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失散的爹爹

醫舍亮着燈火，看來神醫還沒睡。

小鏡鬼鬼祟祟地走到門前，突然想到自己現在是燭月的模樣，連忙站直了身子，雙手背在身後，大搖大擺地往裏走。

到了神醫的寝室門口，正要敲門，裏面突然傳來女子低低的啜泣之聲。小鏡收回手，耳朵趴門上，又仔細聽了聽，沒錯，的确是女子的哭泣聲。

燭月明明說了，神醫是孤身一人，并無家眷。這女人，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小鏡好奇之心大盛，從門上找了條縫，朝裏面看去。

燭火昏暗，影影綽綽，倒是多了幾分暧昧。神醫負手站在陰影裏，只能看到一個冷峻的後背。他的腳下，跪着一個面容清麗、滿頭珠翠的年輕女子。她昂着頭，熱切地看着神醫道：“妾身這條命，本是先生給的，妾身願放棄郡主之位，追随先生到天涯海角。還望先生垂憐。”

啧啧啧，這個神醫倒是好手段，也不知道下了什麽藥，竟讓一個年輕貌美的郡主甘願放棄身份，巴巴地追着不放。

小鏡心中正暗自嘀咕，神醫回過頭來，眼神像兩道利箭，透過木門，直接紮在她臉上。小鏡心中一寒，吓得後退兩步，撞倒了身後的藥筐。

“還不進來？”神醫淡漠的聲音傳了出來。

小鏡默念：鎮定鎮定鎮定，推門邁了進去。

神醫望向地上的郡主，擡起手來。郡主以為神醫态度有所松動，驚喜地向前膝行了兩步。神醫往她頭上一拂，郡主栽在地上，暈了過去。

“我消除了她的記憶，你将她送回安容城吧。”

安容城？安容城離這有五百多裏地呢。小鏡面露詫異之色。

神醫見小鏡站着不動，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怎麽了？你不是經常夜行千裏嗎？”

小鏡一驚，差點露餡，她伸了伸脖子，大聲道：“燭月領命。”

她擔心神醫看出破綻，不敢使用法術，彎腰吃力地将郡主從地上抱了起來。媽呀，看着挺苗條的一個女子，身體怎麽這麽沉。燭月那家夥，表面溫文爾雅，竟還經常夜行千裏，幫神醫幹這些男盜女娼的事。

小鏡臉漲得通紅，強撐着将郡主抱出房間。門一關上，便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氣。反正神醫也不知道，不如找個小妖，将這郡主送回去。

後面門打開，神醫探出頭來，小鏡驚得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幹笑道：“師父……”

神醫淡漠道：“安容城的桂樹開得早 ，你去折一枝回來入藥。”

高空的夜風吹在身上，寒冷又鋒利。小鏡扛着半棵桂樹，坐在狂翅鳥背上，喃喃自語：“不要睡覺，不要睡覺。”邊說邊不停擰自己胳膊、大腿，擰得全身青紫。幸好有狂翅鳥五香，要不一夜時間，怎麽也不可能安容城走個來回。

小鏡将郡主送回府，走的時候，郡主仍在呼呼大睡，絲毫不知道小鏡心裏滿滿的傷害和怨念。送完之後，她繞着安容城差不多跑了一圈，最後在南門才找到神醫所說的桂樹。

真是倒黴透頂的一天。

小鏡一路忐忑，擔心神醫睡下，要是硬闖寝室，不知道又會生出怎樣的變故。所以當她看到神醫的身影時，心中一陣激動，幾步跨到了神醫面前：“你，呃，師父還沒睡？”

這是夜裏最漆黑的時候，再過一會，天就要亮了。神醫端起青鹽水漱了漱口，沒有回答她的蠢問題。小鏡一拍腦門，人家哪是沒睡，分明是睡完覺起床了。

小鏡按壓住翻滾的憤怒情緒，慢慢靠近：“師父，您要的桂花。”桂花開得很少，她擔心神醫出幺蛾子，差不多将半棵樹都扛了回來。随着她硬擠進屋，樹冠掃過屋裏的大小物件、瓶瓶罐罐，響起一片劈裏啪啦的翻倒破碎之聲。

神醫不為所動，安坐如山，眼皮都沒向上翻一下。

小鏡折騰一晚上，已經昏了頭，紅了眼，顧不得了。她走到神醫身後，揚手就往神醫後脖子上劈。然後，她自己也沒看清，胳膊就不知怎麽被神醫抓住了。

小鏡一愣，接着嘻嘻笑起來：“師父，師父，我開個玩笑。”

神醫手指一緊，力道加重，小鏡疼得變回女聲，哎喲哎喲叫喚起來：“誰讓你沒有醫德，把我頭都紮腫了。”

神醫再一用力，小鏡站立不穩，撲倒在醫案上，現出了女身。

神醫冷聲道：“再有下次……”

他冷冷的聲音突然頓住了。

小鏡覺得身上的壓迫感瞬間消失了。

清冽的淡淡藥香萦繞，她松了口氣，詫異地擡起頭，看到神醫的臉。倆人挨得如此之近，幾乎可以看到對方眼中自己的倒影。此刻，神醫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似乎裂開了一條縫。他臉上依然是不茍言笑，但眼眸加深，裏面醞釀着巨大的風暴，有激動、有驚喜、有擔憂、有期待……他伸出手觸碰到小鏡的臉龐，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你……”

小鏡看着他強忍激動的樣子，突然靈光一閃，福至心靈。神醫是看到自己的容貌後才失态的，而自己的容貌，與娘親長得有六、七分的神似。神醫的年紀，正好也與娘親對得上。神醫看到自己，難道是想到了娘親？

想到這裏，小鏡心裏一陣激蕩，一把抓住神醫的胳膊，激動道：“難道，難道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爹爹嗎？”

神醫臉上一陣抽搐，不動聲色地甩開了小鏡的手。他站起來，走到窗邊，自言自語道：“我倒是忘了，你是妖身，你不過是長了雙跟她相似的眼睛罷了。”

神醫說了些什麽，小鏡沒細聽，她仍沉浸在自己的激動中，不能自拔。 她正要上前問個清楚，神醫卻喝了一聲：“何方妖孽。”縱身躍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