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真有來生!(重生正文)

陷入黑暗後又複現光明,睜開雙眸時,入目是一個老太監的臉:

“陛下您睡醒了?”

湛缱眼底茫然,他掃視四周,所見是北宮的勤政殿,猛地摸上自己的心口,毫無損傷,觸手衣物是金線織就的龍袍,眼前正擺着一個被揉皺的紅色紙團,格外熟悉。

老太監張寶德說:“這吉時要到了,今日這婚事...”

張寶德怕皇帝不喜,硬生生改口說:“接雲家公子進宮這件事,陛下您确定不露面嗎?”

湛缱耳中聽到的卻只有“婚事”兩個字。

他此生只成過一次婚!

外頭陽光刺目,若是地獄,怎會有如此明媚的天光!

湛缱攤開紙團,是一張帝王的合婚庚帖,庚帖上與“湛缱”二字并列的是:雲氏子玑。

庚帖左下角的落款為:啓微元年。

這一年,隆宣帝駕崩,湛缱繼位登基,改年號為啓微。

國喪半年後,他遵循先皇遺旨,封雲子玑為帝妃。

因是新帝登基後的第一位皇妃,按皇室禮制,是要走一套成婚流程。

一切都回到了尚有轉圜餘地的時間點。

湛缱将婚帖按在心口,被重生的喜悅沖昏了頭腦。

但很快他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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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因為先帝挑撥,他對雲家十分苛刻,以至于今日接雲子玑入宮,也是敷衍草率至極!

·

皇宮腳下,布滿重臣府邸。

今日最熱鬧的所在,是雲府。

皇城人人都知,雲家的三公子被先帝欽點做新皇的帝妃,今日就要進宮了。

家中出了個皇妃,本是光耀門楣的好事兒,可雲子玑是男子,這事兒就變味了。

半年前,雲子玑從戰場負傷而歸,坊間都傳是他貪功冒進,指揮失誤,以至折損了五千精銳,先帝死前還下诏奪了他的兵權,轉頭又在遺旨裏封他做帝妃,大有打一巴掌賞一顆糖的意味。

可以男子之身進宮為妃,等同抹除了雲子玑作為大将軍的一切軍功戰績,斷了他建功立業的所有前程,更是暗含羞辱之意。

如今吉時已到,宮裏還未派出帝妃儀仗來接,更坐實了這些猜測。

因先帝國喪未過,雲府門口也不能過度張揚,說是喜事,實際沒有絲毫喜悅的氣息。

雪飄然而落。

一身繡金藍羽朝服的雲子玑邁出府門,他體态挺拔如蒼松,肌膚白似冷玉,眉心天生一點朱砂,如雪中紅梅淩寒而放,雙眸湛湛含光,神情肅冷如冰,眉宇之間匿着認命的悲涼。

寒風撲面而來,他顫了顫眼睫,沒忍住咳了兩聲,面上的血色便褪了一半,更顯出玉石般易碎的孱弱之感,見者無不心生憐憫。

雲非寒伸手扶了幼弟一把,問宣旨的李內監:“宮裏不派皇妃儀仗也罷,連一輛馬車都沒有嗎?”

李內監道:“太後娘娘說,國喪期間,一切儀仗從簡,況且雲府到皇宮不遠,雲公子身強體壯,走上幾步又有何妨?”

雲非寒攥着拳頭,壓着脾氣:“地上積雪未化,子玑傷病未愈,這幾步路,我這個當哥哥的,當真是不願意讓他走,既然宮裏不願派車,我雲府自己派輛馬車送他進宮就是!”

李內監:“大膽,雲帝妃既已受封,自然處處都得受皇室規矩約束,雲家的馬車如今已稱不上雲帝妃的身份,你若是随意派車,便是有辱皇家顏面。”

“你個死太監。”

雲子玑真真切切聽到二哥這樣低罵了一聲,他趕忙包住雲非寒握拳的手,給他把拳頭拆開了:

“二哥,幾步路而已,我走得的。”

雲非寒心疼不已::“你如今站久些都會頭暈,怎麽走得了那麽長一段路?”

李內監譏諷道:“這話說的,倒好像雲帝妃是個柔弱的女子,一個男人還如此矯情。”

雲非寒:“.......”如果這是在軍營,這個死太監已經被他大卸八塊扔去喂狗了。

“非寒,不得無禮。”

察覺到二兒子的殺氣,雲國公出聲制止。

雲非寒這才收斂下來。

雲子玑知道今日這些怠慢敷衍都是湛缱默許的。

雲家功高蓋主,如今又是新舊君主交替的敏感時期,湛缱随時可能大刀闊斧地處置那些在他登基前與他對着幹的臣子。

倘若他有此心,雲家一定首當其沖深受其害。

為了雲氏一族的平安,宮裏降下任何惡意與羞辱,雲子玑都甘願忍受。

他走下臺階,掀起衣擺,朝雲國公和慕容淑跪下,鄭重行了一禮:

“子玑拜別父親母親,孩兒不孝,日後恐不能在膝下盡孝,家中一切,有勞二哥費心照顧。”

“快起來。”

慕容淑連下幾級臺階扶起雲子玑,摸着他微涼的手,看他在病中還要受此折騰,心都揪成一團,但她什麽都改變不了。

新皇登基後,雲氏已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雲子玑若不進宮,只怕那把刀會落得更快更狠。

慕容淑雖是商戶女出身,卻識得這些大體,她克制着淚意,轉身從丫鬟手中拿過一件狐毛鬥篷,披在雲子玑肩上:

“娘一針一線為你繡的,盼它能為我兒禦寒保暖。”

朝服華麗貴重,卻十分單薄,鬥篷披上後,雲子玑才覺得身上回暖幾分。

這時太監尖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陛下禦賜的朝服豈可被一件鬥篷遮蓋?請帝妃脫下鬥篷,否則便是僭越。”

此語一出,雲府門口所有人都以一種微妙的目光盯着李內監。

雲家三代從軍,祖上滿門忠烈,骨子裏都流着嫉惡如仇的血,此刻這些目光,大有将這群狗仗人勢的太監生吞活剝之勢。

李內監心下一怕,正想讓步。

雲子玑卻已解下鬥篷:“雲家并無僭越之意,我不穿就是。”

此時恰好一陣寒風拂過,繡金的華服空有其表,雲子玑被風雪撲得頭暈腦脹,站定許久,才勉強在山逐的攙扶下,一步一步朝皇宮走去。

官兵已經提前清理出通往皇宮的街道來,這條空曠的道路原是給帝妃儀仗準備的,本該有一輛六乘的華蓋馬車,并二十位宮令左右随行,五十位禦前侍衛前後護駕。

如今什麽都沒有,連馬車都沒有,只有一群太監在身後随行,活像是押解犯人。

雲子玑走在這條空曠幹淨的街道上,聽到兩邊的百姓嘀咕說:

“皇室竟連一點體面都不給雲家留。”

“還看不出來,雲家這是要失勢了。”

“雲子玑到底戰功赫赫,皇帝怎能如此待他?”

“新帝擺明了不待見他。”

“聽說雲家三子,個個都生得十分英俊,雲子玑更是兄弟之中的翹楚,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哼,長得好看有什麽用,他難道還能成皇後不成?”

雲子玑就像一個游街示衆的犯人,被所有人評頭論足。

“公子?”

山逐扶着他,見他忽然駐足,擔心不已。

“我...有些疼。”

雲子玑的筋脈受損,數九寒天泡在熱水裏都只能暫緩痛楚,如今他暴露在寒風中,衣裳又不保暖,身上就像漏了風一般,舊傷複發起來,劇痛一陣一陣地襲來。

山逐自幼跟在雲子玑身邊,知道他從不輕易喊疼,一旦說出來,那必是痛得十分厲害。

他心急如焚,轉頭看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目送雲子玑的雲家衆人,低聲問:“公子,我去家中拿藥?”

雲子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涼得跟握了冰一般:“別讓他們擔心,我...忍一忍就好。”

他看着不遠處巍峨的北宮,知道這點痛苦只是微不足道的開端。

餘生他都将被困在這座宮殿裏,他要受的苦楚,會遠甚于今日千萬倍。

眼下這一關必須得撐下去。

“帝妃,你得走快些,別誤了宮裏的吉時。”

李內監只當看不到雲子玑額前的冷汗和慘白的臉色,像催犯人一樣催促道,“若誤了吉時,太後那邊估計不會太開心,太後不開心,陛下也就不開心了,雲家想必沒好日子過。”

雲子玑愠怒地睨他一眼,咬緊血色漸褪的雙唇,艱難地邁着步子,他腳下虛浮,每一步踩下去,都猶如銀針刺穿腳心。

“走快些。”李內監催道,“難道還想着陛下親自來接你不成?”

話音剛落,一匹白馬踏雪而來,馬上之人龍袍金冠,赤色眼瞳蘊着帝王之威。

街上衆人俱是一震,繼而撲通跪地,山呼萬歲。

湛缱翻身下馬,疾步朝雲子玑跑來。

雲子玑被舊傷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反應遲鈍了些,待湛缱走近,他才想起來要行君臣之禮,湛缱卻一把扶住他的胳膊,眉宇之中含着雲子玑看不懂的歉疚:

“子玑,朕來晚了。”

雲子玑:“???”

“怎麽手心這樣涼?衣裳這樣薄?”湛缱摸着雲子玑的手,責問起來傳旨的太監。

李內監人都傻了,忙措詞給自己開脫,但山逐搶話道:“本來夫人給帝妃縫制了一件禦寒的鬥篷,是這個老太監說,穿鬥篷是僭越,帝妃的手才被凍得這樣涼!”

雲子玑瞧了一眼山逐:這孩子告狀一向很行。

但跟湛缱告狀有什麽用?

湛缱怎麽可能為他出頭?

李內監眼看皇帝今日十分反常,滿把太後搬出來:“陛下恕罪!奴才都是按太後的旨意辦事啊......啊!”

話未說完,李內監已被一腳踹歪了下巴。

湛缱:“賤奴倒敢來約束主子。”

雲子玑大驚——湛缱居然為了維護他當街踹廢了一個奴才?!

肩上猛地一沉,源源不斷的熱氣朝他身上撲來。

雲子玑低頭一看,湛缱居然脫下貼身的龍袍,披在了他的肩上!

“陛下?!”

雲子玑吓得寒毛倒立——他身為臣子,被皇帝披上龍袍,這才是真地僭越了!

身體忽然騰空,雲子玑被皇帝打橫抱起。

“該有的儀仗來不及準備,朕抱你進宮,當做賠罪。”

雲子玑:“???”

不對勁,這個皇帝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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