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燭月醉酒

神醫雖然卑鄙，卻收了個好徒弟。

燭月不僅給小鏡拿來了跌打藥，還下廚給她煮了一碗熱騰騰的面。小鏡晚飯都沒吃，又忙活了大半夜，早餓得前胸貼後背，連面湯都喝得幹幹淨淨。

她吃完喝完，聽到燭月仍忙個不停，靈光一閃：神醫這個人難對付，但可以從他徒弟身上下手啊。

她捧着面碗，試探地問：“神醫這麽厲害，你的醫術一定也很厲害吧？”

燭月聽到她話裏的贊嘆之意，臉紅了一紅：“螢蟲之光，哪敢跟日月争輝。我不能跟師父相比。”

“哦，神醫是何方人氏啊？”小鏡趁熱打鐵。

燭月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他見小鏡面露驚訝，便一五一十向小鏡解釋起來。

半年前，燭月路過一個叫放牛坡的地方，見許多百姓得了惡瘡，全身流膿，慢慢腐爛而死。燭月一問才知道，這個地方長年幹旱，唯一的水源就是一口水井。前不久，有仙人鬥法，一個妖怪死在附近，那妖怪身上不知有什麽毒素，污染了水源，喝過水的老百姓，無一不能幸免。喝水毒死，不喝水渴死，反正都是死。燭月原本就是大夫，恻隐之心大動，便主動前往水井處，想找出解毒之法。結果，毒沒解成，他自己倒中了毒，命懸一線。這時候，還是神醫出現，配制了甘草湯，救活了衆人。

燭月自小學醫，一向對自己的醫術十分自負。清醒後與神醫交談，才覺得自己是夜郎自大，坐井觀天。他對神醫的醫術大為佩服，自願跟在他身邊，學習醫術。

小鏡點點頭，暗暗尋思：這個神醫的來歷，倒是挺神秘。

燭月看着她的臉，冷不丁道：“小鏡姑娘是白狐之身，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小鏡一驚，嗖一下站了起來。神醫倒還罷了，燭月看起來溫和無害，竟也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高手，一眼能瞧出她的真身。

燭月見吓着她，連忙安撫道：“你別着急，我也是狐族。”

小鏡雖然眼睛看不見，但神識能感覺到，他的背後，徐徐浮現出一只巨大的紅狐幻影。

燭月解釋道：“我是妖族大醫官之子。知道你是狐族，倒不是我道行有多厲害，而是通過你的血。你的白狐之血，極其純正，可我怎麽從未見過你呢？”

小鏡雖随娘親居住在山野，但對妖族皇族之事，還是有所耳聞。當今的妖族之王，據說是一只九尾紅狐。妖族的第二號人物，即是大醫官。這個大醫官的醫術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燭月既是大醫官之子，那通過銀針上的血，判斷小鏡的白狐真身，想必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小鏡道：“自打記事，我便随娘親生活在這裏。”

燭月想了想，随即灑脫一笑：“是，世界上的怪事何其多，哪能說得盡呢？”

小鏡沒打探到神醫的消息，倒被燭月瞧破了真身，偷雞不成蝕把米，當下悶悶不樂道：“我走了。”她翻出窗外，想想還是不死心，又倒挂回來道：“謝謝你的面。明日我回請你，好不好？”

夜色中，似乎隐隐有枙子花的清香。燭月擡頭望她，眼眸燦爛如星辰：“好啊。”

“明日日落，朔方城外的杏花塢，不見不散。”

小鏡的身影一閃而沒，消失在黑夜之中。

燭月在月光下伫立片刻，微微一笑，伸出手，輕輕關上了竹窗。

朔方城外的杏花塢，建在一片荷塘之上。店裏的杏花酒，遠近聞名。

夜風輕拂，暗香浮動，垂柳依依，荷蓋亭亭。燭月還沒有來，小鏡坐在酒桌旁，眼睛蒙着白紗，單手支頤，百無聊賴地跟小妖鬥嘴。

塘裏的一支小荷，剛剛成精，聞到酒香，一直在小鏡附近游移徘徊。

“走開啦。”

小荷精的眼睛一眨一眨，卻不離開。

池塘裏的鯉魚精，游來游去吐着泡泡，不嫌事大：“小荷花，你與小洞主誰美？”

小荷精細聲細氣：“我美，我全身上下都比她美。”

“是嗎？”小鏡笑咪咪道：“我是又美又可愛。你只有美，沒有可愛。”

小荷精繞暈了：“我可愛，你才只有美……”

小鏡哈哈大笑，小荷精都快氣哭了。

無論到哪裏，她都是個不甘寂寞、熱鬧的人。身後一聲輕笑，燭月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來了。

小鏡歡呼一聲：“終于等到你了，來，嘗嘗店裏的杏花酒。”

燭月這才看到，酒桌底下放着兩個小酒壇。小鏡拿起一個，放到燭月這邊，再拿起一個，放到自己手邊。

燭月制止道：“你眼睛沒好，不能喝酒。”

小鏡低下頭，嘟着嘴，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燭月心中不忍，正要溫言相勸。小鏡扭頭沖荷塘中叫道：“喂，想喝酒的，還不上來。”

水中的鯉魚精和小荷花精，簡直是喜出望外，直接蹦了上來，化為人形，濕淋淋地在一旁陪酒。他們仨喝酒，小鏡喝水。杏花酒入口甜冽，後勁卻極其醇厚。那鯉魚精和荷花精，生在杏花塢，長在杏生塢，是拿酒當水喝的主，燭月哪是他們的對手。不一會，燭月雙頰飛紅，醉倒在了酒桌之上。

小鏡一把扯下面上的薄紗，眼睛顧盼生輝，哪還有半點看不見的樣子。眼睛雖然好了，但兩旁太陽穴，還沒有完全消腫。

小鏡道：“我有事要辦，燭月就交給你們了。”

鯉魚精喝得舌頭都打卷了：“小洞主放心，您托付的事，老魚一定辦到。”

荷花精念念有詞，荷塘之中，荷葉瘋長。翠綠的枝葉伸到岸上，托起燭月，縮回水中。燭月就像躺在一艘荷葉做成的小船之上，上面荷花荷葉密密遮擋，掩去了一切痕跡。

小鏡一個轉身，化成了燭月的模樣。她看了看身上的裝扮，掩口一笑，朝醫舍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