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徒嘴劈榴蓮
謝恒顏有生以來頭一回,在印斟面前大獲全勝——但與此恰恰相反的是, 他并未感到絲毫的喜悅與快意, 而且自那之後,甚至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情緒低落。
首先讓謝恒顏最為抓心撓肺的事情, 莫過于神像與牆壁之間……這條要命的縫隙。
之前逃命的時候生怕它太寬, 如今離開的時候又嫌棄它太窄。
何況此時此刻的謝恒顏,壓根就卡在中間沒法出去。
整整一個夜晚, 他沒合眼——自始至終都在認真研究,應當以怎樣的姿勢才能順利從中逃生。
最後謝恒顏想通了, 他将印斟離開時落下的小半截手臂拾了回來, 強忍劇痛,又給它扭好關節,原封不動地塞進袖管裏。
可這玩意兒裝歸裝上去了,偏是怎麽也不聽使喚。折騰半天,謝恒顏還是像個獨臂大俠, 窩在牆頭亂扭亂蹭, 到後來幹脆放棄掙紮, 一人趴回石縫裏自言自語:“……印斟, 狗東西。”
然而狗東西不來給他送飯,他根本堅持不了多久,就徹底沒救地頹了。
足有兩天,這只卡石縫裏的傀儡水米未進, 意識消沉, 餓得恨不能張嘴啃牆。
好在第三天, 有人來了,卻并不是印斟。
謝恒顏老遠就見着一人畏畏縮縮的身影,一路拖泥帶水,撐着柄花傘踏進祠堂裏頭,正是家住拂則山的哭包趙憑疏。
這哭包膽子可小,進來就眼神亂瞟,四下張望。謝恒顏怕他發現,便慌忙躲進石縫底端,将衣袖朝頭頂一遮——然而隔過半晌,卻見那趙憑疏左掏右摸,從背後捧出某個以紅布包裹的碩大物件,小心翼翼擱進供品盤兒裏,随後撲通一聲,跪在神像面前,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神君保佑,神君保佑,這是咱家遠房親戚帶來的上品榴蓮,絕世好物,數年難得見到一回!”趙憑疏雙手合十,無比虔誠地道,“如今榴蓮給您供上,您老人家千萬要保佑我娘和我,這一陣子平安無憂啊!”
什麽上品榴蓮?
謝恒顏瞪圓一雙杏眼,趴在石縫裏悄然朝外窺探。
片晌過後,忽又覺得心頭一動——今天的飯食,八成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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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內接連數日的陰雨天氣,想必也是立秋剛過,一場秋雨,一場寒涼。
成道逢前些天的高熱未退,擱在溫度稍降的日子裏,也多少有了一點消停。但不知怎的,人還是一直躺在床上,遲遲不肯清醒。
成覓伶說:“我爹啊,這都是年輕時候落下的病根。現下上了年紀,身子骨便愈發大不如前。”
印斟默然,想起鎮中常有人說,成道逢以往風頭最盛那一陣子,可謂是人人心中斬妖除魔的大英雄。
死在他手底下的妖命數以千計,不論善惡與好壞,不論是非與對錯——妖類的必然抹除,始終都是人類眼中不可逆轉的規律。
不過後來,容飲如是說道:“傀儡此物,其實硬說起來,不能算是真正的妖類——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依照活人刻畫的死物。”
“但在京城那頭‘禁妖令’中有過規定,但凡是帶印之物,一律斬殺,決計不可留活……所以當年方焉的傀儡雙親,被人當衆處斬,印碎身亡。這也是為何在後來,他報複心起,決意向鎮中挑起戰亂。”
康問在旁聽得此言,不由咋舌嘆道:“這麽複雜?”
容飲挑眉:“這就叫複雜?”
印斟的關注點卻截然不同:“……傀儡能夠生育?”
容飲擺手:“這話我可不敢斷言。唯一可以判斷的是,方焉當年一雙奇手巧奪天工,若有心給自己造出一雙傀儡父母,也并非什麽稀奇的事情。”
康問吃飽了撐的,又胡亂問道:“那他後來怎麽不造了?”
容飲道:“方焉手裏那批傀儡,大多殘暴成性,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甚至害死你們師娘——你認為以成老先生那樣的脾氣,有可能留它們一條活路麽?”
康問撓頭:“……确實沒可能,師父提都不肯提起這事兒,想必也是仇怨太深。”
容飲涼聲道:“他自以為親手殺死方焉,世上便再無傀儡可言了?有句話叫做‘防患于未然’,有些東西就算沒有,也必須掌握抵抗它們的方式——逃避現實,多半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打傀儡要怎麽打?”康問道,“那群怪物厲害得很,普通符紙完全起不到效用。”
容飲道:“也不是完全無用。傀儡與尋常妖物大同小異,都只依靠業生印來生存——唯有一點不同的是,傀儡擅長讀心,能通過與人對話的單一方式,進一步掌控對方的思維及行動。”
康問眼前一亮,倏而揚聲道:“哦!我想起來了,當時在黎家後院裏,我和師兄都差點中了傀儡的招,多虧有小……”
“多虧有容二公子出手相救,我與康問才能幸免于難。”印斟淡淡将康問隔至一邊,轉而回頭與容飲道,“……所以若想提防傀儡的控制,只需避免與它們搭話即可?”
容飲點了點頭,半晌,又意味不明道:“……前提是,你能區分什麽是人,什麽是傀儡。”
傀儡非人非妖,只是依照活人模樣而仿造出來的異類群體——它們不存在靈魂與生命,卻又在本質上,與普通人類相差無幾。
恰因如此,當傀儡有意混跡在人群當中的時候,很難分辨它們與活人之間區別何在。
而業生印等同心髒,通常會被隐藏極深,如要徹底殺死傀儡,在毀去業生印之前,還需提防它們極其強大的控制能力。
當印斟背着石劍再次上山的時候,就一直在思考另一個與之相關的問題。
所有人都知道,妖物的業生印多半只會生在頭頂。
那麽如謝恒顏上次那般,輕而易舉便瞞過容飲的眼睛,是因為業生印天生錯位?還是他用了什麽別的方法?
又或許……是因為這只傀儡,有着與衆不同的聰明伶俐?
印斟來時的路上,做了很多種不一樣的設想。然而這一系列天馬行空的想法,都在親眼見到謝恒顏的那一瞬間,徹底碎成了齑粉。
如果印斟沒有看錯的話,祠堂裏的那只傀儡,大抵卡在石縫裏頭呆了兩天兩夜,至今沒能順利脫身。
印斟揉了揉眼睛,為了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緊接着他發現傀儡吊着半邊膀子,身殘志堅,好像還從哪裏掏來了什麽吃的,碩大一個圓球擱嘴邊,簡直堪比他的腦袋。
于是走進一看——
呵,這獨臂将軍居然在……
徒嘴劈榴蓮。
印斟:“……”
他現在覺得,謝恒顏好像也沒什麽與衆不同的地方。若硬要說明白一樣,應該是有點兒……傻。
再說明白一點,那其實就是弱智。
随後沒過多久,只聽謝恒顏嘶嘶叫了兩聲,約莫是被榴蓮紮到了嘴。
印斟正在一旁有些愣着,忽然又想,這鳥不拉屎的小破祠堂裏,又哪兒來這麽大一只榴蓮?
他眉角一抽,旋即将目光緩緩挪向了一旁孤零零的石像。
——那會兒的謝恒顏,正專心致志啃着懷裏一只榴蓮,片晌忽覺頭頂一黑,還沒留過神來,手裏的寶貝就被人一把給順走了。
他驟然擡頭,剛想準備破口大罵,誰知印斟搶先一步,開口便道:“誰準你吃供品的?”
謝恒顏略微哽了兩下,怎麽也沒料到來人是他。然隔會兒脾氣也跟着上來了,想也不想,愈發鬥狠道:“……誰說這是供品了?拿回來!”
印斟轉頭将榴蓮擱回盤裏,謝恒顏立馬就急了,伸長一只爪子貓抓似的在半空中撓:“你……還給我!你怎麽又來了你?煩不煩啊?”
話沒說完,印斟又伸手将這傀儡腦袋一擰,順勢撩起他發頂一片烏黑濃密的青絲。謝恒顏掙紮半天,沒能脫開,便只好趴在牆邊無比氣餒道:“你還是個人嗎?我餓兩天沒吃東西,吃你一點供品怎麽了?”
印斟低頭盯他瞧了半晌,忽然問道:“……你很想吃?”
謝恒顏:“廢話。”
“你要吃可以。”印斟松開他的發絲,“先告訴我,你業生印在什麽地方?”
謝恒顏神色一滞,但很快又反應過來,不肯吭聲了。
印斟:“說啊。”
謝恒顏沉默片刻,反問他道:“你真這麽想知道?”
印斟面無表情:“是。”
“成,你先把那玩意兒給我剝了。”謝恒顏擡手指指榴蓮,“喂飽了我再告訴你。”
印斟挑眉:“憑什麽?”
“業生印是什麽?那可是我的命根子!”謝恒顏道,“你說想知道,我就立馬讓你知道?想得真美!”
印斟:“……”
謝恒顏擺手催促:“快剝快剝!”
印斟眉頭一擰,想了一想,還是忍了。回頭把榴蓮抱回來,擱在謝恒顏面前,一字字道:“吃飽了若還不肯說,你知道會是什麽後果。”
謝恒顏不耐煩道:“知道知道,快弄快弄!”
印斟反手自腰間抽開一柄短刀,微彎下身,很是細致地旋動刀柄,沿線切口,為了避免破壞果肉,甚至每一刀都走得極其講究。
然而切到一半的時候,榴蓮裏頭的果味飄出來了,半腐半臭,直接竄往某只傀儡格外敏感的鼻尖。
“什麽味兒啊這是?”
謝恒顏眉頭緊擰,極為嫌棄地将那榴蓮扒到一邊:“拿開拿開,我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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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脖名:藍風山
今天的印斟也是照例的冷酷無情!
但他至今沒有對謝恒顏動手……可能就是因為看他太傻了,找不到比他更蠢的傀儡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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