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林楚被吓得倒退一步,不禁罵了句髒話。

司青玄:“這怎麽回事?”

林楚深吸了口氣,快步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前翻箱倒櫃。他翻到了從前的就診記錄,說道:“這人上周來找我做過兩次心理咨詢——那時候她狀态不是很好,不知道為什麽非常恐懼照鏡子。據她說,她幾個月前做了一次整容手術,做完之後就總覺得鏡子裏的人不是她自己。有時候還覺得那個人會從鏡子裏走出來殺了她。”林楚快速翻看着那幾張紙,似乎記憶也跟着被喚醒,“我當時的建議是讓她去正規醫院住院治療,但她顯然沒聽我的建議。”

這時,門外應景地傳來一聲呼喚。

“林醫生……開門呀。”

千嬌百媚的聲調,在林楚耳中卻無異于“大郎,該吃藥了”。

司青玄:“……你怎麽就這麽倒黴,接個診還能惹來爛桃花?”

林楚一邊打電話呼叫保安,一邊撥打110,汗都快冒出來了,就看見司青玄走到桌邊拿起了他那把黑色的長傘,忍不住吐槽道:“你拿那把傘對付我也就算了,還想用它對付別人?”

“你要對自己有點信心,門外好歹是位比你柔弱的女士。”司青玄面不改色地說,“我可以用傘來制止你,當然也可以用它來自衛。”

他們正聊着,門外忽然沒動靜了。

過了大概半分鐘後,一柄消防斧砸上了門鎖的位置。“哐”地一聲,木屑四濺。紅色的消防斧穿過門板,刺痛了林楚和司青玄的眼睛。

林楚臉色蒼白,慘然一笑,扭頭問司青玄:“這就是你說的柔弱?”

好在剛才那一下子不到位,消防斧沒有劈穿門鎖,反倒被卡在了兩扇門之間。女人使勁抽斧,門開始“嘎吱嘎吱”地晃動。

“林醫生,你不肯見我,那我就來見你。哈哈哈哈哈——”

“有人接電話嗎?”司青玄問林楚。

“沒有,安保室的電話不知道為什麽打不通——”說着林楚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這豬腦子!今天我下午不接診,保安請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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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青玄:“……”

林楚:“我在打110。”

司青玄:“來不及了。門馬上要被她砸開了。而且你有沒有想過,前臺的護士知道你不接診,為什麽會放她進來?”

這女人折騰這麽久,又是尖叫又是砸門,小護士也該聽到聲音了,但她到現在都沒有出現。這說明黑裙女人很有可能在上樓之前已經對她下手了。

……所以,在這樓下,很可能還有一個急需救治的傷者。

林楚暗罵了一句髒話,很快110也接通了,他三言兩語交待了這邊的情況,随即挂了電話開始尋找趁手的武器。

最後他只找到了一把水果刀,還是陶瓷的。鋒利有餘,硬度不足。拿這個碰消防斧,四舍五入就是雞蛋碰石頭。何況真的要林楚拿它捅人,他也不怎麽下得了手。但他覺得這水果刀至少比司青玄的傘要靠譜一些。

“別動水果刀。”司青玄指了指書架上的銅制地球儀,“換這個。”

“這玩意兒滾圓一個,又沒棱角,拿什麽擋住她?你總不會是想讓我拿這個把她絆倒吧?你以為咋們是在打保齡球嗎?”林楚雖然緊張,但還是按捺不住心裏吐槽的沖動。

“圖的就是它夠大夠重。”眼看着門馬上要被破開,司青玄說道,“一會兒記得朝她身上最脆弱的地方砸。”

“什麽地方,頸側動脈、後腦勺還是左上小腹的脾髒?”

“……讓你制服她,不是讓你殺了她。先試試砸臉吧,不行再想其他辦法。”

“砸臉?”

“你不是說她剛整容過嗎?她應該很在意自己整容後的臉吧。”

“……”

林楚無言地給司青玄豎起大拇指,把水果刀揣進兜裏,然後踩着桌子去捧書架上的銅制地球儀。

準備好武器,兩人一左一右躲在搖搖欲墜的門側。

消防斧終于劈開了門鎖,其中一扇門更是沉重地落在了地上。黑裙女人舉着消防斧喘息着,沒等她的高跟鞋邁入就診室的地板,林楚就掄起手上的地球儀往她臉上擲去。

“去你的!”林楚喊道。

女人雖然戴着口罩,把自己的臉遮地嚴嚴實實,但也架不住這突然一擊,頓時臉上劇痛、眼冒金星。

她向後趔趄了兩步,連口罩都掉了下來,露出一張輪廓姣好的臉。但是幾秒之後,她很快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她尖叫着丢掉手裏的斧子,雙手顫巍巍地撫摸自己的下巴和鼻梁。

“臉……我的臉……”

她的十指在臉上亂抹——實際上,她渾身上下只有鼻子在流血,她卻把鼻血抹了一臉,看起來狼狽又猙獰。

林楚趁機一個滑鏟把她腳邊的消防斧踢了出去,司青玄則橫着傘從背後勒住黑裙女人的脖子,讓她動彈不得。

“你們毀了我的臉——”

女人忽然暴怒起來。司青玄下意識地加重手裏的力道,防止她亂抓亂咬。

然而,就在黑裙女人努力仰頭看清司青玄那張臉的瞬間,她的眼皮忽然顫抖了起來。

她盯着司青玄的眼睛——那是種仿佛從青金石中提煉出的、純淨而稀有的藍色。

“你好美。”女人的眼神流露出刻骨的癡迷,像是摩拜神明那樣醉心而忘我地喃喃道,“尤其是你的……”

司青玄皺眉,後退了一步,拉開和這個女人之間的距離。

黑裙女人卻還是不依不饒地把濺上了血痕的臉往前湊,帶着蒼白而邪性的微笑——她的臉部輪廓還是完好的,瑩潤的脖頸泛着珠玉般的瑩白色,黑裙籠罩着窈窕的身姿——忽略她那慘不忍睹的臉,她身上居然有種令人移不開目光的、觸目驚心的魅力。

此時的她與剛才的瘋子判若兩人。

忽然,黑裙女人輕輕地笑了一聲——她的臉忽然像張畫皮一樣飄了起來,五官慢慢變得透明。一雙看不見的手伸進了她臉頰兩側的肌膚之下,鼓起了清晰的手指輪廓——仿佛要把這張臉從她臉上掀下來。

黑裙女人緩緩湊近司青玄,像是想讓司青玄把自己的那張皮給看清楚。

随着她的動作,司青玄耳邊忽然響起嘈雜嘲哳的聲音。那聲音忽遠忽近,卻将他和黑裙女人包裹住,讓他們無處可躲。

司青玄覺得那聲音有些刺耳,倒也沒受什麽影響。扭頭去看林楚,卻發現他像是被人定住一樣站在原地,眼神呆滞地看着虛空的某處。

司青玄随即毫不猶豫地推開那個女人,轉身拉了林楚一把,把他從定身狀态裏拽了出來,喊道:“跑!”

……這女人有問題。

“啊?”林楚剛回過神來,卻似乎沒看見女人身上的種種異狀,下意識地拔腿和他一起跑。

二層到一層,不到三十步的階梯,卻長得像是跑不到盡頭。

司青玄低頭,平整的大理石板上似乎始終倒影着一道黑黑的影子。但那道影子卻像是忌諱什麽似的,遲遲沒有向他們撲過來。

兩人跑到一樓,正好與趕到現場的警察撞了個正着,頓時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來。

“警察同志,快上去看看吧。”林楚的眼鏡險些掉下來,他卻無暇顧及,喘着氣說道,“我們差點被那個女人給砍死了!”

既然差點鬧出人命,那也就是極其嚴重的案子了。一聽犯罪嫌疑人手裏還有兇器,幾個警察頓時嚴陣以待。

他們在前臺沙發旁發現了值班的小護士,所幸她只被擊昏了,身上并沒有明顯的傷口。

三位警察持槍,小心翼翼地進入了二樓,卻發現那個黑裙女人無知無覺地躺在了地上。

血流從她身上蜿蜒而下,浸透了她的衣裙。

警察:“……”

警察上前确認後,發現這個女人只是重傷,但還有一口氣在。

最後還是先把倆人都擡上救護車。不過,鑒于那個黑裙女人的情況特殊,救護車上的醫護人員給她加裝了拘束帶,就怕她突然回光返照再次發瘋。

司青玄和林楚先是跟着救護車把小護士送到了醫院,确定她沒有大礙之後,又作為證人被揪去警局做筆錄。

由于心理診所每處的監控都運行良好,黑裙女人行兇的全過程都被拍攝了下來,整個案件的過程清晰明了,沒什麽有争議的地方。

就連黑裙女人身上不明原因的傷勢似乎也與司青玄他們無關——監控顯示,他們并沒有對那個女人下重手。在林楚與司青玄逃下樓梯後,那個女人才像是犯了病似的渾身抽搐,口中吐出了大量的鮮血,甚至還有一些器官組織。

幾分鐘後,醫院來電:黑裙女人搶救失敗,确認死亡。

不過警方的辦案經驗豐富,他們很快就提出了幾個疑點。

“嫌疑人……不對,現在是死者了,她只來你的心理診所做過兩次心理評估——但從她在現場的言論來看,她似乎很在意你。”主辦案件的是個星眉劍目的年輕警官,眼神清亮而銳利,看起來就不好糊弄,“你們除了在診所的見面之外,私下還有別的接觸嗎?”

“沒有。”林楚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确定嗎?”年輕警官問道。

林楚點了點頭。

“如果你們根本不熟悉,為什麽她會來到你的診所、緊盯着你不放呢?”警官皺起眉。

林楚皺了皺眉,但還是坦然地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說句實話,如果那位女士真的患有精神疾病,那以常人的邏輯去推斷她的行為動機是很不嚴謹的。”

警察當然也知道這些,所以他所有的詢問都只能點到為止。林楚給出了否定答案之後,他只能把目光轉向另一個人。

“ 司先生……對吧?我也有一個問題要問問你。”警官吩咐身旁的同事把錄像倒放,停在了某一個時刻,“ 就是這個時刻,原本你已經用雨傘控制住了她,她手上也沒有任何武器了。為什麽你在靠近她的臉後,沒過幾秒就放棄了繼續制服她呢?”

“ ……”司青玄沒有說話,他把慢放的錄像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确認在那個女人身上發生的詭異一幕并沒有被錄下來。且因為攝像頭的角度問題,倒把司青玄臉上的古怪表情拍了個清清楚楚。

司青玄的沉默引起了警官的注意,他觀察司青玄的眼神變得愈發認真了起來。

“你的解釋呢,司先生?”

“ 沒什麽特別的。”司青玄回憶着自己見到的那詭異的一幕,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淡淡的嫌棄,“ 我只是被她醜到了。”

年輕警官:“ ……請你嚴肅地回答我們警方的提問。”

司青玄:“好吧。當時她在看清我的臉之後就向我告白了。我怕她盯上我,所以只能帶着我的朋友趕緊離開。”

這,這聽起來荒謬,但所有人看了看司青玄那張臉……仔細想想又覺得這也算情有可原?

而且,這似乎也能解釋,之前那個女人為什麽會盯上林楚了。

雖然比不上司青玄妖孽一般的臉,但林楚的外貌在心理醫生這一群體裏也算是一騎絕塵的。他看起來相貌豔麗,身上卻有種純粹幹淨的書生氣,心慌起來更是像條被雨打濕的狗狗,十分惹女性憐愛。

年輕警官抽了抽嘴角,明顯不接受這個說法,還想追問什麽,卻被他手邊一個年紀更大些的同事攔住了:“行了,二位今天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林楚和司青玄也沒打算多留,即刻告辭。

看着他們走出了詢問室,那個年輕警官忍不住說道:“您為什麽要這麽急着把他們放走?我總覺得他們身上有哪裏不對勁。”

“景山,我知道你的直覺一向敏銳。但是辦案子也不能全靠直覺……這個案子的犯罪嫌疑人是個精神病患者,且受害者也只是被擊昏了過去,除此外,并沒有出現嚴重的人員傷亡。這些因素就決定了這是個很難有的案子。”老警員苦口婆心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們暫時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被稱作“景山”的年輕警員一言不發,低頭瞥了眼文件夾裏的資料。上面夾着一張女人的照片,笑容明媚生花。後面還疊着幾張她以前的照片。

她本是個精神正常的人。

為什麽會突然發瘋?沒有人能解釋這一點。

……

等一切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了。

司青玄和林楚滿身疲憊地坐進車裏,對着瑩白色的月亮發愣了一會兒。

“今天的月亮倒是挺圓的。”林楚嘟囔了一聲,“每年你過生日的時候,月亮都挺圓。”

因為今天的意外事故,為司青玄慶生的聚會算是泡湯了。林楚早就打電話通知了家裏,林楚媽媽雖然頗為遺憾,但也直說只要他們人沒事就行。

“看來,今天只有我陪你過生日了。”林楚去街角的便利店買了塊小蛋糕,還跟便利店老板要了兩根蠟燭,插上蠟燭、點燃小小的燭光,他把蛋糕推到了司青玄面前,“這蛋糕雖然簡陋了點,但都這時候了,你也沒得挑了。”

“許願吧,青玄。祝你生日快樂。”

司青玄盯着燭光,一時有些恍惚。

他怃然回想起了另一個人。

司青玄的上一個生日是跟另一個人一起度過的——他們花了大力氣把望遠鏡搬上了荒涼的山頂,坐在帳篷裏等待一場流星雨的來臨。

他們一直等到午夜,像兩只企鵝一樣緊緊挨在一起。司青玄中途等得睡了過去,卻又醒了過來。寒風凜冽,他被凍得指尖發冷,只有胸膛是暖的。

他被喊醒時,正好看到流星雨路過了他們的夜空。

“……”

林楚見司青玄陷入沉默,就知道司青玄是想起了他的前男友。

司青玄一生都是天之驕子,只在談戀愛這事上吃過大苦頭——他有個前男友,倆人從高中談到大學。然而,在半年前,對方主動疏遠了司青玄,向他提出了分手,随後就人間蒸發了,自此再無音訊。

那段時間,司青玄的失眠症陡然加重,林楚只能在一邊着急上火。好在後來司青玄很快就恢複了正常,林楚也就下定決心,這輩子都不在司青玄面前提起那個渣男——只能日夜在心裏紮小人詛咒那個渣男客死他鄉,最好這輩子都別再出現在他們面前!

于是林楚果斷開口打斷了司青玄的沉默:“你許完願了沒?”

司青玄擡頭看了林楚一眼,嘆了口氣:“還是算了吧。我以前許過的生日願望就沒一個成真的。”

林楚:“……”

司青玄懶洋洋地不想動彈。

“我看你還是快回家洗個澡,然後上床睡覺吧。”林楚疲憊地嘆息了一聲。

司青玄笑了笑。

或許林楚感覺不到……

但有一雙眼睛,藏匿于暗處,正不懷善意地窺探着他們。無論走到哪處,都擺脫不了那種被盯上的陰冷感覺。

今天發生的一切,看來還不到落幕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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