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蔥油拌面(一)

徐叔是被魏詢特意喊來提點孟桑的,換言之,這是負責帶新人、做入職培訓的老人,而孟桑一個初來乍到的,自然是都聽對方安排。

她叉手見禮:“勞煩徐叔了。”

徐叔擺了擺手,笑呵呵道:“都是在食堂裏做事,孟師傅不必這般客氣。日後我這饞嘴忍不住了,免不得要勞累孟師傅呢!”

“庫房在後頭,且随我來。”

孟桑莞爾,跟着徐叔往庫房方向走。

方才被魏詢點出來的阿蘭和柱子,在靳廚娘被趕出國子監後,一直跟在陳師傅後頭做些零碎事情。現如今有孟桑來了,兩人手頭上又沒什麽要緊活,便直接被陳師傅遣了過來,寸步不離地跟在孟桑身後。

後廚右側另開一扇門,四人從這處邁出去,繞過房屋牆角,就到了幫工、雜役們清洗、晾曬食材的小院。

小院正中央挖有一口井,左右兩側的物什不少。除了或低或高的平整大桌、規格同一晾曬食材的竹架之外,還有兩口極具分量的大石磨,大大小小的陶缸和壇子緊挨着牆角根存放,整整齊齊碼成兩排。幫工們或站或蹲,男女都有,在院中各司其職,一心忙碌着手中事。

而小院的盡頭則是存放食材的庫房。

徐叔領着孟桑去庫房的一路上,雖然周遭每個人看起來都在專心致志地幹活,但孟桑總覺得不停有視線從暗地裏投過來,打量、懷疑、好奇等等都有。

行至庫房門口,庫門緊閉着,上頭落了一把沉重銅鎖。

徐叔從腰間扯下一串鑰匙,挑出最大的一把,開了庫房門,引孟桑等人進去。

他緩聲道:“國子監庫房鑰匙共配有三把,另外兩個在齊監丞、魏師傅手中,但這兩位通常不管庫房事。平日裏取拿食材,來找我即可。”

孟桑踏入庫房,細細打量。

庫房空間不小。正前方是四層大木櫃,和藥鋪裏頭存放數種藥材的櫃子很是相似,每一小格子上頭都挂着小木牌,寫着各種香料或者輔料的名字。

孟桑眼尖,瞧見裏頭連“胡椒”這種金貴物都有,不禁咋舌。要曉得胡椒這玩意,擱在外邊雖稱不上價值千金,但也絕非普通人家或酒樓能用得起的。足可見聖人對國子監內的監生與博士們,很是大方與看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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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房左右兩側擺着數個大小一致的無蓋木桶,裏頭儲存米糧豆谷,稻、粟、菽、小麥等等,品類齊全、數目衆多。

徐叔由着孟桑在屋中轉悠,緩聲道:“國子監內,監生一千四百餘人,祭酒、司業、監丞、主簿、錄事并各學博士等有百餘人,還有數位雜役。人瞧着多,但并非人人都在食堂進食,像是諸位大人的暮食是送去廨房用的。每日朝食、暮食會來食堂的監生并雜役,約是兩百餘人。”

聞言,孟桑不由想起今早在楊梅飲子攤邊,那兩位監生只言片語中透露出的意思,不禁默然。

讓他們寧願餓着肚子上早課,在監內繞上好大一圈,跑來後門對街買朝食,也不願應付一口的食堂朝食。

得是得多難吃,又給人留下多深刻的心理陰影啊……

徐叔一看孟桑臉上神色,笑得活像只千年老狐貍:“看來孟師傅對食堂的處境,已經了解許多。”

孟桑哽住,不好意思地抿唇:“日後總會好起來的。”

徐叔沒多說什麽,笑呵呵開了地窖的鎖,“蔬果與肉類都放在窖中。”

衆人拾級而下,只感受到一股子寒氣持續不斷地襲來。

孟桑凍得抱住雙臂,雙目卻是一亮:“咱們這兒有冰窖?”

徐叔遙往皇城所在方位行禮,笑道:“聖人體恤,前些年特意下旨挖的地窖。既可存冰,以解監生苦夏之煩悶,又可用于存放新鮮菜蔬。”

似是看出孟桑對冰的蠢蠢欲動,徐叔不急不慢地補充:“前些日子最熱,冬天藏下的冰用了七七八八,只還餘下一些,都是輕易不能再動的。”

“……”孟桑噎住,十分遺憾。

這地窖與冰窖建為一體,空間很大。主體為拱形大廳,正中央挖出方形池子,池內以大塊的冰塊鋪底,再鋪上幹草與棉布,最上層用竹籃筐裝着應季菜蔬、肉類。而大廳三側另外開辟出十二間屋子,應是作存冰之用。

眼下,其中九間屋子的木門敞開,露出空空蕩蕩的裏間,餘下三間的門尚還緊閉,縫隙用黃泥堵得嚴嚴實實,三者與中央池子形成包圍之勢。

心中雖然惋惜,但既然沒法碰餘下的冰,孟桑便将這茬抛開,挪動腳步走向中央池子。

身後傳來徐叔的聲音:“庫房多是莊子送來的菜蔬,或者朝廷發下的米糧,這些若是有用得着的,都可直接來取。倘若裏庫房內沒有,庖廚師傅們就得在每日辰正報上第二日要用到的食材,由庫房出面購置,讓肉鋪、菜鋪在當日運過來。”

“孟師傅來得委實不巧,今早各位師傅剛報完品類數目,一炷香前,底下人已出了國子監去購置。倘若此時再另支一人将其找回,或者額外添上……”他頓住,面露為難之色。

孟桑不是個不識趣的,微笑着道:“不礙事,大家瞧着都脫不開身,我從現有的食材裏頭挑就好。”

“哎呀,真是多虧了孟師傅體諒,幫了我老徐大忙呢!”徐叔走近,笑容和藹,但怎麽看怎麽像是一只狐貍,“想來孟師傅擅長新菜式,即便是這些尋常食材,也能做出不一樣的珍馐美味。”

“對了,這幾樣是文師傅他們指定要的,皆有既定數目。”他在邊上将之一一點出。

孟桑順着徐叔所指方向望去,眉心一跳。

如此一番點下來,池子中央已是去了八成,裏頭一份肉都沒留下,餘下的都是些顯然放了有四五日的菜蔬。這些菜蔬大多也沒壞,只是瞧着蔫頭蔫腦的,顯然過了最新鮮的時候。

一旁的徐叔慢悠悠問道:“孟師傅要哪些呢?”

環顧一圈,最終,孟桑的目光停留在一個竹筐處,那裏頭裝着滿滿當當的小香蔥,碧綠沁人。

孟桑靈光一閃,問道:“徐叔,米面油糧可是管夠的?”

“不錯,這些都不拘數目。”

得了準話,孟桑當即拿定主意,果斷指着那裝滿香蔥的竹筐:“這筐子裏頭的小蔥都取走,再要兩只布袋的面粉、五壺素油。”

此言一出,一直跟在孟桑身後默不作聲的阿蘭和柱子呆住,俱是不可置信的模樣。

阿蘭沉穩些,只一瞬就收斂了情緒,繼續當個不聞不問的泥人,但柱子生性活絡又沖動,忍不住想出聲阻止,還未開口就被阿蘭一把攔下,憋得滿臉通紅。

看着那平日裏不被掌勺師傅們重視,堆得滿滿登登的小蔥,饒是一直笑容滿面的徐叔也不由僵住。

取面粉多是用來做馎饦、蒸餅等吃食,但足足一筐的小蔥,還有滿滿五壺的素油,這能做出個什麽新奇玩意來?

總不能是讓監生們幹飲油,光咬蔥罷!

徐叔強笑道:“孟師傅此話可當真?”

“當真,”孟桑唇角翹起,又要了些糖、醬汁等會用到的輔料,眼中滿是勝券在握,篤定颔首,“勞煩徐叔。”

話已至此,徐叔收起所有驚疑之色,重新露出彌勒佛般的笑臉:“這蔥是莊子上送來的,量多得很,直接讓阿蘭和柱子搬走就是。”

罷了,他本就不必管這新廚娘葫蘆裏賣什麽藥。若真是什麽難以下咽的吃食,也還有那些難纏的監生候着,又關他一個管庫房的老頭什麽事呢?

只待明日朝食過後,就能曉得新廚娘是會被轟出國子監的大門,還是就此站穩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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