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蔥油拌面(二)

9蔥油拌面

未到一個時辰,孟桑取食材的前後經過已經傳遍了食堂每一處角落,所有人聽到後無一不咋舌。

乖乖,這新來的廚娘是要做個啥吃食?想來想去,也沒什麽朝食會用到這麽多蔥和油啊!

不管他人在背後如何議論,孟桑全都置若罔聞,拎着抹布和水桶,帶着阿蘭和柱子一起打掃食堂正中央的回字形竈臺。

一旁幫忙的阿蘭和柱子心下惴惴,又感到驚奇。食堂裏的掌勺師傅,哪怕是對待手下人最友善的陳師傅,都不會親自做這些瑣事,大多在一旁嗑瓜子監工。而這位新來的孟師傅不但一起做粗活,竟還做得比他們這些雜役更好更快!

柱子性子耿直活潑,心直口快:“孟師傅,這種粗活我和阿蘭做就好,你可以去一旁先歇着。”

阿蘭心中也好奇,但沒有跟着柱子一般開口,只垂頭專心做自己手裏的事情。

被問到的孟桑手上不停,輕快道:“今日要做的事情多得很,我們一起不是更快些?”

柱子摸着後腦勺,憨笑兩聲,繼續清理竈膛裏的蛛網,但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恰好孟桑轉過頭和他的視線對上,不禁失笑:“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被戳破了心思,柱子便也不再扭捏:“孟師傅,你究竟要做什麽吃食?我們都好奇得緊哩!”

默默做事的阿蘭也默默看了過來,豎起耳朵聽孟桑的回答。

如他們這樣的幫工雜役,本身沒有手藝,能不能在後廚挺直腰板,全都看跟着的庖廚師傅有沒有本事。若是跟了手藝一般、不怎麽受監生待見的庖廚,那他們的出頭之日也遙遙無期。

好比前一個濫竽充數的靳廚娘,雖然她已經和上一任監丞被趕出國子監,但阿蘭和柱子仍舊留在食堂。這些天來,他們的日子着實不好過,時常被其他雜役拿來說笑嘲諷。

因此,阿蘭和柱子都比周圍人更為急迫地想要知道,孟桑在國子監食堂做的第一道吃食究竟是什麽?

不求技驚四座,好歹安安穩穩地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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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桑被兩人灼灼目光盯着,沉吟片刻,終于恍然大悟:“原來你們是在擔心……嗯,好奇這個?”

“現在就說與你們聽也無妨,但我以為即便是細細說了,你們也沒法感受這道吃食的妙處,安不下心來,所以……”孟桑笑了,掃了一眼剩下的四口大鍋,“不若咱們先把這四口鍋洗了,早些做準備,晚上就能一道吃上了!”

得了她這麽一番話,阿蘭和柱子的心緒稍微平複了些。

看這位孟師傅穩操勝券的模樣,或許她真的是個技藝絕佳、擅長新菜式的庖廚呢?畢竟這也是魏師傅親自考校的人,即便只是普通的蔥、面和油,應該……也能做出不一樣的吃食罷?

這麽一想,兩人有了幹勁,幹活的動作都快了許多,和孟桑一起将竈臺裏裏外外都收拾幹淨,四口大鍋被擦洗得锃亮。

做完一切,已到了午時三刻。

他們将香蔥清洗幹淨,種種食材都安置好,然後齊刷刷看向孟桑,等她吩咐。阿蘭還好些,沉穩慣了,但柱子卻已是迫不及待。

他搓手道:“孟師傅,咱們接着要做啥?”

聽見這話,阿蘭徑直想拉着柱子回避。

畢竟庖廚師傅們都很介意自家方子被外人偷學,丢了自個兒看家本領。這位孟師傅瞧着年輕又和氣,若這真是什麽新的吃食方子,定也是不希望被他們偷偷學去的。

孟桑餘光掃見這一幕,笑道:“沒什麽好避開的,你們仔細将要點都記住,日後也好給我騰出工夫做別的菜肴。”

聞言,阿蘭愣在原地。聽孟師傅話裏的意思,是要将手藝教給她與柱子?

“別發愣,仔細瞧。”孟桑定聲道。

阿蘭飛快觑了面色如常的孟桑一眼,抿着唇站到一側,默默記住孟桑接下來的一舉一動。她身邊的柱子面帶喜色,如同出門撿到銀錢似的,也緊緊盯着。

孟桑定了定神,兩手伸向廚刀與香蔥。

明日的朝食,她準備做的是蔥油拌面。這道面食想做好吃,除了要有筋道的面條,更要看蔥油汁熬得夠不夠香。

能用的底油并非限于素油,像是豬油這類葷油來做,也會有不一樣的滋味。不過孟桑習慣了用素油,且算作是庖廚的個人喜好罷!

因考慮到是做涵蓋二百餘人的吃食,孟桑足足拿了十數斤的香蔥,只留半斤到明天作點綴用。

取來洗淨後的香蔥,晾幹水分,除去根部,将蔥白與蔥綠切半指長的小段備用。再起鍋,将五壺素油全數倒入,待油變滾熱,即可将加進方才的蔥段小火慢炸,手中長木筷不斷攪拌。

待原本鮮嫩碧綠的蔥,逐漸變為微焦淡褐色,即可撈出。

此時,整個食堂裏都充斥着濃郁蔥香味,勾得周圍人不停吞咽口津,有的雜役更是不住地往孟桑這處瞟。而像是離得近些的阿蘭與柱子,被香味“熏”到兩眼發直。

香蔥在文師傅他們手上只是不起眼的輔料,怎能變得如此香味徹骨!

火不停,再倒入醬汁、糖,邊攪拌半熬,沿着鍋邊淋上些許酢來提香去膩,只需片刻,一鍋蔥油醬汁就成了。取大小合适的盆,倒入蔥油汁後,擱在一邊放涼。

孟桑長舒一口氣,側頭看向阿蘭二人:“可記清楚了?”

柱子雙眼發蒙,“嗯”了半天都沒說出個大概,最終垮下臉,灰心喪氣道:“光聞蔥香味兒,沒記住……”

而阿蘭很是有把握地點了點頭:“大致記住了。”接着一五一十将她曉得的一一道來。

孟桑靜靜聽完,點出阿蘭所述遺漏之處,笑道:“光記得還不夠,真的做出來一碗好蔥油才算學會。今後有機會,你們也試着熬一熬。”

聞言,阿蘭和柱子接連點頭,眉眼俱是信任。

原本忐忑不已的他們,此時已經對孟桑的技藝全然信服。光用這些簡單食材,就能熬出如此誘人的蔥油汁,遍數食堂裏的庖廚師傅們,又有幾人有這手藝?

孟師傅定然能在食堂站穩腳跟,而他們今後也能攢起面子來了!

忙活半天,孟桑又拿面粉做了細面後,就快到監生下學的時辰。

不多久會有監生陸續來食堂用暮食,孟桑等人不敢耽擱,收拾幹淨桌案和竈臺,撤回後廚。

後廚內,陳師傅等人忙活得不可開交,每人都得負責一道暮食菜式。

大師傅魏詢也在其中全神貫注地剁肉,他要為祭酒、司業等大人單獨準備吃食,獨占兩口竈臺。而徐叔背着手,笑眯眯地在魏詢旁邊站着,雙眼盯着鍋內。

孟桑三人攜帶驅之不散的蔥香味進來,頓時,竈下所有人不約而同放緩了手中事,下意識多吸了好幾口氣。好些人趁着孟桑三人不注意,悄悄打量裝着蔥油汁的盆,半是探究半是好奇。

魏詢擡起頭,十分自然地喊住孟桑:“孟師傅是在為明日朝食做準備?”

孟桑眉眼彎彎,語調輕快:“是哩,已備下七七八八,足夠監生們吃啦!”

魏詢嗅着空氣裏濃郁的蔥香,回想起昨日在姜記食肆吃到的糖醋排骨等菜肴。那酸甜可口的排骨,香辣開胃的豇豆,還有美如風景的湯餅……

他輕咳一聲:“孟師傅勤快,甚好。”

魏詢一貫板着臉,孟桑只當對方是随口問一聲而已,全然沒看出魏詢眼底隐隐的期待與躊躇。她順着話頭應了一聲,看準後廚角落處僅剩的一口空竈臺,領着阿蘭與柱子過去。

方才在熬蔥油時,柱子就将食堂裏的事情和一些默認的規矩,通通說與孟桑聽。

比如後廚裏有的掌勺師傅在忙完之後,會為了自個兒和身邊幫工雜役,獨自開小竈;

比如因着庫房購置菜蔬肉類時,所耗費銀錢比市面上少兩成,便有人托徐叔一并買了,雖說要給徐叔一些好處,但還仍比自個兒去買便宜許多;

比如食堂裏頭,魏師傅嚴肅,陳師傅待手下人最好,紀師傅性子溫和但說一不二,文師傅總是挑人的毛病,而管着庫房的徐叔最是精明。

當時說到這兒,柱子故意壓低聲音:“哦對了,徐叔是個老饕,只要能做出對他胃口的吃食,就會明裏暗裏偏着你,好處不少呢!”

柱子年紀不大,卻像是國子監裏頭的百曉生,什麽大小事情都曉得。他這閑不住的嘴,也只有顧忌周遭還有別人在場,才會歇上片刻,專心幫孟桑燒火。

等到三人每人捧着一碗香噴噴的蔥油拌面,坐在廊下石階上用暮食的時候,柱子又閑不住了,繼續掰扯《國子監那些你不知道的秘事三兩則》。

夕陽西下,暖風拂面,孟桑拿天邊雲彩當下飯小菜,順順溜溜吃着面,對于柱子的快嘴只當是添了個說書的,聽個樂呵。

阿蘭卻覺得叽叽喳喳吵死個人,出聲呵斥:“這麽好吃的索餅都堵不住你這鳥嘴嗎?”①

難得見阿蘭這般兇,柱子讷讷閉上嘴,埋頭吃了一會兒面後,他突然忐忑發問。

“孟師傅,你今日将技藝傳予我和阿蘭姐姐,是……收我們做徒弟的意思?那以後我們要改稱‘師父’嗎?”

孟桑詫異,這才明了為何在她說教他們熬蔥油後,柱子和阿蘭一改初見的謹慎,變得親切又貼心,恨不得把掏心窩子的話都說與她聽。

孟桑連忙擺手:“不過是道普通吃食,學去就學去了,哪裏稱得上收徒?這可不行!”

聞言,阿蘭和柱子的情緒顯然低落不少,前者垂頭默默吃面,後者欲語還休,似是還想掙紮。

就在此刻,身後傳來徐叔樂呵呵的聲音:“孟師傅,你這索餅聞着忒香,把我的腹中饞蟲勾到喉嚨眼了!”

孟桑臉上帶起笑:“徐叔可用過暮食不曾?正巧方才做得索餅還剩下些,不若我為您煮一碗來?”

“哎呀呀,這真是太勞累孟師傅啦!”徐叔腆着肚子,也不介意石階上頭幹不幹淨,徑直與阿蘭和柱子并肩坐着,坐等佳肴。

他看着門內孟桑忙活的背影,笑意不減,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嘿,魏老頭太顧及臉面,扯東扯西就是不敢直說自己想嘗上一碗。若是如他一般與孟師傅直接挑明,又怎怕撈不到一碗香噴噴的索餅吃?

啧啧,還有這阿蘭和柱子也是,怎得腦子這般愚鈍?被孟師傅拒了一次,就擺出垂頭喪氣的模樣,心思不夠活絡!

徐叔眼下心情舒暢,倒也樂得指點兩個木人:“孟師傅瞧着未到雙十年歲,又顯然是個臉皮薄的女郎,你們兩個都比她大些,人家自是不會輕易收徒。”

此言一出,阿蘭和柱子齊刷刷擡起頭,目光灼灼。

徐叔呵呵一笑:“你們啊,別管人家怎麽拒絕,先把孟師傅當師父孝敬着,徒弟該做的事兒,你們一件都不能落。等日子久了,孟師傅心裏總歸會過意不去,不就順理成章變成真徒弟了麽?”

阿蘭和柱子的眼中陡然升騰起亮色,連連道謝。

狐貍一般精明的徐叔搖頭晃腦,哼起長安城時下最興的曲兒,對這一碗蔥油索餅很是期待。

此番種種,在後廚內專心煮面的孟桑不得而知。

做完徐叔那一碗蔥油拌面後,孟桑又帶着阿蘭二人又做了些其他零碎活,便早早回到齋舍睡下,只待明日早起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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