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與動物共享視覺,相當奇妙。

有一瞬間,司青玄仿佛真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貓——一只正在像人類那樣思考的貓。但很快,他就分離出了貓的意識和人的意識,重新找回了自己。

他翻看貓咪的記憶,發現它的生活确實比人要簡單多了:大部分時間用來睡覺,醒了就一直幹飯,吃飽喝足之餘要麽瘋狂跑酷,要麽抓抓玩具,偶爾和它記憶裏的鏟屎官互動一下。

司青玄跳過了那些沒什麽營養的內容,集中精力在和那個女孩子相關的記憶上。

最初的改變是在三天前,鏟屎官忽然不願意抱它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遍布紅色的抓痕,但那卻是她自己的抓出來的。

“怎麽回事……”她攬鏡自照,因為身上無緣無故的發癢,她總是伸手去抓撓。有些抓痕上滲出了淡淡的紅色血跡,她也沒有停下。

當晚,她關閉了房門。

夜班無人時,卧室的門忽然打開了。她仿若無意識般赤着腳走了出來,徑直踏進了浴室,放了一池子的冷水,然後把自己仰面泡了進去。

“喵嗷!!”

貓咪生怕她淹死,不斷用爪磨着浴室的門,發出細微的噪音,但卻沒有得到理會。

直到第二天。

女孩兒從睡眠中驚醒——發現自己居然睡在了浴缸裏。連睡衣都沒有脫。

“我這是……夢游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沖到鏡子前,發現皮膚除了有些蒼白之外,像是吸足了水分那樣瑩潤飽滿,連身上莫名的癢意都徹底消退了,“總不能是撞邪了吧?”

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絲驚恐和遲疑。

但她還是出門照常上課了。

傍晚,她回到家時,情況再次變得嚴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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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沖進家門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水壺裏的水全給喝光。

喝完了一壺水後,她卻意猶未盡,直接打電話給超市,買了兩大箱礦泉水。

她赤着腳把礦泉水拖到了浴室裏,一邊咽着水一邊打開浴缸的龍頭,盯着水位慢慢上升,然後脫下自己的外衣躺了進去。

幾秒後,她露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卻仍是一瓶接着一瓶地往自己的胃裏灌礦泉水。

她關上了浴室的門。

最後一天。

浴室裏突然傳出了什麽東西拍打着水面的聲音。

門“嘭”地一聲被撞開,女孩兒濕淋淋地從浴缸裏爬出來,重重地喘息着。

她光潔的腰上長出了星星點點的鱗片,耳廓開始變形,十指間長出了蒼青色的蹼。

貓咪警惕地豎起了耳朵,從她身上聞出一股濃濃的水腥味。

很明顯,女孩兒自己也聞到了。

她的肩膀下意識地打着顫。

布偶貓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像往常一樣,走到她腳邊蹭了蹭,然後輕輕趴在了地上。

女孩兒專注地看着眼前的貓,用自己畸形的手輕輕撫摸它柔軟的長毛,她像是感受到了一種本能般的悸動,撫摸着布偶貓的手變得越來越冷。她俯下身,近乎癡迷地凝視着眼前這只溫熱的動物,眼角抽動着,張開了口,露出幾顆小巧而尖利的獠牙——

“喵嗚!!”

布偶貓像是被抱的不舒服,不滿地扭動着身體,發出警告似的貓叫。

女孩兒頓時瞪大了眼,慌亂地把手上的貓咪給推了出去。

她癱坐在地上,有些不可置信地愣了幾秒,随後沖進廚房裏找出一根銀叉子,狠了狠心,重重地刺在她指間的那層青色水蹼上。

她痛苦地尖叫了一聲,那叫聲裏隐約重疊着類似于野獸的嘶鳴。

銀色的叉子下,血流了出來,居然是淡淡的青藍色。

女孩兒臉色難看地把叉子給拔出來,丢在一旁。

她重重地抽了一口氣——幾次呼吸間,手上被銀叉刺出的傷口居然已經愈合了。

她先是沉默了兩秒,随後轉身看向了已經躲到貓爬架上的布偶貓。

貓咪縮在角落裏,似乎有些畏懼地看着她。

女孩兒不知道自己這次清醒還能維持多久——她的胸膛起伏着,眼淚一滴一滴地滾落下來。很快,她采取了行動:去櫃子裏翻出它最喜歡的貓零食,以及一袋開封的貓糧,全都丢到陽臺上,然後把貓強行抓進自己懷裏,也帶到陽臺上。

貓咪有些不樂意,一邊哈氣一邊扭動着,女孩兒一不注意,手上就被抓住了兩道。

但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訓斥它。

她一秒不停歇地把貓關進陽臺裏,流着淚鎖上了門。

此時貓咪不懂得發生了什麽,只隐約聽見室內傳來崩潰的哭聲:“接電話啊,快接電話啊……”然後是一陣重物落地的雜音。

随後,裏面安靜了下來。

幾小時後,若有若無的、海上霧氣般渺茫的歌聲,輕輕地響了起來,且持續了很久。

……

查看完記憶後,布偶貓“喵”了一聲。

司青玄從些微的恍惚中回過神來,把貓放回地上,輕輕吸了口氣。

【怎麽樣,大祭司?】

“線索不多。”司青玄說道,“只能勉強判斷出她是從三天前開始異變的。”

女孩兒似乎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公寓裏,在外忙些別的事。

也就是說,可能還是得去她平常活動的地點尋找線索。

“不過,有一點比較奇怪。”司青玄回想着女孩兒逐漸異變的過程,皺眉說道,“最後的那段記憶裏,她似乎在給誰打電話。如果她打的是公共急救電話,不應該沒人接聽。”

這麽說起來,倒更像是──雖然她也對自己的異變感到十分驚訝,但她知道這場異變的緣由在哪裏。

司青玄相信自己的學妹是個聰明人,相對而言,和他考取同一所大學的人之中也少有蠢貨。

或許,在她徹底失去意識、淪為食人的怪物之前,她也想過自救。

司青玄覺得,他有必要知道學妹的那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誰的。

【您想知道這個,也簡單。災異防治局的人已經把八樓的那層公寓給封了,但這麽久過去,他們的現場勘察環節怎麽着也該結束了,您偷偷溜進去就好。】

司青玄沉默了兩秒:“你越這麽說,我越有種不詳的預感。萬一手機已經被他們拿走了呢?”

【嗷,那您最好小心點哦。您的預感一向超準噠!】

司青玄再次遺憾系統沒有實體──否則他就可以将之蹂躏一頓,權當解壓了。

既然掌握了線索,那就沒有停下的道理。

他催動了“天賦·繪相”,将自己變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子,刻意從小區的某個監控盲點出發,乘坐電梯到八樓。随後,他大大方方地召喚出鬼哭鸫,讓它用黑色的尾羽把攝像頭給擋住。

這樣也算得上萬無一失了。

即使有人從別的途徑查到這個中年男子的樣貌,也不會查到司青玄身上。

門被貼了白色的封條,還上了鎖。

但這些自然攔不住司青玄。

“天賦·裁決”,無論什麽都可以切斷。門鎖自然也不在話下。

他走進去,發現公寓比他之前看見的要更淩亂,看來災異防治局的人确實進行了某些調查。不過他們也不是什麽好事都沒幹,至少浴室裏的屍骨被人拾走了,之前淋滿了鮮血的牆壁和地漏似乎也被清理過,雖然痕跡沒有完全消除,且空氣中始終彌漫經久未消的血氣——但也總比什麽都不處理要好得多。

他仔細地在公寓的各個角落仔細搜尋了一圈,卻還是沒找到女孩兒的手機。

……雖然早有預料,但司青玄還是覺得有些棘手。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離開公寓,帶上房門,利用“時間回溯”的天賦将門鎖給修好。

就在他打算離開這層樓的時候,忽然發現,走廊的另一頭站着一個人。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制服,陰影落在他半邊側身上,低垂的眼中神光熠熠,似有星辰點綴在他的長眉之下。

他的美麗是毋庸置疑的。讓人聯想到被暮色浸染的花園,又讓人想到山丘上插着的殘破的十字架。是利劍藏于華美的匣中,有淩人的氣勢,又有象征着死亡與破滅的沉郁。

這是獨特的天賦所伴随的代價。換成任何一個普通人,絕不願意和他對視超過三十秒。

——是照臨。

司青玄一邊面不改色地從他身邊走過,一邊暗自吐槽,如果說大學時期的照臨只是個和所有人保持距離的高嶺之花,那現在的照臨簡直就是行走的生物驅趕器。所到之處不說什麽“千山鳥飛絕”,至少吓走幾只流浪貓狗是已成定局的事情了。

……才多久沒見,他怎麽把自己搞成現在這樣的?

【畢竟‘獄火’也不是什麽溫順的天賦嘛。】系統像在回答他的疑問,忽然出聲道,【大多數天賦在使用的時候都會不斷消磨人的理智。獄火這種暴烈的天賦更是如此。他施展出來的火焰有不死不休的屬性,自然也不能指望他能從這火焰手上白得好處……他的靈魂在燃燒,大祭司。其他人覺醒者的旅途或許通向瘋狂的深淵,但他,如果繼續使用這種天賦,是沒有未來可言的。】

司青玄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有多難看。

但站在遠處的照臨卻看見了。

照臨擡腳走到司青玄身邊,仔細觀察着司青玄的臉,說道:“我還是很好奇,你的能力是什麽,怎麽能做出這麽完美的僞裝。”

“用假的皮囊騙人,那才叫僞裝。”司青玄頓了頓,忽然微笑了起來,“而我,可從來沒有用僞裝來騙過人。”

“天賦·繪相”,不是簡單的改變五官,而是從無到有、虛構出一個從生理外貌來看處處合理到無半分僞裝氣息的“馬甲”。使用天賦,就相當于成為另一個人。

可是,這不合理吧——為什麽照臨每次都能把他給認出來?

“不聊閑話了。”照臨說,“我知道你也在追查關于那個女孩兒的事情。但這樁案件已經有防治局接手,我也會親自看着。”

他輕輕吸了口氣,下颌蒼白如霜:“其實,你可以嘗試着多信任我……和防治局一些。”

司青玄簡直想發笑。

“我看你一定是誤會了什麽。”他習慣性地以彬彬有禮的姿态來維持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我是個自由人,要做什麽都取決于我自己的意志。我一不違背法紀,二不危害社會,比絕大多數的覺醒者都要穩定而安全——你還想從我身上奢求什麽?信任?”

可以看出來,司青玄的每一句話都在刺痛照臨,讓他沉靜的表情逐漸浮現出一絲清晰的裂紋。

“你實在不想接觸防治局,也沒關系。”照臨深深吸了口氣,說道,“但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別總是……被卷入各種危險的事件裏。”

“你以為我想嗎?直說吧,上次會在西班牙遇見你純屬意外。那座古堡是我的祖産,所以我必須保住它不受幻境侵蝕,僅此而已。”司青玄說道,“至于這次,受害的不僅是我的鄰居,還是我的學妹,于情于理,我都無法坐視不管。”

“好。如果你一定要參與這件事的話。”照臨很快就妥協了,“一定要小心有水的地方。”

司青玄:“?”

照臨:“防治局從那女孩兒身上采集了一些樣本,顯示她不僅能适應海水,也能适應淡水。”

他擡手,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透明塑封袋,裏面裝着的正是學妹的手機。

“如果你想找的是這個——我們通過她通訊錄裏的一個聊天群組,找到了一個和她有着相同異化傾向的人。只是情況沒有她這麽嚴重。現在,他正在防治局的醫院裏接受治療。”

“這說明,海魅不止一條。”

司青玄沉默了片刻,問道:“她最後一次通話的對象是誰?”

“和她同專業的學長,名叫林敬之。”照臨說道,“我們還沒開始接觸他,但也快了。因為他也是那個群組的成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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