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陛下開心嗎?
雲子玑再次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
入目是雙龍戲珠的織金帳頂,他起身掀開簾子,還未出聲說什麽,就見一大群宮人圍了過來,為首的還是禦前侍候的蘇宮令。
這陣仗屬實把他吓了一跳——他記得只有皇帝的寵妃才能有這種待遇。
雲子玑自認受不起這等優待,他屏退了這些人,只把山逐山舞召進來侍候。
山逐山舞自幼陪他一起長大,如今身處皇宮,雲子玑能毫無保留信任的人也只有他們兩個。
山逐将兔毛大氅的衣領理了理,擡眼瞧見雲子玑紅潤的氣色,欣喜地道:“昨夜陛下請了太醫為您診脈,那太醫臉生得很,我還擔心他是個不頂用的,沒想到是個神醫。”
如果沒有他提醒,雲子玑都忘了自己昨夜是高熱昏睡過去的。
“臉生的太醫?”他轉頭問山舞,“知道他的名字嗎?”
山舞:“昨夜我們沒能近身侍候,隐隐約約只聽到他姓沈。”
“沈?”雲子玑系上大氅的盤扣,實在不記得太醫院裏有姓沈的人。
但這次生病,确實好得奇快,往常他若發熱,至少得折騰半個月才能好全。
“同樣是太醫...”山逐小聲抱怨:“昨夜的沈太醫可比張院判厲害不少呢,人家可是藥到病除,不像張......”
山舞一個眼神遞過去,山逐立刻閉了嘴。
雲子玑坐到桌前,見早膳的菜式繁多,他只拿勺子攪着碗裏的人參雞肉粥,垂着眸,旁人看不見他眼中的思緒,只聽他淡聲說:
“張嚴是先帝指派給雲府的太醫,無論他醫術如何,都不能妄加置喙。”
山逐撇了撇嘴,低頭認了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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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子玑把碟子裏的桂花糕塞進他嘴裏,把小仆的歉疚之言堵回去了。
人參雞肉粥香味撲鼻,雲子玑也是餓的,可他硬是沒碰幾口:“皇帝呢?”
山舞:“眼下正是早朝的時間。”
窗外太陽初升,雲子玑才意識到時辰還早,早朝應當才進行一半。
“山舞,待早朝結束,你去宮門口聽一耳朵,看看今日他們商議的是什麽事,如果事關雲家,你要立即回來告訴我。”
朝臣下朝後出宮的這段路,難免叽叽喳喳議論今日朝堂之事,随意聽兩耳朵,就能摸清朝堂的大致風向。
山舞若有所思:“殿下是在擔心什麽?”
雲子玑:“昨日我身披龍袍被他抱進了皇宮,那些文臣只怕不會放過我。”
“可龍袍是陛下親手披在您身上的。”
“是啊。”雲子玑越想越怕,他百思不得其解,“你說湛缱為什麽要這樣做?是不是想給朝臣一個彈劾雲家的借口?”
“陛下可能只是怕您着涼。”
雲子玑眼中含着淡淡的苦澀:“他若是真地在意我的冷暖,登基這半年,就不會處處針對雲家了。”
“可陛下跟您畢竟是有兒時的舊情在啊!”山逐終于把公子罰他的糕點吃完了,他插嘴說了這麽一句。
雲子玑看他一眼:“微不足道的同窗之誼,還以難堪收場,算什麽舊情?我同他之間,就像裂了一道縫,十五年間漸行漸遠,這道裂縫早就成了難以跨越的鴻溝,你怎會天真地以為,他對我有舊情?”
意識到自己戳中了公子心中最不堪的往事,山逐主動拿了塊糕點把自己嘴堵上了。
山舞明白了雲子玑的顧慮,便聽他的話,去探聽前朝事宜。
雲子玑撐着額頭,愁緒像藤蔓一樣爬滿心頭。
昨日的湛缱,反常到詭異。
他實在不知,這陰晴不定的帝王,是真地顧念所謂舊情,還是同先帝一樣,賞他一顆甜棗,之後會抽十巴掌過來,變着法地要把雲家放在火上翻來覆去地烤。
正如雲子玑所料,雍和殿的文武百官正抓着昨日之事極盡彈劾。
右丞相燕倫上前谏言:“臣子身披龍袍招搖過市,按律令該以僭越欺君之罪論處。”
有他帶頭,那些隆宣帝在位時就身居要職的老臣也開始彈劾雲子玑,順便把整個雲家拉下水一起抨擊。
雲非寒站在另一側,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雲氏祖上是開國大将,綿延三代,滿門忠烈,也算是樹大根深。
可再大的樹,也經受不住整個朝野的刨根抽筋。
雲非寒上前跪地,眼睛看着高高在上的君王,話卻是針對燕倫:“龍袍是陛下親手為帝妃披上的,燕相彈劾帝妃,難道也是在暗諷聖上舉止不當?”
左丞相司徒遠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昨日帝妃入宮,卻未見應有的儀仗,積雪路滑,聖上疼惜帝妃,為他披件禦寒的衣服,微臣以為并無不妥。”
“臣等附議。”司徒遠的門生跪地附和。
湛缱深深看了一眼司徒遠。
司徒遠和燕倫各居左右丞相之職,右相權位高于左相,司徒遠和燕倫僅是面上的和諧,私下暗鬥不少。
前世湛缱出征前,燕倫連夜揭發司徒遠貪墨,證據确鑿之下,湛缱縱使覺得事有蹊跷,也不得不貶谪司徒遠,以安戰時人心。
現在想來,只怕是燕氏一黨急着在他出征前清理掉所有中立或者明确與燕氏對立的勢力,立場中庸的雲家,專與燕倫對着幹的司徒遠,都是燕氏一黨的眼中釘。
湛缱為雲子玑披上龍袍,初心純粹是想給他禦寒,不想無心插柳柳成蔭,此事成了一塊試金石,人人都有立場,這立場背後的結黨營私,也随之浮現在湛缱眼前。
“帝妃是在前線犯錯回京的,怎配得上皇家的儀仗?戴罪之身入宮,還敢如此猖狂,聖上沒有剝他名位已是十分仁慈。”
燕倫自以為能拿捏皇帝的聖意,陰險地道:
“常人若是龍袍加身,早已誠惶誠恐,雲子玑卻能泰然受之,雲少卿作為兄長不辨是非,如此維護雲子玑,難道你們雲家上下都存着謀逆之心?”
雲非寒:“......”他幾乎要掰斷手中的玉板才能控制住打人的沖動!
“夠了!”
皇帝一聲怒喝,滿朝堂都跪了下來。
湛缱從龍椅上起身,用更高的姿态俯視衆臣的腦袋:“你們争論的是君臣之道,可朕與帝妃如今是夫妻。”
“朕為妻子披上龍袍,也要受你們這群外臣的約束嗎?!”他的聲音陡然含怒,威嚴攝人。
此語一出,整個朝堂的人心都震了震——皇帝居然将雲子玑視為“妻”?
從來只有皇後能與皇帝并稱為“夫妻”!
朝野上下都知道,先帝封雲子玑為帝妃,看似嘉賞,實則是羞辱。
“帝妃”說得難聽些,不過是男妾而已,況且湛缱從來不好男色,雲子玑入宮,可以說是注定要淪為笑柄的。
因此哪怕昨日親眼目睹他被皇帝披上龍袍,衆臣都默契地認定這是皇帝在設局,為的就是今日朝堂之上對雲家的彈劾能師出有名,再嚴重些,湛缱甚至可以抓着這項罪名,把雲子玑打入冷宮,剝奪他最後一絲體面。
燕倫是這樣想的,就連雲非寒心中都十分有數,做好了替子玑擔下罪名的準備。
可如今這個局面,實在令人驚疑——陛下這是改了性子,對雲子玑動了真心?!
“說來昨日之事,的确有人失職。帝妃進宮,沒有儀仗,連馬車都不曾派一輛,害的帝妃凍傷了身子,高燒不退,朕昨夜照顧了一宿才退了燒。”
湛缱坐回龍椅之上,把玩着扶手的鍍金蛟龍:“既然是太後不肯給朕的帝妃體面,那朕自然也不用給太後體面。”
“自今日起,太後出行,一律不得使用皇家儀仗。”
衆臣大為吃驚,剝奪儀仗是極大的羞辱!等同當着天下人的面扇太後耳光!
以後太後出宮,便連馬車都不配坐,不管多遠,都只能徒步走着去,便是在宮裏,也不配坐轎辇!
燕倫擡頭勸道:“陛下三思,此舉恐怕會讓天下人非議陛下不孝,有違天意!”
“天意?”湛缱嗤笑一聲,異色的眼瞳迸着戲谑的狂,“朕就是北微的天!朕的意思,就是天意!”
他特意對上燕倫的視線:“逆天而行者,九族盡誅,一個不留。”
·
日頭高懸時,早朝散去。
紫宸宮外,山舞一臉焦急地飛奔進內殿。
雲子玑看他臉色便知前朝不好:“是不是出事了?!”
山舞猛灌了一杯茶水,才把氣喘勻:“他們彈劾公子昨日龍袍加身,說整個雲家都有謀逆之心!”
雲子玑臉上的血色頃刻間消散,聲音都虛了幾分:“果然...然後呢?!”
山舞被吓得語無倫次:“陛下應該是發了很大一通火,我見下朝的官員個個面容凝重,像是死裏逃生,說什麽君心難測,雲家遭殃的話,我猜想大事不妙,也來不及聽全,便趕回來禀報了!”
山逐聽得心驚膽戰:“一定是又下了什麽貶斥的旨意,上次二公子被貶,也是今日這樣!公子,這可怎麽辦啊?公子?!”
雲子玑踉跄了一下,險些摔了,被扶了一把才站穩,素白的手用力撐着桌沿,血管都清晰可見。
他臉色慘白,呢喃着:“他果然...是在利用我。”
昨日種種令他對湛缱生出了一點妄想,此時此刻,這些妄想化成灰燼,壓在他的心口,令他難以呼吸,身心劇痛,血液直往喉嚨口沖。
一切都是他蓄謀已久。
披龍袍是為了讓雲家陷入今日這不忠不義之地,他竟蠢到以為,是湛缱大發慈悲,在關心他的冷暖。
雲子玑揪緊了心口的衣物,手握成拳攥得死緊,他猛地嘔出一口血,白絨絨的兔毛大氅點上幾朵血做的梅花。
“子玑?!”
湛缱進殿時,恰好撞見雲子玑嘔血這一幕,他疾步沖過去,抱住了雲子玑柔軟的身體,急得聲音變調:“怎麽了?是不是心口痛?!”
雲子玑的雙眸寒如秋霜,他冷眼看着湛缱演這場深情戲碼,眼角墜下一滴破碎的淚珠:
“陛下耍我耍得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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缱對外:看清楚,老子是北微的天!
缱對內:老婆是天,老婆我錯了。
玑:.......
缱發表論文《論信息不對等對追妻的負面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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