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這個皇帝不對勁
剛剛那群嘲諷雲子玑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雲子玑身披帝王龍袍禦寒,被皇帝珍而重之地抱在懷裏,一步一步往北宮走去。
雲子玑一擡眼就能看見湛缱天公造物般完美的下颚線,他挺着腰板,就算被抱着也盡量保持距離,更不會讓自己完全靠在帝王懷裏。
“陛下,馬車來了。”張寶德疾走幾步,提醒皇帝。
這兒離皇宮畢竟還有一段路,加上積雪未消,總不能真讓皇帝走回皇宮。
“是六乘的華蓋馬車,符合帝妃儀仗的規格。”張寶德反應迅速,看出皇帝對雲家的态度有所轉變,立刻順着帝王的心意來。
雲子玑越過湛缱的肩看了一眼馬車:“陛下,我可以坐馬車。”
湛缱把他掂了掂,抱得更穩些:“這副儀仗不完整,配不上你。”
雲子玑:“...我不在乎這些。”
“朕在乎。”湛缱的語氣十分堅定,“朕不想讓你将就。”
雲子玑:“......”都說帝王心思深不可測,他真是被湛缱今日這反常的舉止搞得雲裏霧裏。
張寶德聽出皇帝有責備宮裏辦事不利的意思,連忙告罪道:“陛下恕罪,倘若要安排完整的帝妃儀仗,還得往太後宮裏調宮令女官,只怕要廢些時間。”
這些事,本該月初就安排好,但彼時的湛缱根本不把雲家放在眼裏,因他是這般态度,太後那裏便也開始敷衍。
“太後倒是很會揣度朕的心思。”
想也知道,前世湛堯篡位,燕太後一定是幕後最大的幫手。
看透了這一層,燕氏的那點虛僞母子情在湛缱眼裏就顯得格外可笑。
北微朝堂連着後宮,都是一團亂麻,孰善孰惡,孰忠孰奸,湛缱還未摸透。他唯一篤信的是,如今被他抱在懷中的雲子玑,是這世間最純粹幹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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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視他如珍寶,哪舍得讓他再受一絲怠慢苦楚呢?
皇帝出宮,皇城中的臣子必須出門跪迎。
現在這群文臣武将就跪在街道兩邊,數道目光投射而來,雲子玑十分不自在。
“陛下,您還是放我下來吧,這麽多人看着呢。”
“朕就是要讓他們看着。”湛缱道,“看誰日後還敢怠慢雲家。”
“......”雲子玑心中嘀咕,怠慢雲家的帶頭人不是您自己嗎?
湛缱登基這半年來,雲家簡直就是個活靶子,是個長嘴的官員都能彈劾幾句。
湛缱削雲家的權也從不手軟,當皇帝的拿雲家做板上魚肉,做臣子的自然人人都争着做落井下石的刀。
雲子玑在心中暴打了湛缱幾拳,面上還是一臉無辜賢良。
“陛下手不酸嗎?微臣可不輕。”
湛缱忽然駐足,垂眸看了一眼懷中人,低笑一聲:“輕得跟朵雲似的。”
雲子玑:“??!”
不等他反駁,湛缱的手掌放在雲子玑的太陽穴處,輕輕一按,把雲子玑倔強的上半身按進了自己懷中。
雲子玑的耳朵便貼在了湛缱的心口。
他聽到一陣擂鼓般的心跳聲——這臭皇帝在激動個什麽啊?!
湛缱怕他冷,還特地把龍袍給他拉嚴實了。
龍袍帶着湛缱的體溫,烘着雲子玑凍得惡寒的身體,他被暖得昏昏沉沉,妥協一般歪在湛缱懷裏。
湛缱垂眸,看到雲子玑枕着自己的心口,眼睛微阖,昏昏欲睡。
怕驚着他入睡,湛缱便走得更緩更慢些。
待進了北宮,湛缱才想起來問:“帝妃的宮殿安排在哪裏?”
張寶德猶豫着開口:“是...南束宮。”
湛缱擰眉,南束宮十分偏遠不說,隔壁就是荒廢已久的冷宮!
見帝王不悅,張寶德立刻跪地道:“陛下,這是太後娘娘的意思,太後娘娘說,陛下不好男色,帝妃住遠些,陛下便...便眼不見心不煩。”
湛缱下意識去顧及雲子玑的感受,幸而他睡着了,聽不到這些刺人的話。
張寶德敢把太後那頭的意思如此直白地告知湛缱,自然是在表忠心。
“去将未央宮打掃出來,今後帝妃便住在未央宮。”
張寶德并身旁的禦前侍衛俱是一驚:北微上下都默認未央宮是未來皇後的寝宮!
“若太後有何怨言,便說朕已下了聖谕,她若阻攔,便是抗旨。”
張寶德低頭領旨,立刻帶着人去收拾未央宮。
·
雲子玑意識蘇醒時,聞到一股令人舒心的香味,他迷迷糊糊地問:“這是哪兒?”
“紫宸宮。”湛缱溫柔地答他。
雲子玑吓得清醒了過來——紫宸宮是皇帝的寝殿,雖說今日算是成婚,但也不至于這麽快就抱到床上吧!!
“君臣有別,這于理不合...”他掙紮着要起身,卻被湛缱輕而易舉地按回了被子裏。
“過了今日,你我便是夫妻,哪來的君臣?”湛缱将雲子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搓熱,“妻子睡在丈夫的寝宮,合情合理。”
雲子玑眼睫微垂:“陛下擡舉了,微臣只是妾而已。”
帝妃是隆宣帝給雲子玑封的位分,湛缱初登皇位,根基不穩,縱使有心改變,眼下也只能暫時順從先帝遺旨。
“妾也好,妻也好,除了你,朕身邊不會再納其他人。”
雲子玑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帝王,他隐隐覺出湛缱同之前不太一樣。
紫宸宮溫暖如春,雲子玑裹在暖被中,卻還是打了個冷顫。
湛缱摸上他的額頭,觸手一片滾燙。
“子玑,你在發熱。”
雲子玑出雲府時,就覺出自己在低熱,他忍着不說,是怕誤了今日的事。
他生病是真,但落在湛缱和太後眼裏,難免被懷疑是雲府刻意怠慢進宮一事。
如今燒得渾身滾燙,被湛缱親自察覺了,雲子玑卻長舒一口氣——能為雲家免去一場猜忌,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他的左手手腕被湛缱的手指扣住。
雲子玑微驚:“陛下...還會看脈?”
“朕若不通些醫理,早在做質子時,就死在西狄了。”
雲子玑眉心微動。
他想起十五年前,西狄猖狂,在邊境活捉了随軍出征的大皇子湛堯,隆宣帝領兵無能,打不過西狄的猛将,最後做了個荒唐的決定——他把小湛堯五歲的湛缱送去西狄軍中,換回了湛堯。
湛缱代替兄長入西狄為質時,才剛過完六歲生辰,待他被接回北微,已是十年後。
雲子玑看着湛缱那只赤色的眼瞳,想也知道,那十年他過得極苦,身在敵國,生病時恐怕還不如一只病狗,他若不能自醫,當真是活不到今日的。
湛缱摸着他的脈搏,臉色漸漸凝重,雲子玑能感覺到他的食指越來越用力地扣着自己的手腕。
“怎麽...?”
他說話的聲音十分沙啞微弱,已是在高熱之下強撐着意識清醒了。
“...沒事。朕許久不替人看脈,有些生疏了。”
湛缱不動聲色地将雲子玑的手放進被子裏,“不必強撐,你先睡會兒,朕讓太醫院拿藥。”
雲子玑心中不安:“可今日...”
許多繁瑣的成婚之禮還未完成。
雲子玑只怕做得不好失了禮數,會讓雲家落人口實陷入彈劾。
“子玑,今日敷衍草率的一切,朕來日一定千倍補償。你先安心休息,太後那邊,朕會應付。”
雲子玑想要的并不是這些,但有這句話在,他才敢放過自己,任由困倦襲來,阖眸昏睡過去。
湛缱叫來殿外的山逐,讓他去把照顧雲子玑的太醫請來宮裏。
當日雲子玑負傷回京,隆宣帝特意派了太醫院的院判張嚴進府醫治。
張嚴是太醫院的頭把交椅,醫術了得。
他奉命進了紫宸宮,給雲子玑看過脈後,當即抓了副藥。
藥熬出來後,湛缱親手接過,他拿着勺子,一邊攪拌藥汁散熱,一邊狀做随意地問張嚴:
“帝妃半年前的傷病,如今好到幾成了?”
張嚴明顯一愣,皇帝居然關心起雲子玑的傷勢?
他斟酌着道:“帝妃當日在邊境遇襲,手腕處有兩道觸及筋脈的刀傷,跌下戰馬時又傷了肺腑,調養這大半年,已經好了八成,再養些時日,便能大好,除卻日後不能上陣殺敵外,平常應當是無礙的。”
“無礙?”
湛缱若不是稀裏糊塗地活過一回,大抵也信了張嚴的話。
前世他鮮少過問雲子玑的冷暖,卻大抵知道,他一直是病恹恹的,根本沒有大好過。
張嚴被皇帝這兩個字問得有些心虛,頭埋得更低了些。
“無礙就好,你退下吧。”
張嚴擦了擦額頭的薄汗,退出了紫宸宮,未曾察覺身後兩雙鷹眼正盯着他的腦袋。
兩位身着暗藍色勁裝的青年影衛踏入紫宸宮正殿,跪在湛缱面前。
湛缱做王爺時,手底下養着一個斬墨司。
斬墨司初衷是為了調查早年朝堂裏的一起貪墨案而建的影衛情報司,後來湛缱決意奪取皇位,斬墨司就在他手底下日益壯大,逐漸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前世,在他登基為帝不久後,斬墨司便因行刺太後而被遣散。
當局者迷,當時的湛缱是真心将燕氏視為母後敬重,所以行刺一事發生後,他親自解散了斬墨司。
重活一回,他站在旁觀者的視角審視這件事,才看得透徹:行刺是假,太後處心積慮斬斷他的左膀右臂才是真。
他慶幸老天開恩,重生的時機不偏不倚,不僅雲子玑還在,那些同他步過荊棘險境的摯友同仁也還未遭到陷害。
周青周墨并列而跪,拱手道:“君上有何吩咐?”
湛缱看着熟悉的面孔,心中湧出親切之感,他讓二人起身接命令。
“周青,你去太醫院查一查張嚴的底細,看看他這半年給帝妃開的都是什麽藥,要悄悄的,別驚動人。”
名為周青的影衛領命而去。
湛缱取過紙筆,寫了一張手谕交到周墨手中:“将這張藥方拿給城東沈家的沈勾大夫,盡快。”
因有“盡快”二字,周墨恭恭敬敬地退出紫宸宮後,立刻施展輕功飛得沒影了。
僅僅一盞茶功夫,周墨便帶着一個三十出頭容貌端正的男人回來,手中還提着藥箱。
這人手中抓着那張手谕,見了湛缱也不行禮,倒是劈頭蓋臉地罵起來:“你怎麽能把鈎藤與當歸寫在同一張藥方裏?你不知道這兩味藥相生相克*?”
“朕知道,朕故意的。倘若不這樣寫,沈先生怎肯為了糾錯進宮見朕呢?”
沈勾看了一眼藥方,鈎藤與當歸是寫在一塊兒的。
鈎藤當歸*。
這分明是要他回來的意思。
“你如今已是九五之尊,我這等草芥小民,高攀不起。”
“沈先生。”
沈勾回頭,見湛缱竟以君王之尊對他彎腰作揖。
“沈先生,當日是朕誤聽讒言,傷了先生的自尊,朕今日向你道歉。”
當年湛缱在西狄做質子,無人照拂他的死活,那日他病得跟只狗一樣倒在宮院角落,是沈勾路過救他一命,并教他自醫的醫術,以做保命之用。
後來湛缱回國,帶回了沈勾,他當王爺時,沈勾是王府的座上貴賓,兩人是共患難的兄弟。
直到湛缱離皇位僅一步之遙時,隆宣帝開始幹涉他的身邊人,認為不幹不淨之人,不能做儲君的幕僚。
沈勾這個西狄人,自然而然是最遭嫌的一個。
當年湛缱為了順從父皇的心意,親自修書,将沈勾“請”出了王府,哪怕他給了千兩黃金補償,沈勾也分文不取,兩人的兄弟之情,自此也斷了。
沈勾知道,湛缱這樣的人,一門心思向上爬本沒有錯。
他只是沒想到,當了皇帝的湛缱,居然能彎得下腰板,向他道歉,請他原諒。
“說吧,救什麽人。”
沈勾到底是醫者仁心。
湛缱驚喜之餘,屏退旁人,領他進了內殿。
內殿龍床上,雲子玑正昏睡不醒。
沈勾上前看了一眼,嘆道:“啧,你是真會禍害人,看雲家小公子生得俊美,就将他這樣的将才納進後宮。”
湛缱:“你看完他的脈再說。”
見他神色凝重,沈勾才收起陰陽怪氣,上前扣住雲子玑的脈搏。
片刻後,他的眉宇擰成了一團麻花。
“罷了,我收回方才的話,他這副身子骨,絕對上不了戰場。”
湛缱心頭一沉:“他......”
“筋脈盡損,神仙都接不回來。”沈勾切着雲子玑的脈搏,嗤笑道:“你們這些肉食者,當真會作踐人,他這副樣子,是被慢毒一日一日毒出來的。”
縱然早有此猜測,等真正确認後,湛缱還是猛地揪了一下心:“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的筋脈在半年前被刀劍所傷,當時應當十分嚴重,不過也不是全然沒有恢複的可能,半年前,你若讓我來治,我自信能還給你一個身強體健的少年将軍,如今,我至多只能保他性命。你應當去問問這半年來給他治傷的大夫,問問他在藥裏摻了什麽好東西,能把一個骁勇善戰的将軍毒成風吹就倒的病秧子。”
“張嚴......是父皇指派去雲府的,是父皇...容不下雲子玑。”
所以要廢他筋脈,斷他前程,還要讓他進皇室做男妾!
而自己前世,竟不聞不問,任由雲子玑被荼毒三年之久。一個保家衛國的大将軍,沒折損在敵人手中,倒是被他所效忠的帝王折騰得半死殘廢。
真是可笑啊。
湛缱走到桌前,異色的眼瞳通紅一片,他手背青筋暴起,擡手把隆宣帝生前最愛的一個青花瓷瓶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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缱缱:朕一整個開始黑化!
*鈎藤當歸兩位藥相克是根據劇情需要編造的,不用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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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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