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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哀叫着, 求饒着,咒罵着,大火中的那雙眼睛目眦欲裂, 好似随時都會化為迎火而生的厲鬼。

城牆之下的殷老丞相卻只是冷冷的看着半空那一盞「明燈」, 并無半分動作。

雍國軍所謂的護駕, 半分沒有表現出來,他們将京都皇城團團圍住,眼睜睜的看着皇帝在火中燒歇了聲息。

這一盞燈之閃亮,幾乎照亮了整個雍國。

直到戰鼓一響,喊殺聲陣陣傳來,澹臺漭遙遙看着孑然一身立于城樓上的那一抹白影,看到他的手勢一動, 京都城門大開, 澹臺漭率先縱馬親自迎敵。

喊殺震響京都。

洛無塵就站在城樓之上, 眼睜睜地看着皇帝被燒成了一推灰燼, 被雪風一吹,直接挫骨揚灰。

城樓之下的雍國軍卻并未對皇帝的死露出半分傷心, 他們都在為自己的權勢争奪砍殺。

白雪簌簌落下,洛無塵輕輕揚起了嘴角,打着護駕之名,卻不對皇帝的生死有着分毫關心。

忠臣何忠?逆臣又何逆?

宋默城, 哪國會如你雍國這般将自私自利參得如此透徹?

洛無塵微笑着看向城外士兵的屍體,有他皇城兵,也有雍軍。

這将是最後一役嗎?洛無塵感覺胸口堵得有點慌,不由抿緊了唇, 鮮紅的血忽然自他嘴角流出。

奮戰于鮮血中的澹臺漭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似的忽然回頭。

他一轉頭, 就見城樓之上的那道白影正在擡手轉身, 淡然抹掉嘴角那一抹豔紅,身上的白色大氅之上也是點點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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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無塵不願他人擔憂,只能在一口血上來之前轉身,卻依舊沒有忍住那一口鮮紅。

他看見澹臺漭朝他望了過來,洛無塵擦掉嘴角的血後,這才回首,朝着戰場中朝他看過來的澹臺漭勾唇一笑。

他立于城樓之頂,那一笑淡絕,一身白衣襯得他像是随時都會乘風歸去。

洛無塵!

澹臺漭在心裏如紙上刻筆般喊了一聲,很輕,卻又像是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洛無塵脫掉了染血的大氅,朝着城樓之下猛地一扔。

喊殺聲陣陣,可青黛跟蓼實等都知道了洛無塵這一動作的含義。

讓他們佯裝不敵般回城。

「咚」的一聲,戰鼓轟然擊響,雍軍就見皇城兵驟然撤回了城。

城外兵荒馬亂,屍體遍布,更是血流成河,不過十幾個時辰的混戰,屍體卻已然堆積成山。

“大人……”殷老丞相的副手看着皇城兵撤回,心裏忽然生出了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可洛無塵給了他這麽明顯的漏洞,他又如何會放棄這個機會?

宋默成于他殷家無義,現今皇城就在眼前,龍椅也在眼前,他又如何能放棄這樣的大好機會。

“給我,殺——”殷老丞相不管不顧地下了令,一帶儒臣,在這一刻,偏偏生出了武将的氣勢,他吼道:“活捉洛無塵,将皇城的一等逆賊盡數拿下。”

雍軍如潮水般沖進了皇城,這邊澹臺漭見洛無塵還在城樓上未曾下來,幾個縱欲多過射來的箭上了城樓,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攬過了洛無塵的腰身,朝着城樓縱身跳下。

洛無塵整個人都很虛,有那麽一瞬,他甚至就想靠着這樣的胸膛,好好睡過去。

可耳邊的喊殺聲,振奮聲一直在提醒着他——時機未到。

他要一個太平天,他還沒有将父皇母後兄長等人的骸骨接回家。

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做。

士兵,馬匹在城中縱躍,刀槍劍戟不長眼的亂射亂砍。

澹臺漭始終緊緊抿着唇,洛無塵在他手裏,像是沒有重量似的,比任何時候都還輕,讓他有種自己懷裏根本就空無一物的虛空感。

澹臺漭将洛無塵交給青黛他們,疾疾道:“按計劃行事。”方才他并沒有在雍國軍中見到陳賦江,也并沒有傳來他身亡已故的消息,他究竟去了哪兒?

陳賦江的立場一直左搖右擺,不怪澹臺漭多慮。

“你小心。”青黛看着澹臺漭挺直的背影,輕輕抿緊了唇,他對澹臺素來有成見,可看他對他們公子如此全心全意,那些成見都不知在何時盡數消匿。

澹臺漭沒有轉頭,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便朝另一個方向跑了過去。

澹臺漭一走,洛無塵才擡起眼睫,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公子,我們走吧!”青黛扶着洛無塵,他發現洛無塵現在好像連站着都頗為費力,心裏一陣陣地發疼,多期望洛寒衣能早點回來,就算沒有沈牧亭,只是他一個人回來看看公子,也是好的。

洛無塵深吸了一口氣,感覺五髒六腑都在發着麻,每一處的傷口裏面都好似住着一頭怪獸,想要沖破束縛着它們的那一層薄薄肉膜。

“走吧!”青黛帶着洛無塵,沒有任何掩飾僞裝,幾乎是大張旗鼓地回了宮。

一處偏僻的小院裏。

江随雲跟一衆文臣焦急不安地擠在裏面,外面的喊殺聲,每一個字,每一次哀嚎都好像戳在他們的心尖上。

楚陵倒是姿态平靜,見江随雲不安地攥着手,走過去輕輕牽起了他的手,安撫道:“無礙的。”

他們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若是沒有意外,這雍國,此後就不再叫雍國,而會複其舊名,稱——霁。

江随雲只是強做鎮定地擡頭看了一眼楚陵,緊張得根本沒發現自己的手被楚陵握在掌心輕輕安撫。

江随雲點了點頭。

小院裏安靜極了,像是這方院子的上空随着罩着一把鍘刀,只要洛無塵那邊傳來分毫不好的消息,他都都會在瞬間人頭落地。

而這邊洛無塵已經回了宮,宮中只有不願離開的人,方秋嘆領兵鎮守,看見洛無塵跟青黛回來,方秋嘆便知道,事情已經成了一半,就看敵方能不能反應過來,他們這是一場甕中捉鼈了。

皇城軍盡數四下散了去,剩下的人數依舊可觀,可是跟雍國軍相比,那是真算得上是慘淡了。

殷老丞相在前方乘馬而行,視線掃過街道兩旁,不時有人開窗,露出驚恐的眼神看着他們。

半個月前,自從他收到洛無塵病重的消息便分軍在各邊境制造混亂,甚至聯合邊境部落,勢要分散洛無塵的兵力,這才決定與臘八前夕抵京。

能救得皇帝那便救,救不了,那便不救。

皇帝與他而言早已沒有半分作用。

此時看着這曾經無比繁華的京都這般凄涼,看着他們的百姓更是驚懼,這是殷老丞相從前從未體驗過的。

那種身為人上人,只一眼便讓人懼怕的存在,從前從來不曾出現在他身上。

從前,他是宋默成的附庸,就連子女,也成了一把把鈍鈍的鋸齒,制約着他,牽制着他。

在他被洛無塵一下頂掉丞相之位的時候,他甚至有過慶幸。

在殷老丞相朝兩邊街道看過去的時候,窗戶裏只有一雙雙忐忑又懼怕的視線,這一刻,殷老丞相終于懂了,為何宋默成愛以暴戾治國。

人人只聞其名便喪其膽,那種至高無上,傲視天下的感覺,确實讓人極為上瘾。

而他旁邊的副手則微微擰緊了眉。

這個皇城太安靜了,就算他們追着洛無塵等進了城,可憑洛無塵的謀略,會想不到他們進城之後會是何種模樣嗎?洛無塵會甘心受制于他們?

可憑借周圍百姓的反應,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畢竟,沒有任何人會在兵已進城時還從屋裏跑出來受死,更何況雍國國風本就自私自利,除了自己,他們大多連近親之人都能親手送于敵人刀下,只為自己能活一命。

“大人,小心有詐。”副手提醒了一句殷老丞相,殷老丞相又會如何不知呢,可他們已經到了這裏。

如果他們所想其實不過庸人自擾,這大好的機會,豈不白白錯過。

而且他們糧草本來就不多,此時不一舉拿下皇城,再來一次,他們只會成為砧板上的魚肉,任由洛無塵宰割。

陳賦江被強硬扮成小兵混跡于人群,他很想問問澹臺卓,他的家人是否安康,可是他不敢拿家人的命去堵。

陳賦江在人群中抿緊了唇,他的手腳都帶着枷鎖,鎖鏈很細,卻刀槍不入。

兵臨皇城時,殷老丞相看着洛無塵如此注重皇城,甚至連澹臺卓都守在宮門口,護着裏面那位斬盡朝臣,最後還親自将皇帝點了天燈的奸佞。

殷老丞相輕輕笑了起來,像是許久不見的朋友似的看着澹臺卓,語氣帶着幾分懷念地道:“澹臺将軍,好久不見。”

澹臺卓手中長/槍杵在地上,身上的氣質跟澹臺漭有着八分像,“老丞相,确實好久不見。”

當初洛無塵說,威脅陳賦江的人是殷老丞相的時候,澹臺卓還驚訝了一把。

畢竟殷老丞相是皇帝的老丈人,他女兒是皇後,外孫是太子宋澈,他以為殷老丞相當真是來為女兒外孫報仇來的,可是沒想到啊……

“想不到老丞相年近八旬,竟也想嘗嘗天子威風。”澹臺卓已經聽聞城門之事,心裏對于這幫雍國外戚之人更是寒心。

看,他們将自私淫浸到了骨血裏,任何人都一樣。

所謂的安天下,不過是為了自己得到權勢的一個借口罷了。

這樣跟洛無塵稍稍一對比,縱然洛無塵手段狠辣非常,斬盡天下臣,可到底,他手中的刀從未對着命不該絕之人。

洛無塵手有血腥,到底對是非黑白心如明鏡。

殷老丞相那張老臉笑得和藹,“洛無塵如此昏庸,斬盡群臣,手段如此狠辣之人,你以為你跟着他,會有什麽好結果嗎?”殷老丞相本身就長得慈眉善目,可到底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他道:“澹臺将軍,倘若他真坐上了皇位,憑他前朝遺孤的身份,你又為雍國将軍,你以為,他能放過你?”

這一點澹臺卓卻是一點都不擔心,明面上洛無塵的做法确實如此。

若勝,洛無塵為帝,可到底,洛無塵從頭到尾,幫的都是江随雲。

明明洛無塵才是前朝皇族名冊上有名有姓的皇子,偏偏幫江随雲幫得心甘情願。

而且,他們都知道,洛無塵現今不過是強弩之末,洛寒衣若是能找得回沈牧亭,洛無塵便有一線生機,可若是找不到……

澹臺卓不打算多想,想下去不免會想到澹臺漭那個混賬東西。

“這就不牢老丞相費心了,末将,為的從來都是這一片國土的安寧。”他不指望雍國百姓能記住,他為官,除了江随雲之外,本也就是為此而來。

老丞相卻笑了,他臉上的和藹褪了下去,換上了一臉譏諷。

在他看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為別人,為天下,人人都是自私的,就算是被他們趕去蠻荒貧瘠之地以「善」為本的前朝子民都如此,他們這些達官顯貴,又怎麽會滿足現今手中的權勢。

自私是本性,誰也改變不了,也沒人能改變得了。殷老丞相看了一輩子如此現世,只覺得澹臺卓的想法單純又可笑,枉他活了半輩子,卻依舊不懂人性的可怕之處。

兩軍無言地對峙着。

人群中的陳賦江看着前方澹臺卓那一杆他無比熟悉的長/槍,心如刀割,最後卻垂下了頭,視線四處尋覓,望得一個可趁之機。

殷老丞相的手緩緩地舉了起來,身後的士兵立即喊出殺了奸佞洛無塵,還我雍國安寧的口號來。

那聲音太大,徹響京都大半個城。

澹臺漭從一個密道出了城,聽得這喊聲,他渾身的氣勢愈發淩厲殺伐。

出了城,澹臺漭便依照計劃,配合着隐匿與百姓居所的邵雪月等一衆雪月閣的人開始着手布置一張天羅地網。

洛無塵——不能死!

邵雪月終于靠譜了一次,面對洛無塵交代給他的所有命令都完成得堪稱完美,任誰也想不到,在江湖上聲名狼藉,以殘忍狠辣的雪月閣閣主,有一天會心甘情願地聽命于死對頭聽風樓樓主之令。

皇城內響起了喊殺聲,箭雨在皇城之外都能看見,密密麻麻地射向皇宮。

是夜。

簌雪菲菲,號角聲與戰鼓聲驟然響起,城內一朵「風」字煙花照亮了京都皇城內外。

澹臺漭看得這道煙花,翻身上馬,手中長/槍直至蒼穹,嘶啞着聲音吼道:“進城!”

馬蹄踏踏,将士們滿身铠甲,人人臉上都是肅穆與凝重,舉起手中的刀槍,吼道:“進城!”

京都瞬間被大軍包圍,殷老丞相聚軍于外的兵被澹臺漭十幾萬大軍在這一晚,盡數斬盡。

而皇城之內。

在哪一束煙花炸開的瞬間,原本的百姓家立即湧出打量的兵。

曾經,他們以為這是皇城百姓,可現今,他們齊齊身披铠甲,從四面八方殺了過來,殺得殷老丞相幾乎是片甲不留。

副手這才反應過來那股不對勁從何而來,這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們想要甕中捉鼈,可現今,他們才是那甕中鼈。

“大人……”副手焦急了起來,殷老丞相看着不遠處的澹臺卓,忽然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似的,大喝道:“攻!”

他們要攻進這皇城,不論是活捉洛無塵還是澹臺卓,亦或是任何一個有身份地位的人,都能賭一把,他們沒有回頭路走。

就在此時,一個小兵忽然疾疾來報,說出了一個讓人無比振奮的消息。

“你說什麽?”副手聽着這消息,先是震驚,随後又高興得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大人,大人,等等,大人等等,”副手策馬朝殷老丞相走去,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殷老丞相立即瞪大了眼睛,像是絕處逢生地看着副手:“此事當真?”

“絕不會假。”

殷老丞相看着不遠處的澹臺卓,忽然張狂地笑了起來。

澹臺卓心裏忽然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預感,洛無塵幾乎吸了所有人的視線,讓雍國軍的視線直直地對着皇宮,江随雲雖然在朝中頗有聲名,可到底并未透露出他身負皇族血脈的消息。

殷老丞相現在這幅表情,究竟是什麽意思?

“洛無塵啊洛無塵,沒想到啊沒想到。”殷老丞相臉上的表情忽然一點也不急了,他的視線穿過刀槍劍戟,看向不遠處的澹臺卓,忽然猛地一招手,大喝了一聲:“住手,不然我就殺了他。”

雍國軍中,一杆人旗被舉了起來,緊接着越來越多的人旗被舉起。

澹臺卓在看到旗杆上的人時,瞳孔猛然放大,就見邵雪月竟也在其內。

邵雪月渾身傷痕累累,也不知道中了多少刀,整個人都奄奄一息。

怎麽回事?

澹臺卓舉起了手,看着洛無塵好不容易培養出的新一代朝臣,盡皆在敵軍之中,被綁成了人旗。

看着半空那道鴉青色身影,澹臺卓的臉色變得從未有過的難看。

這消息很快就傳進了宮裏,彼時洛無塵正在休養生息,外面的世界紛擾,琉璃殿卻是安靜祥和。

白芍候着洛無塵,赤雪腦袋上的金粉再一次被薅禿了,整只鳥都無力地蹲在地上,耷拉着腦袋。

青黛跟蓼實見一小兵疾疾來報,說江随雲被捕。

“什麽?”青黛震驚了,不是讓邵雪月将江随雲秘密藏起來了,怎會被捕?

可是那小兵接下來的話,卻讓青黛心裏一咯噔。

不是陳賦江,也不是任何人,而是……

青黛心中暴怒,咬牙切齒地喊出一個名字——“方秋嘆!”

“何事?”洛無塵讓白芍把赤雪的金粉和着清透的藥膏抹在傷口上,甚至還喝了一盅,翻湧的氣血這才被壓了下去。

青黛轉身進屋時,洛無塵正在穿衣裳,青黛單膝跪地,喉間微微哽咽,他們是那麽的信任方秋嘆,公子甚至打算将他引薦給洛寒衣,讓洛寒衣替他教導。

可現今,他竟然背叛他們公子。

“方秋嘆,叛了公子,江大人被抓。”

青黛的聲音很平靜,洛無塵穿衣的動作卻是一頓,随即這才将衣裳穿上。

洛無塵這輩子不是沒有經歷過背叛,可這是他第一次,真心待人,卻被叛得這樣徹底。

“人還活着麽?”方秋嘆手裏有曾經陳賦江的那一枚軍印,他判了,京都城內一半的兵都不受洛無塵所控。

“活着。”青黛現在只想直接剮了方秋嘆,恨不得将他五馬分屍。

“澹臺漭知道了麽?”方秋嘆叛了他,澹臺漭若是不知道,城外的兵必然會被蒙騙。

而現今,方秋嘆正帶着兵與澹臺漭彙合。

“方将軍。”澹臺漭渾身是血,将手中長/槍從一個敵軍的身體裏抽出來,看着策馬而來的方秋嘆,方秋嘆能順利出城,那麽,京都城內,必當已然安寧。

“澹臺小将軍。”方秋嘆态度疏離,那雙曾經不谙世事的瞳眸,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隐忍了起來。

一年了,這一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只能低垂着頭,面不改色的說着謊話,蒙騙澹臺漭。

“城中已然安寧,逆賊全部正法,大人讓下官請您回宮。”

乍然聽到洛無塵在這個節骨眼上請他回宮,澹臺漭是高興了,畢竟洛無塵這麽久的時日,從未主動找過他,就算他去找他,洛無塵也是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

他知道洛無塵在擔憂什麽,可他澹臺漭從來都不曾悔過。

“我這就去。”澹臺漭立即帶了幾個親兵策馬進城,剩下的全部交由方秋嘆善後。

方秋嘆看着澹臺漭疾疾離去的背影,眼中的掙紮盡數暴露。

“對不起,對不起。”方秋嘆低聲呢喃,這天下到底不是他的天下,其他人的命到底跟他沒有關系,他不能為了完全不相幹的人讓自己的家人置身于險境。

他方秋嘆沒有那麽大,那麽深的覺悟,他只是一個想要過正常日子的普通人。

為官非他所想,而今走到這步田地,也非他所想。

“對不起。”他也将這種自私淫浸到了骨血裏,他心中沒有大義,只有私情。

方秋嘆微微閉眼,斂去了眸間神色,迅速整軍。

衆将士雖然不懂方秋嘆此為何意,可到底他是洛無塵的人,更是洛無塵的寵臣,衆人不疑有他,方秋嘆讓他們怎麽做,他們就怎麽做。

這邊,澹臺漭進得城內,入目的盡是鮮血與殘肢斷臂,已經有人在開始清掃街道了。

澹臺漭的馬跑得很快,待到宮門時,門口卻跟城門口兩個樣。

澹臺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緊閉的宮門與滿臉微笑的殷老丞相。

澹臺漭剛一進來,看似立在兩旁的俘軍立即朝他圍了起來,皇城之上的澹臺卓看着澹臺漭這傻小子竟然進皇城了,整個人氣得都開始抖了起來。

“澹臺漭,你進來幹什麽?”澹臺卓心裏有了一種不好的猜測,江随雲是怎麽被綁的他們都不知道,只知道,現在,他們的人裏面,沒有方秋嘆,方秋嘆什麽時候走的他們根本就沒察覺,他甚至還帶走了一半的兵。

澹臺卓的兵力瞬間減半,只得退回宮門內,伺機而動,救出江随雲。

澹臺漭還有什麽看不明白的,方秋嘆反了。

澹臺漭心裏又憤怒,又心疼,洛無塵究竟有多扶持方秋嘆他們都是有目共睹的,朝中新臣任何一人反叛他們都不奇怪,可偏偏沒想到,那人竟是方秋嘆。

洛無塵的所有決定方秋嘆都是知曉的,他又跟在洛無塵身邊一年之久,洛無塵的做事手法,他了解得沒有八成也有五成了。

殷老丞相把人旗立了起來,澹臺漭看着被綁着的群臣,有的人臉上義憤填膺,有的則如喪考妣,更甚者還尿了褲子。

澹臺漭的視線落在渾身是傷的邵雪月身上,他仿佛被拖行過,半個身子都是血肉模糊的,此時像是感知到了澹臺漭的視線,他虛虛挑起眼皮,那張清瘦卻帶着幾分妖異的臉上綻放出一個輕笑,他朝澹臺漭做了一個口型。

澹臺漭看懂了,不由抿緊了唇。

說完邵雪月就笑了起來,他聲音虛虛,帶着幾分氣若游絲地道:“帶洛無塵走。”

他們的軍反了一半,澹臺漭現今在城中,城外軍現今由誰統領不言而喻,現今他們齊齊被圍困于這皇城,根本出去不得。

澹臺漭抿唇,他以為邵雪月應當是厭極了洛無塵的,畢竟邵雪月一直嚷着要找洛無塵報仇這十年之仇,礙于洛無塵與楚陵的交易,是以才對洛無塵忍讓幾分。

澹臺漭略略閉眼,轉頭看向殷老丞相。

“放了他們。”現今不過他能不能沖出重圍去找洛無塵,單單是洛無塵自己,也不可能放棄這些助他的群臣,更何況裏面還有江随雲在。

洛無塵為江随雲做了這麽多,又豈會讓他折在這裏。

澹臺漭朝澹臺卓示意,讓他帶着洛無塵走,這裏他來。

可他一人面對上萬軍,怎麽可能是對手。

澹臺卓并沒有走,而是早已着人去将洛無塵帶走,現今能走一個是一個,他身為将領,斷無棄了群臣肚子逃命的道理。

宮中。

洛無塵聽得來人所報,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公子!”青黛抿緊了唇,青黛清楚的知道洛無塵不會走,就算走了又如何,而今到了這步田地,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場面,他走,又能走到哪兒去。

生——一起生。

死——也一起死。

“青黛。”洛無塵有些虛弱的聲音傳來。

青黛立即跪了下去。

洛無塵坐在從前他常坐的那張椅子上,食指輕輕叩着扶手,他淡淡瞥眼,看向琉璃殿殿外的天際。

昨夜下了雪,今日卻已出陽。

雪白晴空下,是滿城的鮮血,是瘡痍的天下。

洛無塵緩緩站了起來,青黛感覺到了面前的身影,縱然很想讓洛無塵別管了,可他們公子的固執他們又不是不知道。

“你跟蓼實離開,去……”洛無塵的聲音小了下去,青黛卻瞪大了眼睛。

“公子……”青黛不想走,他走了,公子怎麽辦?

洛無塵走近他,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頂,就像從前一樣。

青黛已經不知道多久不曾被洛無塵如此寵溺又帶着幾分哄騙的語氣說過話了,只聽他道:“我等你回來。”

不管青黛能否回來,也不管他能否堅持到青黛回來,青黛,都必須要走。

青黛跟蓼實都不是這朝堂上的人,他們是跟着自己蹚這趟渾水的,本身就極其無辜。

青黛咬了咬牙,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道:“好,公子,你等我。”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琉璃殿,皇城中盡是他們的人,憑青黛的能力,想要出去應當不難。

洛無塵看着青黛的背影,呢喃道:“別回來了。”他跟蓼實都不适合這朝堂,這大半年的放手與故意疏離,就是洛無塵故意的,他不想讓青黛跟蓼實如此倚靠于他,也不想他們把自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

他們還年輕,青黛今年才十七,正是少年恣意時,何故跟着他一個将死之人混跡于刀尖尋一道生死之路。

“大人……”白芍的聲音是哽咽的,到底沒有哭出來,此刻也不是哭的時機,他們大人身子不好,操心勞累,盡皆為了這一役。

今日不論輸贏,不論生死,白芍都要跟着洛無塵。

“取劍。”洛無塵單手撐着椅子扶手站起身,他閉了閉眼,讓白芍取來一把劍,那劍渾身雪白,其上纂刻一「塵」字。

這是他第一次出傲風山,洛寒衣送給他上,上面的「塵」字飄逸,乃為洛寒衣親自拿着刻刀一筆一筆纂刻下的。

洛無塵極少用劍,卻也不是半分劍法不懂。

他的身體還不這麽差的時候,他要行走江湖,夜紹溟便教他練劍,自聽風樓成後,洛無塵便極少用它了。

“沉雪。”洛無塵低低呢喃了一聲,清淡的目光裏帶了幾分微不可見的狠厲。

這是洛無塵進京以來,第二從用自己的雙足走過皇城中的宮道。

琉璃殿到宮門的路很長,白芍亦步亦趨地跟着,不時還要赤雪啄着他的後領拽他一程。

半個時辰後,洛無塵握着沉雪到了宮門。

澹臺卓看着宮門之外的澹臺漭被圍攻,身上的傷漸漸多了起來,屢次想要放箭,卻都沒有下手,他們在等一個人,等一個人一句話,就能讓他們做出決定的人——洛無塵。

洛無塵在衆将士有些驚懼的目光下提着劍緩步立于宮門口,神情淡淡地喊了一聲「澹臺将軍」。

澹臺卓聞得這聲輕喚,明明那麽小聲,卻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裏。

他偏頭垂眸,就見洛無塵站在宮門口,略微蒼白的臉朝他揚起了一個微笑,他朝澹臺卓道:“煩請将軍開門。”

“洛無塵!”澹臺漭那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裝了順風耳,他的聲音這樣小,外面又那樣吵,可他就是聽見了洛無塵的聲音。

澹臺卓未動,他知道這道宮門一旦打開,洛無塵面臨的究竟是什麽。

澹臺漭為了洛無塵,幾乎連命都可以不要,他又怎麽能放洛無塵出去。

洛無塵現今身上牽系的不止是他本人,更是他們做這一切的目的,其作用幾乎超越的江随雲。

旗杆上的江随雲等人聽得這道呼聲,齊齊朝宮門口望了過來。

“不要。”江随雲搖頭,就連楚陵也朝宮門口看了過來,邵雪月嘴角揚着笑,虛弱地道:“不枉老子疼你一次。”可這一次,卻是他在用命對洛無塵好。

“煩請将軍開門。”洛無塵再次道。

他的視線沉穩得不像話,讓澹臺卓生出了一種,他們其實還是大軍在握的人,沒有方秋嘆的反叛。

那種沉穩寂靜,處變不驚不止影響了澹臺卓,更是影響了站在他身邊的一衆将士。

澹臺卓緩緩地舉起了手,示意開門,衆将士的心理忽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股「我軍無敵」的底氣來。

好似只要有洛無塵在,只他一人便可敵萬馬千軍。

“老頭子,你要是敢開門,我恨你一輩子。”澹臺漭嚎得聲音嘶啞,可是那緊閉的朱紅宮門,方才那麽多人撞都不曾撞開的宮門,在這一刻,緩緩打開了一條縫。

洛無塵一身白衣,單手握劍,身形分明單薄得緊,可偏偏氣勢從容,半分不見窮途末路的狼狽樣。

他就那麽輕輕往那一站,便讓所有人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洛無塵輕巧地挑起眼皮,肩上站着赤雪。

赤雪眼神凜冽地掃了在場的人一眼,喉間發出了一陣尖利的鳴叫聲。

洛無塵偏頭在赤雪耳邊說了句什麽,赤雪忽地縱身飛上了城樓。

洛無塵微微偏頭,看向了端坐于馬上的殷老丞相。

他嘴角揚着一抹微笑,周身氣息淡絕,原本圍繞着他的雍國軍也不知是何原因,忽然齊齊退後了一大步。

洛無塵朝着殷老丞相走了過去,只身入敵營。

江随雲看得抿緊了唇,卻說不出半個字來,他知曉洛無塵慣來聰明,可現今到了這種地步,他還能有如此姿态,究竟是他還有後招還是打算放手一搏,誰也摸不清洛無塵現今這種姿态究竟是什麽意思。

殷老丞相等人不敢大意,只能防備地盯着洛無塵,明明洛無塵近在眼前,只要他一聲令下,洛無塵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可洛無塵身上這種清淡絕倫的氣質實在太過溫潤,也太過駭人,讓他們所有人的腦子都懵了片刻。

待到反應過來時,洛無塵已然站在殷老丞相的馬匹面前,他素白的手摸上了馬兒的頭上,挑眼看向馬背上的殷老丞相。

“殷國丈,好久不見,你是來為宋默成報仇的麽?”

這句話頗為嘲諷,雍國軍裏有不少州郡的人,聞言齊齊将手中大刀對準了洛無塵。

這個人明明只身一人,可就是透露出了讓人懼怕的氣勢來。

洛無塵淡淡的掃了他們一眼,再回眸時,一只信蠶從他寬大的袖袍裏爬上了馬兒臉上,以極快的速度鑽進了馬兒的耳朵裏。

馬匹吃痛,直接将殷老丞相從馬上甩了下來。

雍軍副手距離殷老丞相極近,第一個被吃痛的馬兒從馬上撞了下去。

洛無塵神色不變,手中劍卻已然出鞘,沒人看清他是怎麽做的,副手便已然人頭落地。

洛無塵的白衣之上沾染上了血跡,就連臉上也飛濺上了幾許,可他依舊在笑。

那笑在衆人看來,仿若是從修羅殿爬出來的修羅。

洛無塵微微偏頭,伸出手指彈了一下劍刃,劍刃之上的血瞬間凝聚成滴,直直地朝着前方激射過去。

微不可聞的噗噗聲響起,幾個州郡将領齊齊從馬上摔了下來,馬兒也不知受了何種驚慌,忽然撅蹄,直接将人踩猝于馬下。

驚訝的非但是雍國軍,還有澹臺卓于江随雲等人。

澹臺漭第一個反應過來,提槍就攻。

他沒走一步,腳下就會彙聚一灘鮮血,可他依舊在往洛無塵那邊靠近。

洛無塵下手太快了,看起來根本沒有顧忌分毫局勢,也不曾顧忌江随雲等人。

澹臺漭見他爹居然還愣在宮門之上,猛地大吼了一聲:“給我殺!”

兩軍這才回神,宮門之上立即搭上了弓箭,雨般朝着城樓之下激射而去。

像是沒有人顧忌江随雲分毫般,可洛無塵一直在朝江随雲等人的方向靠近,他不曾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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