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賽螃蟹

現下已是八月,再過去些時日便是吃螃蟹的好季節,一想到那膏肥油滿的大螃蟹,挑出來時顫顫巍巍的嫩白蟹肉……孟桑舔了舔嘴唇,不如就用雞蛋做一道賽螃蟹,先解個饞?

拿定主意,孟桑立即将竈間雞蛋全都搜羅起來,開始烹制。

賽螃蟹這道菜做來其實很簡單。将每個雞蛋的蛋黃蛋白分離,以姜末、酢、糖等調出料汁,就可以開始起鍋炒制。

蛋白先下鍋,加一丢丢調配的料汁,邊炒邊攪拌,成形之後盛入盤中,充當“蟹肉”的部分。

炒蛋黃時,講究熱鍋涼油,炒制方式與炒蛋白沒什麽不同。最要注意的是火候,千萬不能炒過頭,否則最後成品做不出蟹黃流油的狀态。

待到鍋中“蟹黃”逐漸從液體變為半凝固的膏狀,即可盛出蓋到“蟹肉”上,如此便成了一道以假亂真的賽螃蟹。

面團也已經醒好,孟桑囑咐阿蘭揪面片,單做一碗清湯馎饦,然後就端着賽螃蟹出了竈臺。

食堂內,沈博士氣定神閑地坐在原處,閉目養神。哪怕聞見了菜肴香氣,也不曾睜開雙眼,直至聽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方才慢悠悠看向孟桑。

孟桑将菜肴擺到桌案上,叉手行禮:“馎饦正在煮,先呈上熱菜,好讓您墊一墊肚子。”

淺淺的盤中,底部鋪着嫩白“蟹肉”,上頭淋了一勺滿滿當當的“蟹黃”,黃澄澄的“蟹油”緩緩流動,滲入“蟹肉”之中,煞是誘人。

沈博士瞧見了菜肴全貌,一時詫異道:“八月長安城,哪來的蟹?”

孟桑本想直接報菜名,但一聽沈博士此言,不禁莞爾一笑:“不若您先嘗嘗?此菜每涼一分,滋味便差了好些。”

沈博士對此話深以為然,忙不疊舀了一勺。

剛出鍋的“蟹肉蟹黃”還冒着熱氣,随着勺子往唇邊靠近,那鮮味越發濃厚誘人。

滿滿當當的一勺入口,鮮香、姜味和一絲絲酢酸味充盈口舌之間。“蟹肉”比之“蟹黃”還要硬上一分,嘗來“肉質”細嫩,反倒顯得層次感分明。“蟹黃”是極嫩的,“膏油”仿佛在舌尖緩緩流動,端的是個黃滿膏肥。

沈博士細品許久,忽而輕笑,擡眸看着孟桑,眼中盡是長輩包容調皮晚輩的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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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是肯定:“這不是蟹肉。”

孟桑笑嘆:“竟還是沒能騙過您的舌頭,想來沈博士定是一位愛蟹之人,方能分辨真假。”

既然已經被戳穿,孟桑便也不再故弄玄虛,不慌不忙說來:“此吃食名為‘賽螃蟹’,今日缺少食材,只用了雞蛋,借蛋白、蛋黃來仿出蟹肉、蟹黃的模樣以及鮮嫩口感,再輔以調好的料汁,拟出蟹味來。”

沈博士顯然是個老饕,一邊的品嘗,順道還津津有味地聽孟桑講解。

遇見好的食客,孟桑從來不藏私,難得起了一絲勝負欲,驕矜道:“今日食材少,做時十分匆忙。待到兒腌的那鹹鴨蛋出罐,以它那肥到流油的鹹蛋黃入菜,吃起來才有蟹膏的沙沙口感,味兒也更正,保管是一道真假難辨的賽螃蟹。”

聽到這兒,沈博士眼睛都亮了,連忙道:“你說的這種做法,聽着很是美味。鹹鴨蛋想來也是一道不錯的吃食,就是不知何時做好?是自用,還是會加進食堂的朝食、暮食裏?”

看到原本一聲儒雅的文人,遇上美食就變得更鮮活近人,又是頭一個聽孟桑掰扯更好吃做法時,不會惱羞成怒的食客。

孟桑深覺自己找到了知己,笑着一一答道:“這鴨蛋剛腌,至少還得等上一月。屆時,應當會出現在朝食裏頭,跟各色粥點作配。不過若要說最适合鹹鴨蛋的,還得是白粥,既有自個兒的米香,又不會越過鹹鴨蛋的味兒,兩者配在一處,相得益彰!”

光是用聽的,沈博士已是心向往之,說一定來嘗嘗孟桑口中出沙流油的鹹鴨蛋,務必讓她多留一個。

正在這時,阿蘭端着煮好的清湯馎饦過來。孟桑順勢與沈博士打了聲招呼,繼續磨她的澱粉去了。

孟桑将掰碎曬幹的澱粉小塊舀了一些到桌上,用擀面杖細細壓扁擀碎。阿蘭收拾幹淨竈臺後,又回到孟桑身旁,用碾槽将擀碎的澱粉二度碾成細粉。

兩人搭配幹活,并不覺累,輕聲閑聊起來。

阿蘭對孟桑今晚提過的承包制很是好奇,就多問了幾句。

當時孟桑是潤色一番,掐頭去尾說與魏詢、徐叔聽,卻不想遭到魏詢責備。眼下她見阿蘭對此感興趣,就抹掉時代特征,将阿蘭所問一一解釋,權當幹活時的消遣。

将所有問題都答了,沒等到阿蘭再度開口提問,倒有一道聲音從側方傳來。

沈博士竟是不知何時走近,手裏還端着面碗,興致勃勃地問:“你口中這承包制,能否再說詳盡一些?”

經過了關于“賽螃蟹”“鹹鴨蛋”的對談,孟桑已覺得沈博士瞧着親近,交談時也很是自在,無須拘于繁文缛節,又想着對方身為博學多才的博士,必然是要比自己腦子活絡些,便從頭說給他聽。

聽罷,沈博士若有所思:“卻也不失為一個好對策,但原封不動拿到朝堂上,只怕會遭到那些老頑固的阻攔。”

見他認可承包制,孟桑更覺得對方親切,興奮道:“是極!不僅庖廚師傅們會更注重技藝,憑本事領到相應的工錢,而且也可以讓家境不同、所需不同的監生們自行選擇,國子監更不必受制于吏部、禮部發下的銀錢,變出為入,以富養貧!”

說到這兒,孟桑不免又想起商賈在本朝的地位,苦惱道:“不過也只是想想罷了,畢竟涉及商賈之事,聖人與諸位大人們并不會允許的。”

沈博士應當也曉得這一點,不再多問關于承包制的事,只問了些旁的。

“是新來的雜役?非也,”孟桑雙目微微睜大,轉而失笑,“兒姓孟,是負責朝食的庖廚。沈博士您喚‘孟師傅’‘孟廚子’,都是可以的。”

沈博士颔首:“确是聽聞監內新來了一位庖廚,有博士誇贊過暮食,未曾想是一位年輕女郎。”

馎饦與賽螃蟹用完後,沈博士先一步離去。

而孟桑與阿蘭将澱粉悉數磨好,裝入陶罐之中,也各自回齋舍了。

寅時三刻,天還黑着。

阿蘭手裏提着燈籠,與柱子在半道上撞見,結伴往食堂而來。本以為他們來得夠早,不曾想遠遠就瞧見食堂裏透着微弱的亮光。

柱子訝異:“這麽早,誰在食堂?難不成孟師傅提早過來了?”

眼下多說也只是揣測,阿蘭沒有搭話,腳下步伐加快。

推開食堂的門,入目正是孟桑在竈上忙活的身影,一邊幹活,一邊打着大大的哈欠,顯然沒睡好。

晨風微涼,阿蘭默不作聲将食堂的門帶上。

柱子已經跑到竈臺外邊,愁眉苦臉道:“孟師傅來這麽早,是又被鼾聲鬧得無法入眠了?”

聞言,孟桑只有苦笑。

如柱子所言,确實是受不了同屋三人的鼾聲,才提早過來的。

夜裏醒來後,她在床榻上裹着布被,翻來覆去、用盡辦法也沒法子再度入眠,便索性起身來食堂。心裏想着,這樣好歹能多做些事情,不至于幹躺在那兒,伴着鼾聲虛度光陰。

然而這一夜只睡了不到三個時辰,若是日日如此,便是個鐵人也挨不住。

孟桑思來想去,無奈地得出“還是要搬出去住”這一定論。

阿蘭和柱子的廚藝,一時半會兒調教不出來,也就意味着她得咬牙搭上大半月錢,在務本坊內租個小些的屋舍。待到日後阿蘭二人長進了,能獨當一面,如此她便能放心搬去遠些的坊,盡可能多省下些銀錢。

說來說去,都是囊中羞澀才如此被動!

倘若她從揚州家中逃出時,能多帶些銀錢走,又或是能盡快找到那位未曾謀面的阿翁……

罷了,好歹姜老頭給了她五兩銀子的工錢,也能拿出來頂急用,等到日後再想法子來多賺些銀子罷!

孟桑拿定了主意,就将這煩人事暫且抛之腦後,準備做今日的朝食:“柱子你看顧着火,鍋裏熬着的白粥也別落下,阿蘭來幫我做南瓜餅,明日再換回來。”

兩人齊齊應道:“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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