被溧陽郡主眼疾手快的攔下,低斥她道:“你是覺着咱們府上還不夠陛下嫌惡嗎?”
“況且有七郎在,何至于你盲目出頭?”
吳寶儀掙了掙,“我就是覺得慕容奚惡心。”
“坐好。”
眼見母親斂了神色,她也不敢再造次,只焉頭耷腦的閉口不言。
“哦?景陽侯府?”延慶帝的神情晦暗不明,詢問座下諸人,“景陽侯何在?”
他問完話,還與慕容奚道:“二王子放心,你之所求,朕定當滿足。”
三言兩語之下,在當事人無知無覺時就輕飄飄地定下了無辜女子的未來,若是不願,連聲張都不能。
景陽侯好長時日未露面于人前,衆人也不知他今日可有到場,紛紛東張西望地尋人。
宋清彥料不準秦瑛那方的打算,忍無可忍之下就要撩袍起身按他自己的想法行事,而作壁上觀的秦瑜率先察覺他的動作,當即眉頭一跳,出聲遲疑道:“你有事要禀?”
不想,就在他斟酌回答的時候,那頭和親王罕見的開口道:“陛下。”
延慶帝聞言,面上還有些許意外,“皇兄所為何事?”
和親王坦然道:“還請陛下容本王多嘴。”
“莫說今日景陽侯未有赴宴,即使他在場,恐怕也無力為陶小娘子做主。”
“為何?”延慶帝眉心聚攏,神色也晦暗不明,已是不悅。
和親王仍是不卑不亢道:“原因有二。”
“其一,陶小娘子早已被景陽侯逐出族譜,與侯府衆人再無親屬關系;其二,母後在景陽侯老太君去世後曾言,陶小娘子的婚事必要經由她老人家掌眼。”
“陛下貿然賜婚,豈不是違逆母後的心意?”
延慶帝了然嘆道:“是朕思慮不周。”
末了,他對慕容奚又無奈道,“二王子,你恐怕要失望而歸了。”
慕容奚卻嗤聲道:“難不成你朝太後還看不上本王子的身份,認為配不得陶知予一介孤女?”
“太後在何處?”
“本王子親自與她談!”
他大放厥詞的話音未落,那不可一世的嘴臉就被還殘留着酒液的琉璃水晶杯當面砸中鼻梁,瞬時鮮血淋漓,好不狼狽。
而始作俑者秦瑛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以萬分鄙夷的神色蔑視他道:“你确實不配。”
說完,他不顧衆人的神色各異,沉着臉揚長而去。
從壓抑逼人的紫雲樓快步而出,秦瑛立在庭院中伫立良久,寒風刮刷着他的衣袍,後又擡頭仰望陰雲密布的天空,有透明的水珠直落,打在他高挺的鼻尖,冰涼卻讓人清醒。
下雨了。
他扔下心中千絲萬縷的繁雜情緒,邁上閱江樓回廊的臺階,剛一行至轉角,眼前就沖過來個冒冒失失的小姑娘。
毛茸茸的一團,邊跑邊揩着臉上的淚。
“滿滿!”
秦瑛見之大驚,上前迎住她,小心翼翼的将人半攬在懷中,“怎麽了?被人欺負人了?”
陶滿滿沉浸在悲痛中傷心不已,先時未曾注意到來人是誰,待近身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她情不自禁張臂抱緊秦瑛,一抽一抽的,語不成句,“秦瑛!”
“快去、快去看太後,她不行了!”
待聽懂她所說,秦瑛只覺腦中嗡嗡作響,驚駭難言,“你說什麽?”
陶滿滿多少還有些理智餘存,話不多說,直接抓着他的手就将人往前拖,還一面哭聲哽咽道:“現在還來得及去見你皇祖母最後一面!”
秦瑛深吸一口氣,力求讓自己保持冷靜,可實則腳下的步子卻越邁越大,分明是陶滿滿拉着他,反過來卻成了他帶着陶滿滿踉踉跄跄地跑。
可終究,他還是晚了一步。
從殿內疾步而出的內侍高聲唱道:“太後娘娘薨了!”
漫天大雨傾盆而下,順着屋檐落下,嘩嘩作響,同時也掩蓋住了閱江樓的哭聲。
天地間煙霧朦胧成一片,空氣濕噠噠的浸潤着人心,化不開,去不掉。
秦瑛突然停了下來,扶在門邊,看着淚流滿面的宮婢內侍進進出出,可他的雙腿似有千斤重,再也向前走不動一步。
他不敢。
也不明白。
“秦瑛。”
陶滿滿嗫嚅着聲,也顧不得自己傷心了,她握住他的手,拿那滿懷憂慮的紅腫雙眼看着他,“秦瑛。”
“你別這樣,太後娘娘她…”
“她其實在等你。”
她的語氣凄然,秦瑛如夢初醒般,蒼白着臉沖進內殿。
蔡嬷嬷等人已經為楊太後整理好遺容,她現下無聲無息的躺着,分明祖孫二人出宮前來曲江池的路上還笑語陣陣的談天說地,也為一時的觀念不合而小有争執。
可現在,饒是秦瑛悔不當初,也來不及向她道出心中的懊悔。
從此陰陽相隔,再不見祖母的音容笑貌。
思及此,他“噗通”一聲雙膝跪地抓住楊太後體溫漸散的手心痛難當,他強忍悲傷咬牙命令,“傳禦醫!”
“秦瑛!”
陶滿滿跑上來,也跪在他身邊不住地搖頭竭力阻止,“不要不要。”
“不要傳禦醫。”
秦瑛玲珑心思,只一瞬就察覺出她話裏的未盡之意。他擡頭狐疑的看了眼陶滿滿,旋即就去查看楊太後的面容。
沒了濃妝做遮掩,楊太後的雙唇已經烏青一片。
他的心跳驀然變得狂亂不止,喉頭又幹又澀,他哆嗦着手再将楊太後的衣袖向上挽起一寸,玉白膚色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毒斑,入目可怖。
到此時,秦瑛還有什麽不明白!
他滿腔怒火噴湧,在彈身而起的剎那,陶滿滿似有所感的拼力抱住他,“太後娘娘之所以不告訴你真相,為的就是怕你不顧後果,釀成大禍!”
“你不要辜負她的苦心!”
秦瑛的鳳眸猩紅煞人,“你讓我如何能忍?!”
“你先冷靜好不好?”陶滿滿使勁渾身解數的勸誡他,“娘娘的遺願還待你完成。”
“還有你父王,你不要他了嗎?”
“還有你的舅祖父在涼州等你。..”
“還有我,你要讓我孤獨終老嗎?”
“秦瑛,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意氣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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