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印斟啃人
七夕時節的街頭,往往是平日雙倍程度的喧嘩與熱鬧, 尤其熬過二更趨向于夜深, 鎮中一衆寂寞已久的年輕男女,便愈發難得就此消停。
印斟領着謝恒顏擠人堆裏穿過一長段路, 最終七彎八拐, 繞停在相對安靜的鎮口河灘旁邊,勉勉強強坐下來歇了趟腳。
分明在不久之前, 這條河邊還發生過兩次意外,而且折騰去了三個年輕漂亮的姑娘。那時滿鎮滿街鬧得沸沸揚揚, 人人都叫嚣着定要将所有妖魔鬼怪盡數鏟除——如今倒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事情沒過多久,便又往河岸邊上挂滿了一串接着一串琉璃彩燈,并連無數條細碎鮮豔的紅繩,全無早前那般緊張戒備的氛圍。
謝恒顏這會兒就坐在臨近河灘的碎石臺階上,左手一串糖葫蘆, 右手一包炒栗子, 一人咬得嘎吱嘎吱亂響, 似乎還吃得挺香。
而印斟則沉默站在旁邊, 始終保持靜立不動的姿勢,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待得半晌過後,謝恒顏随手剝兩顆栗子給他,說:“傻站着幹啥?坐啊。”
印斟沒伸手去接。謝恒顏也不嫌尴尬, 反手扔自己嘴裏吃了, 末了遠望着面前滔滔不盡的河水, 忽而又道:“……印斟,你在躲我啊?”
印斟木着臉不說話,謝恒顏便就勢前去挽他一只手,果然這樣一碰,人就瞬間有了反應,順帶僵聲斥道:“做什麽?”
謝恒顏道:“我看街上人都這麽牽的,咱倆也牽一個玩玩兒呗?”
印斟卻道:“不牽……我回去了。”
“別啊,一會兒姓容的又來了,我該拿什麽趕他?”
謝恒顏伸手拽他衣角:“坐下坐下,回家有啥好的,陪你師父秉燭夜談不成?”
印斟思前想後,确是不想回去面對成道逢的冷臉,因而一再猶豫,還是被迫彎腰,就近在旁邊坐了下來。
兩人各自無言,偏又極為詭異地對視一陣。最終印斟沒能忍住,幽幽出聲問道:“……既然覺得讨厭,何故要捧着他送你的東西,一直不肯撒手?”
謝恒顏先時一愣,低頭見那破折扇仍在印斟袖間攏着,後才想起什麽似的,輕笑一聲,無所謂道:“其實吧……也沒有特別讨厭。”
印斟:“……”
“我爹原來總怕我出事,就一直把我關在家裏,不讓出門,也不讓和外人搭腔。”謝恒顏道,“所以這都二十多年了,我壓根沒認識什麽朋友。”
印斟只道:“你一個傀儡,交什麽朋友?”
“就是因為沒有啊……沒有才會羨慕。容不羁給那把折扇,是我生平第一次收到禮物。”謝恒顏兩只眼睛亮圓亮圓的,全然一副歡喜不已的神情,“你說你初次收朋友東西,能不擱進懷裏當塊寶麽?”
印斟說:“不能,而且……”
“而且什麽?”
印斟猶是一臉看傻子的表情:“你管容不羁那樣的……叫朋友?”
謝恒顏反問:“你倒是給我說說,不叫朋友叫什麽?”
“算了。”
印斟預感在這一方面的問題,從來和他講不大通。謝恒顏天生缺一根筋,而且剛巧就缺在此處,完全沒法靠後天領悟進行彌補。
反正說了他也不懂——印斟擡手出去,直朝這傀儡嘴裏塞了一把栗子,殼也沒剝,随口糊弄道:“吃你的,合不攏嘴。”
謝恒顏:“……?”不是他先開口問的嗎?
印斟想了又想,只得另換一種說法,拐彎抹角與他解釋道:“但凡是平朝城容府派出來的人,逢妖必誅,決計不會留情——你當容不羁是朋友。回頭他殺你,眼都不眨。”
“當初柳姨喊我接客那會兒,我又不知道他什麽身份。”謝恒顏懶洋洋道,“那時只顧填飽肚子,誰又管人家從哪裏來的?”
印斟有點無語:“你是為了吃,什麽都願意做?”
謝恒顏兩手托腮:“也不是什麽願意做。”
說完又給自己剝開一顆栗子,邊吃邊說:“像剛剛容不羁說什麽……呃,弄我?我都不知道啥意思,哪能給他瞎弄,弄壞了怎麽辦?”
印斟額頂青筋一浮,剛要出聲将話題打住,這會兒謝恒顏卻已率先開口問道:“印斟,‘弄’……到底什麽意思?是要打我麽?”
印斟:“……”
“說話啊,別賣關子。”傀儡輕輕拿胳膊戳他。
印斟哽了一下,半晌才慢吞吞道:“差不多……就是打的意思。”
“難怪了,他說讓我下不來床。”謝恒顏湊近上前,探手去撥印斟袖子裏的折扇,“那這玩意兒……早些還回去得了,以免他心裏老惦記着,我可消受不起。”
印斟心說,确實消受不起。
然而方擡眼時,見這傀儡一本正經,低頭取扇子的模樣,卻不禁有些難言的尴尬和羞恥。
他為謝恒顏過度單純的思想感到難堪。
因此當兩人雙手無意發生觸碰的那個時候,印斟卻陡然揚腕,将那折扇連柄一起收回袖中,同時冷聲推拒道:“……不必了,明日我幫你給他便是。”
話沒說完,他那半面溫熱的側頰,卻被對方倏而擡起的手掌一把捧住。
謝恒顏小聲說:“印斟,你臉……好燙。”
印斟徹底僵滞,連帶瞳孔也一并發出細微薄弱的戰栗。
“你病了?”謝恒顏問。
印斟稍偏過頭,說:“……沒有。”
只是感覺不怎麽好,僅此而已。
果然下一刻,這只傀儡自覺得很,小嘴微微一撅,便朝印斟所在的方向欺壓上來,不偏不倚,就要叼上他那兩片溫軟的薄唇。
好在印斟反應足夠迅速,又是伸手朝袖內一勾,精準無誤一張符紙,随即狠狠貼上傀儡突襲前來的正臉。
——“啪”的一聲脆響。
“我之前,怎麽和你說的?”
印斟語氣轉涼,顯然隐有一絲不善的味道:“不準碰嘴,尤其是嘴對嘴。”
謝恒顏:“我只是……”
“還有,牙齒。”印斟指指自己的唇角,直接打斷他道,“貿然張嘴,容易傷人。”
彼時鎮口微風四起的河灘邊上,剛巧點燃一串一串璀璨耀目的花燈。謝恒顏就這麽呆呆傻傻地,站在滿地驟亮的燈火中央,看那樣子,實在笨得叫人好笑。
卻也總歸帶有一些可憐。
半晌他将臉上的符紙輕輕撕下來,摁手心裏,小心翼翼折成了一朵小花。
“我只是……想碰碰你。”
謝恒顏一面說着,那雙黑黝黝的杏目,卻止不住往四下亂瞄亂瞟。
“七夕節嘛……大家不都這樣?”
周圍三五成群的姑娘,穿好看的衣裳,蹲河灘上托着幾只亮眼的花燈,叽叽喳喳地甚是吵鬧。
男人們則緊随其後,牽着自家姑娘的小手,一搖一晃,一晃一搖,卻從未想過要放開。
獨這一只傀儡,沒有放過花燈,沒見過七夕,也沒人與他打鬧嬉笑,什麽物事擺在面前,都是新鮮好玩的。包括之前容不羁給的折扇,他當塊寶貝似的供着,因為以前沒有過,所以每每捧在手裏的東西,都會分外地喜愛珍惜。
“別生氣。”
謝恒顏兩手攤開,再次做出保證:“我不咬人,鬧着玩兒的。”
直到這時,印斟才終于開口:“你鬧着玩,需要碰別人的嘴?”
謝恒顏局促不安地撥弄着手指:“朋友之間,不是很正常……”
印斟淡聲:“……誰跟你是朋友?”
謝恒顏微微一愣,片晌回神,顯然有些沮喪地道:“印斟,你做人不真誠。”
印斟:“……”
哪裏不真誠?他自問對待這只傀儡,已經足夠忍耐溫柔了。
謝恒顏撇嘴:“我拿你當朋友,你拿我當棒槌?”
印斟心說,其實也差不太多——某人一顆榆木腦袋,恐怕連棒槌都不如。
可是謝恒顏有點難過,準确來說,應該是低落到了極點。
他說:“……你是不是也想弄我?”
印斟登時脫口:“怎麽可能?”
回頭反應過來,此“弄”非彼“弄”,待要出聲解釋,謝恒顏卻已冷冷地道:“我看你就是想弄我,你和容不羁,都是同一副德行。”
他默默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随後走過去,把糖葫蘆串兒塞印斟指縫裏,另半包栗子也放回他懷裏。
“你随便弄好了。”他幾乎自暴自棄地道,“最好三天三夜,下不來床。”
此話方出,周圍便窸窸窣窣傳來一陣竊竊私語。有來往路人在後悄然指點,不時傳來微許意味不明的低笑聲響。
印斟左手一包栗子,右手一串糖葫蘆,此時恨不能伸出第三只手,将謝恒顏那張無中生有的爛嘴給徹底捂上。
——偏這傀儡渾然不知消停,仍在用他白紙一樣天真到可怖的神情,不斷說出一些颠三倒四的濫話。
“你快弄我啊?”
“怎麽不弄了?”
“拿你的石頭劍,捅穿我好了!”
“弄得死我跟你姓……唔?”
最後一句話,還沒能落下尾音。謝恒顏只覺眼前驟然一暗,兩片唇瓣即被無端封住,再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
其實最後我和基友商量了一下,有兩個方案,一是印斟真的親了他,二是印斟中途拿什麽道具,夾了傀儡的嘴巴。
他倆不是在河邊嗎,我已經腦補好了印斟掏出河蚌貝殼螃蟹鉗子之類的東西,吧唧一下夾上謝恒顏的嘴。
基友表示:一很浪漫,二很有趣好玩。
後來反應過來,感覺謝恒顏太可憐了,別人過節挨親,他過節挨夾,怎麽可以這樣!
于是接下來的劇情就是真的親了,兩人具體是啥反應,還是看下章如何表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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