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雞蛋餅

卯時,國子監雜役齋舍的一處隐秘角落。

文師傅負手來回踱步,時不時張望空無一人的小道,焦急之中,還帶着小心翼翼。

不多久,小道轉角出現一名圓臉吊梢眼的雜役,懷裏不知揣着什麽,鼓囊囊的。

是一直跟在文師傅身邊的康三。

瞧見康三來,文師傅先是壓抑不住地笑了,又硬生生按捺下去,艱難維持着原本冷淡模樣。

等人到了跟前,文師傅負手問:“東西可帶來了?”

康三谄媚笑道:“帶來了!一路上怕颠壞了,小心着呢。”

他忙不疊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文師傅。

一勺摻了蔥末的淡色面糊,被舀入刷過油的平鍋中。

面糊接觸到滾燙鍋面的一剎那,旋即被木刮板刮開,攤成薄厚均勻的圓形餅子。

在恰到好處的火勢之下,薄餅飛快從黏稠面漿漸漸凝固,悄無聲息地散出香氣。

當餅邊悄悄變幹翹起之時,一雙白皙的手捏住邊緣,迅速将薄餅翻了個面。

“刺啦”一聲,油與餅面碰撞出了美妙聲響,悅耳動人。

孟桑手上不停,笑問:“魏叔想吃什麽醬?鹹甜、香辣或是什麽醬也不加,都是很美味的。”

立在一旁看攤餅的魏詢,聞言,躊躇片刻:“鹹甜吧。”

“好嘞。”孟桑為薄餅刷上一層鹹醬。

Advertisement

另一站在竈臺前圍觀的老叟,是一手抓着雞蛋餅一手端粥碗,吃得正歡的徐叔。

徐叔啧啧道:“吃什麽鹹甜,大清早就該來點辣的才舒坦嘛!”

那語氣,活像魏詢是在暴殄天物、牛嚼牡丹,恨不得以身代之。

魏詢哼道:“大清早吃什麽辣,都這把年歲了,不該修身養性?”

兩老人相看兩相厭,你來我往沖了對方幾句,仍不罷休。

孟桑笑吟吟聽着,動作熟練地用鏟子疊好雞蛋餅,将之裝入油紙袋中,遞給魏詢。

“魏叔慢用。”

見雞蛋餅好了,魏詢抛開與徐叔的醬料之争,接過油紙袋來。

看見雞蛋餅的第一眼,想來多數人都會因漂亮的外表而折服。

淡黃色的餅皮,輕薄柔軟,上頭零散灑了許多青翠蔥花,清新好看。而間或的幾道淡褐的焦痕,反倒增添了幾分平易近人的活潑可愛。

入口還帶着熱氣,但不算燙口。外側的餅皮聞着就有一股蛋香與蔥香,咬時有一絲韌性,嚼來卻是軟嫩的口感,而鹹香醬料在其中畫龍點睛,更為開胃。

醬香雞蛋餅配上清淡的白粥,既滿足了味蕾所需,又十分飽腹,整個人為之一振。

魏詢墊了個半飽,睨了笑眯眯的徐叔一眼:“這平鍋是你給添的?”

徐叔撂下喝光的粥碗,理所當然道:“除此之外,還有中秋的糕餅模子、蒸面皮的鑼鑼等等,我都給添置了。怎麽,你覺得雞蛋餅不好吃?”

言下之意,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可沒立場斤斤計較。

孟桑被兩尊大佛夾在中間,連忙找補:“魏叔放心,這平鍋很是好用。今日可以做雞蛋餅,明日能做生煎包,後日還能攤煎餅果子、雞蛋灌餅……不僅不會閑置,怕是忙都忙不過來呢。”

魏詢擺手,無奈道:“只是問一句,別無他意。你能用它做出繁多受監生喜愛的吃食,那這鍋就買得值當,不必挂心。”

聞言,孟桑暗暗舒了一口氣,笑道:“魏叔放心,我會好好用此鍋的。”

徐叔灌下一口粥,笑眯眯道:“對了,柱子說你決意要在坊內找間屋舍,搬出去住了?”

“确有此意,”孟桑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赧,“不過我手上銀錢不多,怕是只能租間偏僻些、占地不大的屋舍。”

魏詢颔首:“屆時我與你徐叔一同幫你瞧瞧,一個年輕女郎,總不好住得太偏。”

正在此時,陳師傅與紀師傅相伴進了食堂,笑着與孟桑打招呼。

陳師傅搓搓手,嘿嘿笑道:“孟師傅,這朝食可有剩的?大老遠就聞見餅子香氣,饞得很哩!”

這二位掌勺師傅近日常來食堂用朝食,與孟桑也越發熟稔起來。

孟桑笑着颔首,當即舀來面糊,開始攤餅。

陳師傅是劍南道人,最是嗜辣。上一回見了孟桑做的辣椒油,當真是腿都挪不動,饞到雙眼放光。此時,更是連連說要多放一些辣醬。

而紀師傅口味淡些,什麽醬都沒擱。

魏詢随口問:“文師傅怎麽沒一起來食堂?”

正在攤餅的孟桑眨了眨眼,不免又想起文師傅的冷淡,着實不知說些什麽,索性默默做吃食。

陳師傅尬笑兩聲:“文師傅他說去後門對街買胡餅吃,不來食堂。”

魏詢與徐叔無聲對視一眼。

自打孟桑進國子監以來,文師傅對她的冷淡與漠視,食堂上下所有人都能瞧出來。想必文師傅不是不來食堂,是不願碰孟桑做的吃食才對。

長此以往,怕是于食堂不利啊!

就在五人說話時,阿蘭與柱子面色凝重地從小門走出,欲往孟桑這處來。

他們擡頭望見陳師傅與紀師傅,步子立即頓住,似是在顧忌什麽,一時躊躇在原地。

孟桑餘光發現他們的身影,察覺阿蘭與柱子的神色不太對。奈何鍋中還有未煎好的雞蛋餅,輕易不好離開,便将他們兩招過來。

阿蘭飛也似的瞄了陳、紀二位師傅一眼,磨磨蹭蹭地走近竈臺。

未等孟桑出聲,一向敏銳的魏詢開口:“發生了何事?”

統管食堂的大師傅直接問話,不僅要答,還得事無巨細、沒有隐瞞的立即說出。

而阿蘭猶疑地看向孟桑,得了她的颔首,方才沉住氣,将發現豆瓣醬被偷一事全盤道出。

“昨日做醬時,便是我去取的豆瓣醬。當時瞧着分明,取完之後的醬面剛巧與缸內一道劃痕持平。”

阿蘭手上比劃着,說時有條有理:“方才再去時,醬面已經落到劃痕下頭一指處,顯然是少了一些的。”

魏詢的神情陡然嚴肅,板着臉往小院而去,欲要親自核實。身後還跟了一大串人,徐叔、陳師傅、紀師傅……

大雍刑律嚴苛,抓到行竊後,打賊人五十板子都算輕判。

孟桑将竈臺交由阿蘭看着,快步跟着一道去了。

等她趕到後院時,就瞧見一衆人面色都沉了下去,為首的魏詢更是氣到面如黑炭。

見狀,孟桑便曉得“偷醬”一事是真的。

豆瓣醬缸子放在後廚小院,要來這兒只能是從食堂中穿過,或者翻牆。

牆外是尋常土地,昨日傍晚又下了一場雨,如今地面還潮濕着。掃了醬缸周圍,不見泥腳印,便可知并非是翻牆進院。

昨日孟桑白日暈倒後,在齋舍休息一日,晚間來食堂用暮食後,并未立即回去,而是與阿蘭、柱子留下熬制今日所用的醬料。

在他們三人鎖門離去前,醬料并未被人動過,換言之,此賊是今日趁着他們三人忙碌朝食,找機會來的後院。

當時食堂內監生衆多,想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進小門,卻不令人生疑的,唯有食堂內的幫工雜役。

魏詢怒極:“老徐,召集所有食堂雜役到食堂等着,一個不許缺,一一搜查身上與齋舍。”

“老夫親自去廨房請監丞來!倒要看看是哪個膽大的賊,竟然敢在國子監食堂行竊!”

周遭徐叔臉上難得失了笑意,面無表情時氣勢極為迫人。陳、紀兩位師傅閉口不言,只當自個兒是個泥人,并盼着此賊不是他們手下的人。

魏詢板着臉,猛地甩了衣袖,領着衆人往食堂走。

然而不等魏詢去請監丞,遠遠地就瞧見文師傅拽着康三,氣勢洶洶往食堂而來。

兩撥人于食堂門前相遇,文師傅望見魏詢後,二話不說将康三踹到空地上。

他昂着頭冷着臉,怒道:“魏師傅,此人偷食堂的醬!”

斬釘截鐵的一句話入耳,方才還怒不可遏的魏詢愣住,其身後連帶着孟桑的一堆人也沒反應過來。

這是……剛發現有賊,賊就抓到了?

破案速度如此之快?

一炷香前,國子監齋舍一處隐秘角落。

文師傅面色冷淡,裝作不在意地接過康三遞來的油紙包。

掀開外頭的油紙,露出裏頭軟嫩可愛的雞蛋餅來。

甫一瞧見餅,文師傅故意撇下去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提起,長吸了一口氣。

嗯——!真香!

礙于還有手底下的人在場,文師傅克制住內心中的急迫,輕飄飄掃了一眼康三:“好了,你先去吧……”

“等等,”文師傅飄忽的視線倏地定住,直勾勾盯着康三仍舊鼓囊囊的懷中看,面露狐疑,“你那裏頭是什麽?”

該不會,康三偷偷多領了兩三份雞蛋餅?

一聽文師傅詢問,康三那吊梢眼中閃過慌亂,連忙笑道:“是家中自己腌的醬料,下飯用的。”

文師傅頓住,挑眉:“我記得你家在常安坊,與務本坊之間相隔大半個長安,這兩日又一直跟在我後頭,哪裏有閑暇工夫回去拿醬?”

康三賠笑道:“是家母今早送去後門的,小的這不是怕您久等,所以來不及放回齋舍,就趕忙幫您領朝食去了嘛……”

聽康三提起領雞蛋餅一事,文師傅咳了兩聲:“嗯,你辦事很利索,倒也并非這般急。好了,你且走吧。”

聞言,康三趕忙要走,卻又被喊住。

文師傅咀嚼着口中雞蛋餅,言辭有些含糊:“聽聞你祖上河北道的,想來做的醬料別有一番風味。”

“且讓我嘗嘗,若是味道尚可,我便買去一半的醬,放心,不會少了銀錢。”

其實吧,他倒也不是缺醬料,實則是曉得康三家中有一老母,身子不好。終歸是他手下的人,就想變着法給康三些貼補,好買些厚實料子給老人家做身冬衣。

文師傅一邊與康三說話,一邊又咬了口抹醬的雞蛋餅。

啧啧,這餅子皮好吃,醬更是一絕,鹹辣可口,增色不少啊!

話說到這份上,康三讷讷笑了一下,到底不好拒絕,便慢騰騰掏出懷裏的小罐,掀開上頭的蓋。

文師傅本就不在乎此醬到底美味與否,故而伸指頭去蘸醬來嘗時,便有些漫不經心。

然而等舌尖觸及醬汁,入口先是濃濃鹹辣味,随後在口中與津液混在一處,味道變淡了些,迸發出香味來。

文師傅的神色卻漸漸凝固住。

他默不作聲又蘸了一指頭醬,抿了又抿,嘗了又嘗。繼而又專門咬了一口雞蛋餅裏醬料最多處,眯眼咀嚼。

最終,文師傅顧不得可口美味的雞蛋餅,胡亂往懷中一塞,揪住了康三的衣領。

“康三,你說實話,這醬哪兒來的!”

“為何跟雞蛋餅裏的醬料相差無幾?”

食堂內,文師傅掐去“雞蛋餅”的部分,将前因後果通通說與在場諸人聽。

文師傅懷着恨鐵不成鋼的惱怒和震驚,看也不看膽顫驚慌的康三,冷道:“康三偷了孟師傅做的醬,欲謊稱是家中私方,去外頭賣個好價錢。如此偷奸耍滑的行竊之輩,我文某不敢再用。”

“現今,我已将此賊與所竊之物帶到魏師傅跟前,随後是交由監丞處置,還是私了,我便不管了!”

說罷,文師傅将陶罐塞到柱子手上,轉身便要走。

許是方才他踹康三時動作太大,身上衣裳松開許多。

忽而,有一個油紙包從其懷中掉落到地上,露出一截雞蛋餅來。

文師傅尚來不及惋惜餅子沾了半濕的泥,最先意識到是自己身處何地,以及周遭都站着誰。

神色各異的一堆人中,就有一直默不作聲的孟桑。

一陣涼爽的晨風拂過,衆人先後回想起文師傅對孟師傅的不假辭色與冷淡,也記起他說過的“去後面對街買胡餅當朝食,不吃食堂”的話來。

文師傅:“……”

魏詢等人:“……”

孟桑面色如常,默默在心中吹了聲口哨。

哦豁——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